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陰暗與光輝

施振東

【摘 要】電影《老炮兒》想必是2015年年底的一針票房強心劑?？诒狈侩p豐收的背后，隱藏著一位與眾不同的導演。他是第六代導演，但是卻沒有張元的挑戰(zhàn)精神；沒有賈樟柯的沉靜與不張揚；沒有王小帥的質(zhì)樸與執(zhí)拗。楊瀾曾經(jīng)這樣評價過他：“他是華語導演中的異數(shù)。他的電影作品不多，但爭議不少。他也可能更是個被低估了的導演?！彼褪枪芑ⅰＫ环Q為第六代電影導演中的怪才。他的作品犀利、生動，并且具有強烈的人文關懷精神。本文將從管虎不同時期的電影代表作品入手，分析其作品以及其藝術風格特色。

【關鍵詞】管虎；第六代導演；中國電影；人文關懷；人性

中圖分類號：J91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7）22-0081-03

作為“第六代”導演領軍人物之一的管虎，在1992年推出開山之作《頭發(fā)亂了》之后，便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但在《斗牛》的發(fā)行年份2009年之前，管虎也僅僅導過5部電影。雖然其作品并不多，但是從中可以看出作為導演的管虎對于藝術的不懈追求，創(chuàng)作技法也日臻成熟。

一、傳統(tǒng)、人性、人文氣息——《斗?！罚?009）

《斗牛》改編自小說《八路牛的故事》，影片采用了倒敘+時空交錯式的敘事結(jié)構(gòu)，我認為這部影片想要表達的幾層含義有：

（一）新思想對于傳統(tǒng)的沖擊

影片中，“老祖”這一形象毫無懸念地代表著傳統(tǒng)，無論是“老祖”口中的“古訓曰：‘惟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克夫災星，人神共憤”還是“玉不琢、不成器”，抑或是其手中不停揮打著的鞭子，都是在為其的另一句話做著鋪墊：“俺就是天命?！倍滤枷?，則是通過八路軍的進入，以及九兒的嘴來帶出婦女解放，婚姻自主，人人平等等。但是這些新的思想并沒有因八路軍的到來而給馬牧池帶來實質(zhì)性的影響。一面是八路軍和年輕的九兒，一面是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的老祖，形象地表現(xiàn)出了傳統(tǒng)文化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境遇。

除此之外，“老祖”的蛐蛐兒也是傳統(tǒng)文化在影片中的一個體現(xiàn)。在影片中，日本兵澀谷在老祖的房間中發(fā)現(xiàn)了蛐蛐兒，沉浸其中。而這時大冢進入房間，對其咆哮著嚴加呵斥。“國家為什么會滅亡！就是因為玩物喪志！”仿佛也在向我們隱喻著在封建保守的傳統(tǒng)桎梏對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所帶來的一段段不堪回首的歷史。聯(lián)想至蒲松齡的《促織》，管虎對于蛐蛐兒這個意向的選擇也是經(jīng)過的自己的考量的。而在之后，大冢輕易地砸毀蛐蛐兒罐，推倒房間中陳設文物的架子，仿佛也在暗示著傳統(tǒng)面對強權(quán)時的軟弱無力和無可奈何。

（二）有關人性的討論

影片開頭，八路軍戰(zhàn)士向牛二所說的 “這個八是分開的，人，是合起來的，加一橫念大，加兩橫念天”，便是管虎向我們發(fā)出的關于人性討論的信號。對于人性方面，在影片中卻有著不同方面的展現(xiàn)。

一方面，影片中充滿著人性的閃光點。

在牛二簽訂“保牛協(xié)議”時，老祖爺教訓村民“按了手印，就是借了腦袋……借頭為盟，決不反悔?！倍鎸碜拥倪M攻，老祖最終選擇了堅守，堅守與八路軍之間的承諾，而最終，在日軍進村之后，在牛二的望遠鏡中，他的頭顱搞搞地掛在村口，他以頭顱和熱血證明了自己的人格。

逃難而來的母親，在面對牛二送上的牛奶時，第一口喂給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在離開時，還不忘將碗還給牛二。

而牛二在影片最后，面對前來的解放軍，即便已經(jīng)過了七八年的時間，但仍不忘將牛還回去。

即使是殘暴的日軍，也會在戰(zhàn)爭之后渴望著平凡的生活，胸前口袋里也會放著牽掛的家人的照片。

而另一方面，影片又充滿了關于人性的黑色幽默。

牛二剛剛回到村子里，兩名游擊隊員在村中偵查。好大喜功的他們?yōu)榱顺锰摱?，立大功，而被日軍埋設的地雷炸死。

面對戰(zhàn)爭，逃難而來的鬼谷子村的村民，面對牛二和牛的“接濟”，即使在牛已經(jīng)無法產(chǎn)奶的情況下，仍然希望殺牛吃肉，甚至不惜丟掉自己的生命，在與兩名游擊隊員同樣的位置，被日軍所埋設的地雷炸死。

影片后半段，土匪進村，為了給自己的牛配種，不惜為牛二的牛和自家的牛強制配種——掛在類似于秋千的桿子之上搖來搖去。

而在對待牛的看法上，仿佛也有著人性的差距。

牛二在影片最后，把送給九兒的銀鐲套在了奶牛的鼻子上?？梢哉f，經(jīng)歷這一切之后，牛二已經(jīng)將奶牛當做了自己母親，還有九兒的化身。

而在影片最后部分插入的荷蘭紀錄片中，奶牛仿佛只是一種政治工具。是政客們進行輿論宣傳的工具而已，即便奶牛的家在那里。管虎通過這一種方式，委婉地表現(xiàn)出了所謂政治手段對于人性的影響。

戰(zhàn)爭源自政治，而片中各色人物出現(xiàn)，人性的閃爍都是源自于戰(zhàn)爭這一大背景。有些人的人性在戰(zhàn)爭中閃光，有些人的人性在戰(zhàn)爭中泯滅。管虎也通過這種方式，在表達著自己對于政治，對于戰(zhàn)爭的態(tài)度?；蛟S就如黃渤牽著牛在山中所喊的：“俺跟牛就在山上，高低不下來了?！被蛟S只有逃離現(xiàn)實世界，才能不被政治和戰(zhàn)爭所影響?！芭６埂卞e寫為“二牛之墓”，如此說來也就別有一番含義了。

二、圍繞人性對自由展開的“獵殺”——《殺生》（2012）

據(jù)管虎自己說，《殺生》劇本誕生在《斗牛》之前，是一部籌備了長達8年的作品。由于當年因為某些原因未能拍攝，因此才有了《斗牛》這一部作品。而管虎與黃渤這一對搭檔，一直是把《殺生》當做拍攝目標而為之奮斗的。

“現(xiàn)在看《斗?！?，覺得勁使得太大，憋的時間太長了，急于想踏入舞臺，想證明自己。《殺生》沒有小心，也沒有大膽，很正常地做，該吃飯就吃飯，該睡覺就睡覺。我記得當時陳凱歌說的一句話，把我們都感動了，他說，電影是可以用生命去搏的一件事?！币陨瞎芑⒔邮懿稍L時所說的話，也證明了觀眾的一種直觀感覺——《殺生》在故事、技巧等方面都要比《斗牛》更加自然，更加出色。

《殺生》與《斗?！芬粯?，同樣采取了先交代故事結(jié)果而后發(fā)展劇情的倒敘+時空交錯式的敘事結(jié)構(gòu)。但這一次由于故事的結(jié)構(gòu)更加完整，信息量和劇情更加大，因此這種敘事方法使一些觀眾產(chǎn)生了時空錯位感。對于這種倒敘+時空交錯式的敘事方式，可能也是管虎在新時代電影市場當中對于自我的一種堅持。

《殺生》當中，可以說整個劇情都圍繞著“人性”展開。從根本上可以說是揭示了中國傳統(tǒng)宗法愚眾與西方科學自由精神之間的沖突。影片中規(guī)訓“村民”為“貢民”的不是時間，而是宗法制度、祖宗規(guī)制。影片后半段重現(xiàn)牛結(jié)實在水中撒下催情粉，在祖宗規(guī)制下蜷縮太久的村民們情難自禁，紛紛走上街頭的情節(jié)讓我想起了電影《香水》最后的結(jié)尾部分，可能是管虎有意為之。一個在村民們眼中“不合規(guī)矩”的潑皮牛結(jié)實象征著自由，而他撒下的“催情粉”將在宗法制度下被限制依舊的村民們內(nèi)心真正的、自由的、無拘無束的人性催了出來。雖然這是短暫的，在這短暫的時間內(nèi)，畫面色彩變得鮮艷，村民們一改往日的嚴肅，臉上掛著輕松、愉悅的笑容。而短暫的幸福過后，畫面一轉(zhuǎn)，雖然剛剛村民們的衣服還在街道中，但是早已一片陰暗狼藉。因為，引領他們走出禁錮，感受自由的牛結(jié)實，已經(jīng)被他們“設計殺死”。

封閉排外的眾村民們共同設計了一場殺人游戲——將潑皮的野種牛結(jié)實害死。在整場殺人游戲中，他們分工明確，玩得不亦樂乎。甚至設置了手中搖鈴這種暗號。而這場謀殺和影片的高潮也是基于人性弱點來設計的——潑皮牛結(jié)實和他的孩子，兩個只能活一個，他選擇了讓孩子活。

選擇，同樣是這部片子的一個主線。上面說到牛結(jié)實選擇孩子活、自己死。影片中的主謀牛醫(yī)生，因為牛結(jié)實小時候去他家偷東西，因而牛醫(yī)生選擇將家里的窗戶門全部封死以防牛結(jié)實再來，結(jié)果導致自己的爺爺奶奶窒息而死?？梢哉f他的爺爺奶奶因牛結(jié)實而死，但是卻是牛醫(yī)生自己殺死了自己的爺爺奶奶。而他選擇相信是牛結(jié)實殺害了他們。同樣在影片最后階段，村民送給他肉，但是他自己選擇了原本要給牛結(jié)實的下了毒的肉。牛醫(yī)生這個角色在整部影片當中都是站在人性的角度分析居多，最終自己選擇了自己的死亡。

片中，飄在村寨上空的斷線風箏，這處場景既是編導的態(tài)度、視點，也是強烈的隱喻。做中庸沉默的大多數(shù)，方是生存之道；不然只能被當做異數(shù)，遭排擠、驅(qū)逐，正如牛結(jié)實一樣。

影片最后階段，真相大白后，任達華飾演的醫(yī)生一改長發(fā)，換成了和牛結(jié)實相似的發(fā)型，我認為亦可看作牛結(jié)實這種潑皮（帶有一定的叛逆自由元素）精神的延續(xù)。正如片頭牛結(jié)實與任達華第一次相遇時，牛結(jié)實所說：“你欠我一條命?！比芜_華飾演的醫(yī)生幫助余男扮演的寡婦帶著孩子成功逃脫禁錮，也可以說是延續(xù)了牛結(jié)實的生命。

懸在村寨上方的巨石最終落下，一切塵埃落定。而在牛結(jié)實幫助下逃出禁錮的馬成功生下了小馬，享受自由的安逸。一方是死，一方是生；一方是禁錮，一方是自由。本可以像馬兒一樣自由的村民們，由于自己的選擇，放棄了最后解放自己人性、拯救自己的機會。也許巨石落下，對于他們也是一種解脫。

三、管虎電影新標桿——《老炮兒》（2015）

《老炮兒》從籌備之初，到上映一直就是人們關注的中心。無論是馮小剛的出演，李易峰、吳亦凡等新生代“小鮮肉”的加入，TF-boy的短暫一瞥，還是京東快遞、啤酒、汽車等等硬廣軟廣，管虎也坦承都是有商業(yè)考慮的。

（一）人性思考的新維度

如果說管虎之前的影片《斗牛》、《殺生》等更多的偏重于人性的陰暗面，那么《老炮兒》雖然名字很猛烈，但是更多的展現(xiàn)的是人性的閃光點。

六爺這個角色，從人性角度來講本身就充滿了矛盾。當燈罩兒被城管欺負、被扇耳光的時候，六爺會站出來為其打抱不平；在面對慫恿他人跳樓的群眾時，他會毅然決然的站出來評理。但在面對他人，包括路過自家門前的游客時，又是另一種態(tài)度，當小飛有求于他時，他更是毫不猶豫地把舉報材料寄到了中紀委。

從這個角度說，六爺是一個人性閃光和陰暗并存的人。這種矛盾就仿佛是他在胡同里是六爺，連警察、城管都得敬他三分；但是出了胡同，在大北京里，并沒有人認識他是誰。

片中的所謂“三環(huán)十二少”，這樣一群紈绔子弟。雖然桀驁不馴，甚至臟話連篇，但仍能看到人性的閃光點。以小飛為例，在與六爺對話當中，始終用的是您。在變故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他只是在金錢和權(quán)力的包裹下，一個軟弱無助的小孩，卸掉偽裝之后，暴露出的本真方才是真正的人性。

而在劇情發(fā)展中，一直讓六爺失望的兄弟們在最后的大戰(zhàn)中仍然如約而至?；蛟S大戰(zhàn)之后，他們傷痕累累地并肩從拘留所中走出時臉上的笑容，就是他們對于人性思考的答案。

（二）“小炮兒”對于“老炮兒”的沖擊

依然是老生常談，管虎的電影當中總少不了對于新思想沖擊傳統(tǒng)文化的內(nèi)容?！袄吓趦骸绷鶢斣诿鎸Α靶∨趦骸眰兊臅r候的無可奈何，面對兒子時的矛盾不斷；在胡同內(nèi)人人敬重但是出了胡同，無人重視甚至惡語相向。無不在表現(xiàn)出一種傳統(tǒng)被新元素沖擊，瀕臨死亡的感覺。

（三）“小老百姓”的執(zhí)拗與堅持

片中，六爺、三兒、燈罩反復強調(diào)“我（下接第96頁）們小老百姓”，這也表現(xiàn)出管虎電影的一個特點——一種普世價值關懷下的平民意識。管虎早期作品電視電影《上車，走吧》集合了當時是新人的黃渤和高虎，表現(xiàn)的就是底層“小老百姓”的生活瑣碎。而這一次，管虎將目光放在了胡同當中。這些胡同中的“長者”，在社會中就變成了真真正正的“小老百姓”。面對著未知的強大的力量，他們?nèi)匀幌Ｍ軌蛴米约簩τ凇耙?guī)矩”和“理”的堅持，來換回男子漢的尊嚴，換來應有的尊重。影片開頭燈罩兒和六爺被扇巴掌這兩段便可看出六爺一種人對于“規(guī)矩”和“理”的執(zhí)拗。

（四）無聲的戰(zhàn)斗

片中最后的“終極大戰(zhàn)”，并不是按照我們的預想展開的。很安靜，甚至安靜得有些詭異，就像是兩撥人同時在看六爺?shù)莫毥菓蛞话?。將校昵大衣，日軍指揮刀，還是這些裝備，只是人已老。與其說這是兩撥人“茬架”，不如說這是六爺一個人的戰(zhàn)爭，一個人為了男子漢的尊嚴而戰(zhàn)的戰(zhàn)爭。

四、結(jié)語

通過對管虎近年代表性作品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他的作品擁有以下代表性特征：對于人性的深入思考；對于新思想與傳統(tǒng)文化之間矛盾的闡釋；對于“小老百姓”們的人文關懷；對于自由、掙脫桎梏的向往。

作為第六代導演中比較特立獨行的一位，從《斗?！分?，管虎的作品才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他的作品犀利、生動，并且具有強烈的人文關懷精神。作為第六代導演中較早涉足電視圈和商業(yè)電影的一位，爭議始終圍繞著他。而他也在爭議之中漸漸成長，從一名初出茅廬的文藝片導演變成了第六代導演的代表人物，或許他真的是個被低估了的導演。未來，請讓我們聚焦這位華語導演怪才，期待管虎帶來更多的精彩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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