作者簡介:淡藍藍藍,自由撰稿人、熱愛青春,侍奉文字,烹茶煮飯,平淡生活。
已出版圖書:《世上每一朵哀傷的云》、《世上每一朵哀傷的云2》、《世上每一座孤單的島》、《手信》、《手信2》 。
高三那年,她桌子上的復(fù)習(xí)資料碼得像一座小山,她埋首在山腳下,占山為王。
周五的晌午,同桌斜斜地探過身來,驚訝地撫額:“都什么時候了,你居然還在看這種閑書?”她慢悠悠地翻過一頁,語速極緩卻又擲地有聲地說道:“我喜歡宋詞?。 ?/p>
那是一本《蘇軾精選集》。
四周圍卻響起一片歡快的哄笑聲,有男生吹起口哨,有人隨手扯了張草紙揉成團向最后排靠窗的男生砸過去。
沉悶的冬天,屬于青春的那條河凝固著,卻仿佛因為這個小小插曲迎來了一小縷風(fēng),河面蕩起柔柔的波。
直到值周老師面色冷峻地出現(xiàn)在門口,帶來一股寒流,河面瞬間凍結(jié),笑聲止歇。她吐吐舌頭,收起蘇軾集,扯了一套英語卷子來做。
靠窗沉睡的男生坐起身,打了一個呵欠哈欠,將桌上的紙團隨手向身后扔去,準確無誤地落在墻角的垃圾桶里。他對之前的哄笑渾然不覺,眼神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第三排的她,并無波瀾。他面前的習(xí)題冊封面被他壓皺了,只有名字還工工整整地露在外面——宋詞。
她不是那種開朗的女生,放在人群里并不起眼,成績中游,循規(guī)蹈矩。這種類型的學(xué)生慣常一般會被老師忽略,名字都鮮少被提起,便也從來不會成為一個班里的焦點。除了偶爾有一兩個調(diào)皮的男生會促狹著地問:“曾黧眉,你喜歡宋詞?”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應(yīng)和著:“宋詞有趣,我當(dāng)然喜歡宋詞。”
她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旁觀者便分不清這句話有無玩笑的成分,說了幾次,自然覺得無趣。
宋詞與她是完全不同的,宋詞即使是自習(xí)時間都在睡覺,也依然是年級的學(xué)霸。學(xué)霸并不是書呆子,會寫歌,擅搶籃板,辯論賽上自帶光環(huán)。她有時候會想,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完美的男生,仿佛做什么都輕描淡寫,卻又能達到極致。
高中三年,他們幾乎沒有過什么對話,每次從他面前走過,她都小心翼翼的,連自己的呼吸都能數(shù)得清。
他是她的秘密,龐大又隱秘。
她看著墻上的高考倒計時,甚至?xí)那目蕹鰜怼S幸淮伪粙寢屪惨?,心疼地說:“壓力不要太大,盡力了就行,考得好不好無所謂了?!?/p>
誰也不知道,她是因為越來越近的離別而難過。他那座山啊,太高了,他會考清華還是北大呢?她只知道,她追不上他的節(jié)奏。
她自己也不記得是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樣一個習(xí)慣,在書包里裝一本宋詞選集,仿佛這樣就可以明目張膽地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她是一個膽小鬼,鼓足了勇氣開玩笑,卻因為太用力了,玩笑都不像玩笑。
在迎面而來的春天,他們依然像面對面的陌生人。她照例會在復(fù)習(xí)的間隙捧一本宋詞的選集,他偶爾會在同學(xué)的笑談里聽見她的名字,抬頭望一望她,總是看不清她倉促經(jīng)過的眉眼。
夏天如期而至,他并沒有如她想得的那樣去了清華或者北大,傳聞他會去溫哥華。她拿到了一張北京某大學(xué)的通知書,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大學(xué),但全家人都歡天喜地。她嘆了口氣,宋詞里讀過的哀愁與失意皆在那一聲嘆息里。
大雨磅礴滂沱的傍晚,他們有一場離別宴,幾十個少年人第一次扮成大人樣,杯子里盛滿金黃苦澀的液體。她來得最晚,他招招手,拿起椅子上的背包讓出身邊的位置。她緊張地坐下來,席間有人勸他干杯,她望著他的為難摸的模樣,拿過他的杯子,一飲而盡。
全桌哄笑。
天漸漸黑了,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輕嘆離愁,有人豪情萬丈。她和他有一小段沉默又尷尬的時光。還是他最先打破這沉默,卻偏偏問道:“聽說你喜歡宋詞?”她張口結(jié)舌,支吾半天,最后卻只點了點頭。然后,他被人拉到臺上去唱歌,她被同桌拽著去了洗手間。
雨夜昏暗,離別也變得倉促混亂,沒有說夠再見,人群就散了。
他只在她坐過的位置揀到拾到一朵藍紫色的野花。
多年之后,他的小侄女從他的書架上翻下來一本蘇軾精選集,看見里面夾著一朵干了的小花。
青春里你我都曾是膽小鬼,所以故事沒有成為故事。
但是他們說,欲言又止的青春卻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個故事。
《幽明之鹿》現(xiàn)已上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