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情難忘

今天是端午節(jié)，起床后，我把家里的衛(wèi)生仔仔細細地打掃了一遍，然后將艾蒿插在門楣上，到廚房里燒艾蒿水。妻子和岳母到超市，買回來了粽子葉、糯米和蜜棗等。一切原料準備就緒，妻子和岳母就開始包粽子。不長時間，兩個人就包了滿滿一鍋形狀各異的粽子。我把鍋放在電磁爐上，加上水，通上電，開始煮粽子。大約兩個小時后，一鍋香噴噴的粽子出鍋了。

望著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一鍋粽子，看著妻子和岳母還在忙碌的身影，聽著女兒吃粽子時開心的笑聲，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不由自主地想起1978年端午節(jié)第一次吃粽子的事。

一

1978年端午節(jié)的頭天下午，正在上小學(xué)的我，吃過午飯后來到學(xué)校。剛進教室，就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都在圍著書記的兒子段江，伸著脖子在聽段江講什么。

我有些好奇，不知段江又在搞什么鬼把戲，就好奇地走過去。走近一看，看見段江手里拿著兩個還冒著熱氣的粽子，正在眉色飛舞地向同學(xué)們炫耀，同學(xué)們饞得口水都直往外流?？吹轿?，段江馬上回過頭來，不屑一顧地大聲對我說：“段木，你知道這叫什么嗎？哈哈，這叫粽子，香噴噴的大米粽子，里面還包著紅棗呢！香，真香，好吃，真好吃！想吃嗎？你家里有嗎？當然，像你家這么窮，地瓜皮子都吃不上，那能有粽子，哈哈……”

段江放肆的狂笑在整個教室里回蕩，顯得異常刺耳。

因為是書記的兒子，在班里橫行霸道慣了，老師同學(xué)們都怕他，我也不想惹他。聽完段江的炫耀和嘲諷，我強忍住怒火和淚水，默默地離開，回到座位上。整個下午，我頭昏昏沉沉的，滿腦子都想著粽子，根本無心聽課學(xué)習(xí)。

下午放學(xué)后，我飛快地跑回到家，也不去拔草，也不做作業(yè)，趴在床上就嚎啕大哭起來。

正在廚房里忙著做飯的娘，聽到我的哭聲，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趕忙跑過來問我，我只顧哭，什么也不說，急得娘團團亂轉(zhuǎn)。

天快黑的時候，父親干活回來，發(fā)現(xiàn)我臉色紅腫，眼淚汪汪，一臉生氣的樣子。就問娘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娘說問過我，我什么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地哭，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樣。

父親走過來，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問：“段木，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一向乖巧聽話的我，沒好氣地說：“我不管，我要吃粽子，明天端午節(jié)我一定要吃粽子，你們看著辦吧！”

父親聽完，一句話也沒說，彎腰拿了個凳子靠門口坐下，開始使勁地抽悶煙，煙霧下的父親看臉色異常凝重，看起來很是傷心和痛苦。

我知道，我們家飯都吃了上頓沒下頓，何況吃粽子，我這不是故意找茬，難為父親和娘嗎？

二

那個時候，我家孩子多，勞力少，父親和娘每天兩三點鐘就起床，兩個人先推磨、磨煎餅糊子，然后俺娘在家攤煎餅，父親翻山越嶺，走很遠的路用大鐵耙子去拉柴火。六點多回來后，就再到生產(chǎn)隊去干活。

有時為了多掙幾個工分，多分幾斤糧食，年底能分點錢，好讓我們兄妹幾個能夠吃得飽一點，穿得暖一點，能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著，父親和娘每天都辛辛苦苦，不知疲倦地忙碌著。盡管他們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委屈，父親和娘也從無怨言。

盡管如此，我們家依然一貧如洗，依靠父親和娘很難養(yǎng)活我們兄弟姐妹。

沒有辦法，父親和娘假期時，把我和弟弟送到姥娘姥爺家，陪伴姥爺和姥娘，順便幫著姥娘和姥爺干點力所能及的活。姥娘和姥爺以及終生未娶的小舅都很疼愛我們，他們省吃儉用，想法設(shè)法讓我們盡量吃飽，到現(xiàn)在或永遠的將來，我們都會感激姥娘、姥爺和小舅的。沒有姥娘、姥爺和小舅，也許我和弟弟會生病，甚至餓死。

我們這里不產(chǎn)大米，每年的五月端午節(jié)幾乎不過，只是象征性地在大門口插上艾蒿，燒點艾蒿水洗洗臉。即使過，能喝上稠點的小米粥，就實屬萬幸，吃粽子只能說是天方夜譚，白日做夢了。

今年的端午節(jié)，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看到父親飯沒吃，和我娘悄悄說了幾句話后，到堂屋里不知拿了什么東西就出去了，看著父親有點駝背的身影，我真后悔剛才說過的話。

我吃完飯，做完作業(yè)，就早早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洗完臉，準備吃飯上學(xué)去。

來到廚房，發(fā)現(xiàn)娘正在廚房里忙活著，桌子上擺放著一大盆子熱氣騰騰的粽子，蘆葦?shù)那逑汴囮嚀浔嵌鴣??？吹接恤兆樱腋吲d得手舞足蹈，大聲地高喊：“吃粽子了，我們家也有粽子了！過端午節(jié)了！過端午節(jié)了！”沒等娘叫我，我就抓起一只粽子，撥開蘆葦葉，顧不得燙嘴，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吃在嘴里，甜在心里，我早已忘記了昨天在學(xué)校受的冷嘲熱諷和委屈。

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吃粽子，米是那個香，棗是那個甜，味是那個好，粽子那是真叫一個好吃，至今都令我永生難忘，回味無窮。看到我們兄妹高興地吃著粽子，一旁的父親和娘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三

多年后，我才從娘嘴里知道，我們是如何一夜之間能吃上粽子的。

原來，那我天又哭又鬧，沒好氣地告訴父親想吃粽子。聽了我的話，看著一直在哭的我，父親的心深深被刺痛。父親感到很是內(nèi)疚和自責(zé)，就和娘商議，無論如何，明天端午節(jié)一定讓我們吃上粽子。

父親想起，以前趕集結(jié)交的一個姓朱的朋友，在大山東邊，離我家二十多里路，他那里種水稻。曾經(jīng)對父親說過，想吃大米的話，不論白天黑夜，什么時候都可以去找他，并且還告訴了他家詳細地址。

因為白天還要干活，于是，當天晚上，父親沒有吃飯，就連夜去大山東邊，找我未曾過見面的朱大叔，借點大米，回來好包粽子給我們吃。

父親帶著舍不得吃的家里僅有的幾斤花生，拿著一根棍子就摸黑趕路了。父親一路翻山越嶺，過溝谷溪流，穿林海，披荊斬棘。手、臉上都被荊棘雜草劃破了，腳上磨起了血泡，也不敢休息，生怕到朱大叔家太晚了，既影響大叔一家休息，也怕我們明天早上吃不上粽子。

天黑，大部分都是山嶺土石路，路面高低不平，父親時不時被石頭絆倒，爬起來，拍打拍打身上的土石，又繼續(xù)趕路。路過我姥娘的村莊時，突然從胡同里竄出一只兇猛的大狗，緊緊咬住父親的腿，父親用棍子拼命驅(qū)趕，才把大狗趕跑。幸虧當時父親拿著棍子，要不然很可能會被大狗咬傷，那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也顧不得疼痛，父親繼續(xù)披星戴月，小心翼翼地趕路，爭取盡快趕到朱大叔家。

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艱難跋涉，父親終于到達朱大叔村莊，順利找到了朱大叔。

朱大叔一家很是吃驚和高興，吃驚的是父親黑燈瞎火的來他家，高興的是又見到老朋友了。朱大叔一家熱情地給父親倒茶端水，并拿出飯來讓父親吃。特別是朱大叔更是拿出過年都舍不得喝的酒，非要和父親喝一杯。父親因為有事在身，知道朱大叔一家也不易，堅決不喝。朱大叔也不好再強求，幾個人就在一起拉呱，喝茶。

父親一直不好意思說，還是朱大叔細心，看到父親坐立不安，知道父親不會無緣無故，摸黑趕了幾十里的山嶺路來他家，一定有事相求，就對父親說：“大哥，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事你盡管說，別和我客氣，只要我能辦到的，一定辦到！”

“他大叔，真不好意思，實不相瞞，大半夜打擾你們，我確實有事求你們。明天就是端午節(jié)了，孩子哭著鬧著要吃粽子，我們那兒不產(chǎn)大米，這不我想從你這兒先借點大米，回去好包粽子，給孩子們吃?！币幌蚰驹G，不善言談的父親終于鼓足勇氣，說明了來意。

朱大叔一聽，爽快地答應(yīng)：“奧，我當什么事呢，大米我有，什么借不借的，我這就給你裝大米去。”說完，朱大叔找了個袋子，給父親裝好了大米，差不多有二十斤重。

看到朱大叔裝好了大米，父親就起身告辭。

朱大叔一家使勁挽留父親，說天黑了不安全，希望父親住一夜，天亮了再走。父親執(zhí)意要走，不想打擾朱大叔一家休息，更主要的是明天一早讓我們吃上粽子，而且不耽誤他白天干活。朱大叔一家，拗不過父親，就和孩子一起送了父親一程，并且告訴父親有事只管來找他們，父親爽快地答應(yīng)了。

后來，我們和朱大叔兩家常來常往，逐漸走動起來，有事兩家互相幫助，不是親戚勝似親戚。

父親走后，娘在家提心吊膽，不敢睡覺。大半夜時分，一臉疲憊的父親背著二十斤大米回到家中。看到父親安全回到家中，娘這才放心。

父親來回走了近五十里路，實在是太累了，回到家后，倒頭就睡。兩三個小時之后，就又起床出去拉柴火去了。

父親從朱大叔家回來之后，娘就開始淘米包粽子，一夜未睡，終于趕在我們上學(xué)之前，煮好了粽子。

父親和娘沒舍得吃，把全部粽子留給了我們兄弟姐妹。

這也許就是父愛如山，母愛如水吧！有了父愛母愛這山水般的撫養(yǎng)滋潤，我們兄弟姐妹都健康成長，終于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端午節(jié)，我買了一大包不同地方、不同原料、各種口味的粽子，拿回家來，陪父親和娘好好過個端午節(jié)，讓從未吃過粽子的父親和娘也嘗嘗。

父親和娘邊吃著粽子，邊高興地說好吃，真香，并連聲夸我孝順。

看著父親和娘吃粽子時，流露出的滿足的笑容，我也從心底里感到高興。

現(xiàn)在，條件好了，生活水平高了，粽子早已走進尋常百姓家，不再是什么奢侈品。端午節(jié)甚至平常吃粽子，自己包或到商店里買都很方便，而且品種花樣繁多，可是也不知是我口味變了，生活水平好了，還是什么原因，我卻再也吃不出當初第一次吃粽子的那個味了。

“愣著干什么，快吃粽子，再不吃就涼了，涼了就不好吃了！”

妻子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

父親和娘歷盡辛勞，讓我們兄弟姐妹幾個第一次吃上香噴噴的粽子，那種父母對子女之愛之情，我會終生難忘的。如今，父親已就走了，母親還健在，我會盡自己所能讓母親安享晚年。

作者簡介：段建筑，筆名山水緣，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xué)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xué)會會員，生于1967年1月，祖籍山東省沂水縣，在泰安市水文局工作，正高級工程師?！饵S河文藝》簽約作家、《中國，當代作家聯(lián)盟》簽約作家，作品散見《參花》、《文化時代》、《文藝生活》、《時代作家》、《黃河文藝》、《大科技·文學(xué)百家》、《速讀》、《文學(xué)百花苑》，《齊魯文學(xué)》、《河南科技報》等報刊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