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

劉向陽

一

郭凱和曉旭同桌三年，郭凱總愛看曉旭那毛絨絨的大眼睛，還有那靦腆一笑時一閃即逝的酒窩兒。曉旭那白凈凈的臉蛋和黑亮亮的大辮子，晃得郭凱心旌蕩漾。

郭凱知道，曉旭對他也很好，要不，班級比他長得帥，比他學(xué)習(xí)好的男生，也都爭相對曉旭好，他咋只愛搭理自己呢。尤其讓郭凱感動的是，曉旭聽說他的理想是當一名醫(yī)生，便不止一次地對郭凱說，她也要爭取在中考取得好成績，將來也報考醫(yī)大。

郭凱和曉旭不僅是同桌，兩家還同住一個胡同。所不同的是，郭凱家住的是大雜院，曉旭家住的是獨門小院。郭凱的父母都是工人，曉旭的父母都在市政府大院上班，聽說還都是部門領(lǐng)導(dǎo)。盡管兩家生活懸殊，父母工作差距又那么大，卻絲毫沒有影響兩人相互的好感。雖然嘴上沒說，心里都喜歡對方。

初中即將畢業(yè)，兩個人都投入到緊張的中考復(fù)習(xí)中，他倆不止一次地相互鼓勵，一定要考上市重點高中。

可就在這個時候，學(xué)校停課了，全國的學(xué)生都加入到了大串聯(lián)的洪流中?？粗粨苡忠粨茏叱鲂@的同學(xué)，郭凱和曉旭都很茫然。后來，茫然的他們也被卷入到洪流中去了。他們一邊跟著串聯(lián)的隊伍到處奔波，一邊盼望著早日復(fù)課?？墒?，他們盼來的是兩年后的下鄉(xiāng)運動。

被革命激情感染得心潮澎湃的郭凱，毫不猶豫地報名了。這時，郭凱又想起了一年多前，向他告別的曉旭。曉旭依依不舍地對郭凱說，我要去鄉(xiāng)下姥姥家了，可能一年半載回不來。

郭凱急了，咋說走就走了呢？還走那么長時間！

曉旭淚汪汪地答，姥姥需要人照顧。

郭凱沒有多想，用自行車將曉旭馱到長途汽車站，直到看著汽車沒了影，才返身回家。后來的日子，每當郭凱想曉旭時，便后悔沒有問清曉旭姥姥家的地址，要是知道，就可以去看望她了。

就要下鄉(xiāng)了，也不知道要去的鄉(xiāng)下離家多遠，想爸媽時，咋地也能找機會回來?？上霑孕窬蜎]有辦法了，難道說與曉旭再也見不到面了嗎？

不甘心的他，來到了曉旭的家門，反復(fù)徘徊后，狠狠了心，揚起手，敲響了門?；蛟S自己用力過猛，門無聲地開了。郭凱未敢擅自闖入，站在門外大聲地問，有人嗎？連喊幾聲，沒人答應(yīng)。

不甘心的郭凱走進了院子。當他環(huán)顧一年多沒有進來過的院子時，被滿目的荒涼驚呆了。他記得從前的小院盡管到了秋天，葡萄架和海棠樹以及小道兩邊的榆樹墻，都被整理修剪得那么井然有序，院子也總是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扇缃?，怎么這樣破敗不堪呢？帶著疑慮，他試探地推了一下房門，門開了。他小心地走了進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日思夜想的曉旭正神情呆滯孤零零地蜷縮在炕梢的旮旯。

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的郭凱坐到了炕邊，手摸著冰涼的炕，問，你啥時回來的？怎么就你一個人，你爸媽呢？

曉旭囁喏地答道，我只在姥姥家住一晚上，就回來了，我放心不下挨批斗的爸媽。

郭凱問，你爸媽呢？

曉旭答，都去干校了。

郭凱又問，那他們晚上回家嗎？

曉旭嘆了口氣答，已經(jīng)半年見不到他們的影子了！

那你吃啥喝啥？你一個人不害怕嗎？郭凱問。

不害怕，害怕的時候早過去了，曉旭幽幽地答。爸媽挨批斗、三天兩頭家就被抄一回，那時候，才叫害怕呢。

郭凱看著可憐的曉旭，說，我來陪你吧，有我在你啥都不用害怕。

曉旭苦笑了，你是我啥人？別人躲都躲不及，你還敢給自己惹麻煩？

我父母都是工人，我們家?guī)状际秦氜r(nóng)，我怕啥？郭凱說著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去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把我的名字勾了，我不下鄉(xiāng)了！

曉旭立刻坐起身，喊郭凱站住，說，快不要犯傻氣！

郭凱不解地問，為啥？

曉旭答，不用問為啥，這事說不清的。

去不去是我的自由！郭凱犯起了犟。

曉旭哀哀地說，你下不下鄉(xiāng)，我管不了，我只能走下鄉(xiāng)這條道了！

郭凱驚喜地問，你也要下鄉(xiāng)？曉旭答，已經(jīng)來過幾撥人了，都是動員我下鄉(xiāng)的，我想不下也不行呀！

郭凱興奮了，那咱一起下，咱們班的同學(xué)都報名了，咱們同他們?nèi)ヒ粋€屯好嗎？

曉旭默默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又點點頭，把雙手捂到臉上，眼淚順著手指縫不停地流淌著。

郭凱望著曉旭，有些懵懂，小心試探地問，你是不是不想下鄉(xiāng)？

曉旭繼續(xù)捂著臉，使勁地點頭，淚水流的更歡了。

那就不去，看他們能把你咋樣！郭凱憤憤地說，難道他們還敢把你綁起來不成！

曉旭抬起淚眼，可憐兮兮地說，不下是不行的，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晌?，可我有難處呀！

有啥難處對我說，我會幫你的。郭凱一副仗義的神態(tài)。

你幫不了我，誰都幫不了我！說著，曉旭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流了起來。

那你能告訴我嗎？或許我們能夠找到解決的辦法。郭凱小心地說。

曉旭用近乎絕望的目光望向郭凱，哀求著，不要再問我好嗎？我不會告訴你的！

那你還下鄉(xiāng)不？郭凱問。

下，下，下！曉旭悲愴地哭喊著。

二

坐了一夜的火車，又經(jīng)過一天的顛簸，大卡車將二十名知青，送到了一個依山傍水的屯子——韓家窩鋪。生產(chǎn)隊早就為到來的知青門準備了住的地方，三間土平房。房子的中間一間是灶房，東屋是給男生準備的，女生自然得住西屋。

這二十名知青都是一個班的同學(xué)，他們當中就有郭凱和曉旭。還沒有嘗到農(nóng)村苦滋味的知青們興高采烈地將隨身帶來的行李和箱子搬下車，在生產(chǎn)隊長的帶領(lǐng)下，一些社員們也像迎接遠方的客人一樣，熱心地幫助知青們安排炕鋪?？讳伿悄媳睂χ耐ㄤ仭Ｄ厦娉?，大家自然搶著要住南炕。把著炕頭的炕洞子是添柴燒炕的，自然要比炕梢暖和。大家又掙著搶著往炕頭擠。

這時候，曉旭悄悄地對生產(chǎn)隊長說，大叔，我這兩年做了個小肚子怕寒的病根，能不能讓我睡炕頭？endprint

生產(chǎn)隊長是個熱心人，連說中中中。然后對那些想爭炕頭的女知青說，這孩子有毛病，就把炕頭讓給她吧。說后，也不管大家同不同意，便把已經(jīng)放到炕頭的行李給扔到炕梢，然后，把曉旭的行李放到了炕頭。

都是同班同學(xué)，曉旭以往與同學(xué)關(guān)系就挺好，盡管被行李扔到炕梢的同學(xué)有些不高興，也沒再做聲，女同學(xué)們還立馬圍著曉旭，關(guān)心地打聽曉旭得了啥毛病。曉旭感激地望著大家，但就是對自己的病情不肯透露一個字。

生產(chǎn)隊殺了只羊，還蒸了粘豆包，招待初來乍到的知青們。同學(xué)們連吃帶喝，填飽了肚子，都困了。打開行李，鉆進被窩，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可是，連困帶累的曉旭盡管哈欠連連，眼皮都挑不開了，但就是不敢睡。她一遍又一遍地爬出熱乎乎的被窩，推開房門，鉆進冷風刺骨的黑夜，原本沒尿硬逼著自己尿，開始還能尿出點，后來，蹲了半天，渾身都被寒風打透了，也擠不出半滴尿來。曉旭終于放心地合上了早已困得睜不開的雙眼，睡著了。

就在曉旭睡得正香的時候，緊挨著她的同學(xué)咋咋呼呼地嚷了起來，曉旭，曉旭！你咋尿炕了？你的尿都浸濕了我的被！同學(xué)們聞聲打亮了燈。那位女同學(xué)舉著手繼續(xù)嚷嚷，大家看看，我的手上全是曉旭的尿。

早已驚醒的曉旭，急忙卷起自己的被褥，一臉歉意地低著頭，眼淚吧嗒吧嗒地流淌著。

女生屋里的吵嚷聲也驚動了男生宿舍，盡管他們沒有吱聲，也都明白發(fā)生了啥事情。尤其是郭凱，更明白了曉旭不愿意下鄉(xiāng)的真正原因。可郭凱怎么也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在他心目中，近乎完美的曉旭，怎么會得這種?。克墒莻€自尊心極強的女孩子，在眾人面前遭受如此羞辱，還怎么讓她抬頭做人！焦急得如火躥頭頂?shù)墓鶆P再也沒了睡意，他在替曉旭擔心，她可千萬不要因此出個三長兩短呀！他翻來覆去地琢磨，如何幫助曉旭醫(yī)治好這個讓人倍感羞辱，且又讓人備受煎熬的病。

天亮了。郭凱看到只一夜功夫又變得憔悴了許多的曉旭，心里感覺隱隱的痛。見有些男女同學(xué)交頭接耳，有的在撇嘴，有的在指點。郭凱氣不打一處來，將手里端著的盛洗臉水的盆子，猛的砸向地面，沖著驚訝不已的同學(xué)們怒吼，你們他媽誰再敢議論一個字，我就與他勢不兩立！

面對著面面相覷的同學(xué)們，郭凱繼續(xù)大聲嚷著，曉旭是我們的同學(xué)，我們離家千里，來到了同一個知青點，知青點就是咱的家，咱們大家就是親姐妹，新兄弟。既然是兄弟姐妹，誰有了難處，就應(yīng)該同情，應(yīng)該幫助，不應(yīng)該嘲笑，更不應(yīng)該瞧不起！

郭凱的話說得同學(xué)們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有個叫孫大慶的男同學(xué)卻挑釁地問，你這么關(guān)心她，是她啥人哪？

我是她哥，親哥！郭凱擼胳膊挽袖子，沖向?qū)O大慶，你想怎樣？

我能想怎樣，有能耐別向我來，去給你的好妹妹晾臊被去吧！

孫大慶話音剛落，郭凱當胸就給了他一拳。這一拳打得好重，孫大慶仰躺到地上，半天沒爬起來。好不容易爬起來后，操起一把鐵锨就向郭凱砸去。多虧同學(xué)們眼尖手快，奪過了孫大慶的鐵锨。郭凱又沖過去，與孫大慶廝打到一起。這時，曉旭哭喊著跑過來，一邊拉架，一邊聲嘶力竭地說，你們要是再打，我就死給你們看！

曉旭的話立刻發(fā)生了效果，郭凱喜歡曉旭，孫大慶也在偷偷地喜歡曉旭，他們都怕曉旭出什么意外。兩個人憤憤地結(jié)束了戰(zhàn)斗。可是，這顆仇恨的種子卻種到了心里。

同學(xué)們上工去了。拿起勞動工具的郭凱見曉旭仍然趴在炕上沒動，便止住了腳步。慢慢走到曉旭旁邊，輕聲的問，你以前為啥不告訴我？

曉旭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反問，告訴你又有什么用呢？

一時無言以對的郭凱，吭哧了半天，問，病是啥時得的？

去年。曉旭憋了半天，只回答了兩個字。

曉旭的回答讓郭凱明白了患病的原因，一定是被父母的批斗，和接連不斷的抄家嚇的，也可能是長期與父母分離，睡涼炕冰的。郭凱不再問了，他暗下決心，不幫助曉旭將病治好，誓不為人。

三

從此，郭凱每天都能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風景，那就是晾曬在知青點院子里的，被尿得大圈套小圈的褥子，更不愿意看到有些社員特意到院里來看曬褥子的那種神態(tài)。

曉旭索性不鋪褥子，直接睡炕席。可是，解決了不晾褥子的問題，卻又出現(xiàn)了新情況，尿的長期的浸泡，炕頭那片原本淺黃色的秫秸編織的席子變成了黑黃色，最后，炕面的土坯也被泡塌了。萬般無奈的曉旭決定整宿坐著不睡，可強烈的困倦還是戰(zhàn)勝了意志，被夜尿驚醒的曉旭欲哭無淚。

望著曉旭愈加憔悴的面容和疲憊的神態(tài)，郭凱比曉旭還焦急，他去大隊赤腳醫(yī)生那討教，醫(yī)生翻了半天藥書，找到了一個藥方。藥方講，連續(xù)吃五個烘焙的豬膀胱就能治好夜尿癥。郭凱便每天起大早，去鎮(zhèn)殺豬場，恬著臉朝殺豬的師傅要豬膀胱。往返二十里鄉(xiāng)路，從沒耽誤過上工。可是，曉旭連續(xù)吃了十個豬膀胱，卻沒有絲毫好轉(zhuǎn)的跡象。

曉旭含淚央求郭凱，別再去了，治不好的。

郭凱不去了，可要治好曉旭的病的決心沒有動搖。利用雨天歇工的機會，郭凱披條麻袋，冒著大雨，趟著沒腰深的河水，去了縣城中醫(yī)院。大夫說，用蔥白、硫磺和生姜搗成糊，晚上睡覺時敷在肚臍眼上，能治夜尿癥。

于是，郭凱掏光了衣兜里的錢，興沖沖地買回了這三樣?xùn)|西?；氐酵屠铮瑥睦相l(xiāng)家里借來了搗蒜缸，一番忙活，搗成了糊。當郭凱將盛著糊的碗送到曉旭手上，學(xué)說了大夫的話后，郭凱看到曉旭含淚的眼里充滿感激與希望的光。

可是，在郭凱的期待中，被尿浸濕的被依然天天地晾曬，重新?lián)Q的炕坯又被浸塌了。郭凱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怎么辦？趁掛鋤歇伏的空擋，郭凱去了家住的省城。來到省城的郭凱，走遍了各大醫(yī)院，可是得到的回答幾乎一樣，夜尿癥是一種很難醫(yī)治的頑固性疾病，目前還沒有有效醫(yī)治這種病的辦法。

無比失望的郭凱實在不甘心，他又開始挨家挨戶地去各大小中醫(yī)院去尋找藥方。終于在一個十分偏僻的胡同里的只有一個老中醫(yī)的診所得到了一個治療夜尿癥的方子，并且聽那個白胡子老中醫(yī)說，這個方子吃一個好一個，靈驗得很。郭凱千恩萬謝地離開白胡子老中醫(yī)，回到家，把方子告訴了母親。一直對曉旭姑娘疼愛有加的母親二話不說，操起菜刀，從雞籠子抓出了正在下蛋的老母雞。endprint

母親將殺死的老母雞的雞腸子掏出來，反反復(fù)復(fù)洗干凈后，放到太陽下曬，曬干了，切成小塊，放到鍋里炒到焦糊狀，又拿到附近的藥店，用銅藥缸子搗成了粉末。最后，按照三錢一包的劑量包好后，交給了郭凱，催郭凱趕緊回到到鄉(xiāng)下，給曉旭閨女送去。

郭凱興高采烈地將母親親手制作的“藥”帶回知青點，也再次燃起了曉旭的希望，曉旭把包著“藥”的口袋貼到臉上，含著淚說，多虧了大娘的一片心，我要是真的好病了，一定報答她老人家！

郭凱笑嘻嘻地問，你打算怎么報答呀？是要給她老人家當兒媳嗎？

曉旭立時羞紅了臉，綻開了久違的笑容，說了聲，不理你了！便跑開了。

可是，全部“藥”都吃完了，并沒有得到白胡子老中醫(yī)說的效果。郭凱雙手舉向夜空，吶喊著，難道說夜尿癥就這么頑固？老天哪，快幫幫我們吧！

面對曉旭的淚眼央求，固執(zhí)的郭凱就是不答應(yīng)放棄。

一次，生產(chǎn)隊放羊的拐子大爺十分神秘地對郭凱說，我年輕時也犯過一陣子夜里尿炕的毛病。我爹給我掏弄個偏方，吃了后，還真管用了！

郭凱頓時來了精神，趕緊打聽是啥偏方。拐子大爺說，挺簡單的，就是吃黑豆燉狗肉。

郭凱聽后卻犯愁了，黑豆可以掏弄，狗肉到哪掏弄去？拐子大爺嘿嘿一笑，說，不難，看在你倆那個要好勁兒，這個忙我?guī)土?。明天，你就上我這拿狗肉。

果然，第二天，郭凱在羊棚子看到了一只扒了皮的白條狗。喜出望外的郭凱屁顛屁顛地跑到生產(chǎn)隊，朝倉庫保管員范大爺那要了一捧黑豆，在拐子大爺?shù)膸椭?，用羊棚子的大鍋燉起了狗肉?？墒牵啡膺€沒等燉爛，就來了一伙拎著鐵锨、大鎬的人，不由分說地將鍋砸了，狗肉與柴火灰摻到了一處，郭凱和拐子大爺也挨了一頓打。

拐子大爺真夠講義氣的，忍著疼痛，把郭凱攙扶起來，把狗肉洗凈，又一瘸一拐地將家里的鍋拎來，重新點火，直到把狗肉烀爛。

盡管連鹽都不能沾，味道還那么腥膻，為了治好病，曉旭還是強忍著嘔吐，把一條狗的肉吃沒了?？墒牵兆哟鬆?shù)男乃加职踪M了。

四

就在曉旭處于極度絕望之際，孫大慶領(lǐng)來了一位與屯里人比，很有些風度的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孫大慶對曉旭介紹說，這位是咱鎮(zhèn)醫(yī)院的郝大夫，我把你的病情對他說了，又經(jīng)過百般央求，才把他請來的。

這位姓郝的大夫，只看了曉旭一眼，原本一臉嚴肅立馬變成了滿面笑容。對曉旭說，我倒是有個祖?zhèn)鞯姆阶樱恢芊駥ΠY。能伸出手來，讓我把把脈嗎？

自從上次與郭凱打架后，曉旭就不愛搭理孫大慶了。后來聽說郭凱和拐子大爺在羊棚子挨打，也是他向狗的主人透風引起的，對孫大慶更加沒有好感。如今，孫大慶領(lǐng)來個大夫，要給自己看病，心下一百個不愿意?？墒?，曉旭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對不認不識的郝大夫能夠步行十里鄉(xiāng)路來給自己看病，確實不好意思拒絕，于是，便勉強伸出了手，讓郝大夫給把脈。

郝大夫手搭曉旭的手脖，閉目不語。半晌，睜開眼睛，說，看脈象，閨女的病是因虛寒引起的，也不排除驚嚇的原因。雖然病情較頑固，但醫(yī)治你的病我還是有信心的。原因是我的祖?zhèn)髅胤脚c你的病情很對癥。

孫大慶在一旁跳了起來，哎呀，太好了！就請郝大夫受累給我的同學(xué)治好這難纏的病吧。

曉旭有些半信半疑，原因是，以前，郭凱給自己沒少掏弄醫(yī)治的方子，都說能治好病。結(jié)果，都沒見一點成效。再說，孫大慶本來就是個心術(shù)不正的人，他領(lǐng)來的大夫就能那么神？

曉旭的猶豫讓這位郝大夫看在了眼里。便慢條斯理地說，閨女的病如果我醫(yī)治不好，分文不取。

孫大慶馬上接茬問，要是醫(yī)治好了呢？

我也分文不取。

郝大夫的這句話讓曉旭疑惑了，世上哪有這種好心腸的大夫！

就在曉旭疑惑之際，郝大夫又說話了，俗話說，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也不是白求恩，我給你治病也是有條件的。

孫大慶趕緊問，啥條件？

郝醫(yī)生說，我有個兒子，在鎮(zhèn)配種站給馬配種，就因為干這個活，鄉(xiāng)里的閨女都不愿意嫁給他。我要是給你醫(yī)治好夜尿癥，你就得嫁給我兒子。

孫大慶首先反對，這可不行，自古規(guī)矩都是看病給錢，哪有看病給人的！

孫大慶的激烈反對是有他的原因，他所以請來郝大夫給曉旭治病，一是想拉近與曉旭的距離，二是也想氣氣郭凱，三是，萬一郝醫(yī)生真的治好了曉旭的病，沒準兒曉旭出于對自己的感激，而成為自己的女朋友。

孫大慶的態(tài)度反倒讓曉旭原本反感的情緒發(fā)生了變化。她想，郭凱為自己操盡了心，不能再拖累郭凱了。再說，省城的醫(yī)生都說自己的病治不了，他一個鎮(zhèn)上的大夫就能治好我的??？不信歸不信，可曉旭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死馬當活馬醫(yī)，就讓他試試也不是不可以的。自從得了這個病后，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的摧殘實在受不了了，真要是把我的病治好了，這不是絕處逢生嗎！

于是，曉旭十分平靜地說，郝大夫，您如果真的醫(yī)治好我的病，我會報答您的。

郝大夫有些不相信地進一步問，我要是真的醫(yī)治好你的病，你就嫁給我兒子嗎？

曉旭緊抿著嘴，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第二天，一大早，在知青們陸陸續(xù)續(xù)出門上工時，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一位面目清秀，且有些靦腆的小伙子。有人打趣地問，你是來給我們看大門的呀？

小伙子答，我是找曉旭的。

這話讓孫大慶聽到了，趕緊跑過來，問，你是郝大夫的兒子？你是給曉旭送藥的？

見小伙子頻頻點頭，孫大慶興奮地高喊著，曉旭，郝大夫的兒子給你送藥來了！

已經(jīng)出門老遠的郭凱聽到喊聲，返身回來了。看看小伙子，有些納悶地問孫大慶，你又出啥幺蛾子？

孫大慶故意顯擺地說，鎮(zhèn)醫(yī)院郝大夫派他兒子給曉旭送藥來了！

郭凱有些不相信，省醫(yī)院的醫(yī)生都說治不好，一個鎮(zhèn)醫(yī)院的大夫就能治好？一定是孫大慶不安好心，耍弄曉旭。想到這，便對小伙子說，你回去吧，曉旭不會吃你送的藥的。endprint

小伙子剛要轉(zhuǎn)身，被孫大慶伸手攔住了，說，別聽他胡說八道，我領(lǐng)你找曉旭去。

郭凱只一伸手，便將孫大慶的胳膊擰到了身后，對疼得呲牙咧嘴的孫大慶說，你再瞎扯淡，小心我廢了你！

孫大慶一邊掙扎一邊喊，誰他媽扯淡了！不信你問問曉旭去！

聞聲趕來的曉旭趕緊讓郭凱放手，說，你別攔著了，讓我吃幾副藥試試吧，萬一好了呢！

郭凱還是不相信，可既然曉旭同意，他也就不好再阻攔了。

在曉旭從小伙子手中接過藥時，發(fā)現(xiàn)小伙子是個帶有幾分文氣的年輕人。年輕人在把藥遞給曉旭時說，我爹說，這是今天喝的藥，早晚各服一半。明天這時候，我再給你送藥來。

第二天，年輕人果然按時送藥來了。曉旭滿懷感激地接過了藥。

從此，年輕人每天不落地按時送藥。曉旭也每到這時便主動在大門口等候。

十天過去了，曉旭驚喜地發(fā)現(xiàn)，折磨了幾年的病竟然好了。

曉旭興奮地第一個告訴了郭凱。郭凱聽后，再也止不住男子漢的淚，一下子將曉旭緊緊的摟在懷里，任憑淚水盡情奔涌。曉旭也緊緊地依偎在郭凱的懷里，開心的淚水打濕了郭凱的前胸。嗚咽著說，郭凱，對不起，病好了，我也要嫁人了！

郭凱驚訝了，嫁人？嫁給誰？

郝大夫的兒子，就是那個天天給我送藥的人。曉旭抬起淚眼，告訴郭凱。

??！你為什么要嫁給他？就因為他父親給你治好了病嗎？

是的，這是事先講好的條件。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也沒想到郝大夫能治好我的病。

他治好了你的病，咱可以給他錢，他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答應(yīng)，就是不能同意你嫁給他的兒子！

可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人家呀！

那也不中，你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嫁給那個給馬配種的人！

面對變得瘋狂的郭凱，曉旭卻顯得異常的冷靜。郭凱呀，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同樣喜歡你?？墒牵阒绬?？就在我接受郝大夫醫(yī)治前，已經(jīng)絕望了，郝大夫再晚來一步，我也許就不在人世了。你知道一個受夠了精神的屈辱和肉體的折磨、生不如死的人，在擺脫了絕望與痛苦后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嗎？是感恩！是報答！做人是要講良心的，是要知恩圖報的。既然答應(yīng)了人家，如果讓我反悔，我這一生都會不安生的。郭凱，請你理解我好嗎？

郭凱看著眼前心愛的人就要嫁給了別人，他能理解嗎？不能理解也得理解，曉旭的話他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事到如今，他只能心痛地依從曉旭的選擇。

時間過得真快呀！一轉(zhuǎn)眼，四十多年過去了。曉旭出嫁的第二年，郭凱就返回省城了。后來，又去了南方。雖然郭凱早已退休，過上了含飴弄孫的生活；雖然這些年沒有得到過曉旭的一點消息，可心里一直惦記著曉旭。每逢年節(jié)，思念之情愈加強烈，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著，曉旭，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