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寶梅
告別香雪海
■田寶梅
插圖/李海霞
我一直想找個人說說我大舅德福的故事,可即使賤如蓬草,一個人的一輩子也是牽藤扯蔓、漠煙如織,又該從哪里說起呢?孟冬時節(jié),幼時一位玩伴發(fā)來邀約,說請我回去看看新建的香雪海,我的小心臟被狠狠刺痛了一下,竟然從懵懂中回過神來。
對,就從德福告別香雪海說起——
德福站在河堤上,腳邊是凝著露珠的麥蒿子、節(jié)骨草、灰灰菜,目力所及,是澄澈的天空,是一馬平川的麥田,是綠樹煙籠的香雪海,哦,還有領(lǐng)著羊群緩行的歡子。
昨天,小兒子麻蛋背著他把拆遷協(xié)議簽了。
看著麻蛋又藏又掖,他索性裝聾作啞——生成的眉毛長就的痣,你就是發(fā)天大的脾氣,那還不是馬后炮?何況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哩??催@世上,哪個釘子戶不是霜降前的白菜蘿卜。當(dāng)然,電視里放的那個叫梅什么爾德的西雅圖老女人是個例外,她能逼開發(fā)商更改大樓設(shè)計圖最終還與人家結(jié)成忘年交。可在香雪?;蛘卟恢皇窍阊┖?,這么厲害的人她娘還沒生出來。這點德福是敢打包票的。所以,他自始至終雖千不情萬不愿,但絕沒有難為兒孫難為政府的意思。
自從香雪海被籌劃成工業(yè)園區(qū)的消息傳來,德福的心就掉到了冰窟里,大半年來他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現(xiàn)在塵埃落定倒也安生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像他這一大把年紀(jì)的人,櫛風(fēng)沐雨披閱人間數(shù)十載春秋,一旦把哪個疙瘩解開,就不會再糾結(jié)其中。
可是,安置區(qū)廣場再寬闊,牧養(yǎng)不了率性自由的羊群;新城燈火再璀璨,照不亮一個老羊倌的余年。歷經(jīng)千山萬水,那個籌劃已久的方案從問號終于變成一個大大的感嘆號時,他的心前所未有的踏實。就說昨兒晚,頭一沾枕頭就響起了酣暢的鼾聲,自是比在芳嬸炕上出過大力后睡得還香甜踏實。
他給自己和羊群選了一條宜生樂活的路。
老話說得好,樹挪死人挪活哩。今兒個一大早,他領(lǐng)著歡子領(lǐng)著羊群悄悄來給香雪海辭行。圍著村子轉(zhuǎn)了一個大圈,跟親手耕耘過的土地道別,跟縱橫成行的楊林道別,跟潺潺的小溪道別,跟枝繁葉茂的老槐道別,跟那些廢棄經(jīng)年的老井、老碾、老轆轤道別。最后,在李奶奶家的籬笆墻上,他甚至安慰了一朵蘸著露水開放的紫色牽?;?。
河堤是最后一站。他抬起手臂揉揉有點潤濕的眼晴,瞅了一眼最后的家園,迅速開啟大腦中的影像處理系統(tǒng),用兩只如同攝像孔的眼睛,咔嚓咔嚓地將一切定格,定格在留有足夠內(nèi)存空間的心盤。
二兒子峰巖是鎮(zhèn)政府文員,他總是跟他媳婦這U盤那U盤的,動輒幾G十幾G。對此德福很不屑,這世間最大的盤是心,它能裝得下天裝得下地哩?,F(xiàn)在,他啟動心盤,裝了香雪海的山,裝了香雪海的水,裝了香雪海的一草一木一情一景。因為,他要帶著故鄉(xiāng)遠(yuǎn)行。
確認(rèn)按了保存鍵,他捶捶胸口劍突的胸骨,自言自語地說:“香雪海啊,放心吧,你在這里是最安全的,任誰也推不倒任誰也挖不掉哩?!?/p>
他踏上蜿蜒的田間小路,輕聲喝住歡子和羊群,別走那么匆忙,再回頭看一眼吧,看一眼咱們的家園。歡子乖乖停下,頭羊雪歸也駐了腳,星哥、靚姐、萌仔……所有的羊跟著回首凝望。
德??匆姎g子眼里汪了淚,雪歸眼里也汪了淚,他老眼一酸視線再一次模糊起來,忙說:“不看嘍,不看嘍,咱們出發(fā)?!?/p>
一個老人,一只老狗和十二只老羊的隊伍,緩緩向西開拔。羊群穿行在綠意盎然的麥田間,像白蓮綻放如云卷云舒,身后,是三月的香雪海,是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香雪海。
走要趁早哩。遠(yuǎn)行計劃一出爐,德福像是對歡子說,又像是對自個兒說。
腦海里不要斷壁殘垣的香雪海,也不要高樓林立的香雪海,他只要這個入山無處不花枝,遠(yuǎn)近高低路不知的香雪海,他只要這個梨花盛開遍地雪,暗香浮動月黃昏的香雪海。他要把這一切用一把金鋼石刻刀刻到記憶深處,活著,帶它遠(yuǎn)行帶它浪跡天涯;死了,不喝孟婆湯將它帶過奈何橋。如此,生生世世他就有了一個永恒的故鄉(xiāng)。百年之后,即使這具臭皮囊歸不了這片黃土地,靈魂終究是有一個歸處的。
一次快活后,他夢囈一般把這些講給芳嬸聽,芳嬸譏笑說:“你一個糟老頭兒大字不識一筐,咋還文縐縐地作上了詩?莫不是云梨走了,把魂附到了你這具臭皮囊上。”
提到云梨,打了德福七寸,他呼一下坐起來,黑著臉把衣服一套,頭也不回離開了芳嬸家。
喝著羊奶踏著梨花雪長大的云梨,是德福一手帶大的孫女。那孩子的臉長得跟山丹花一樣,心靈透得跟百靈鳥一樣,有一副好嗓子,還會作詩。長大后被父母接去城里上學(xué),一到假期就會回來和他這個爺爺一起放羊。
德福這個土老漢,之所以趕了一群名字洋氣十足的羊,也是云梨詩性所至呢。他一喊雪歸一喊星哥、靚姐、萌仔的,一起放羊的老膏藥就笑,難不成你的羊是城里來的客?
德福得意:“眼氣了吧,比你那些大花小花黑頭的,高了十八帽頭子哩?!?/p>
當(dāng)然,這種調(diào)侃的次數(shù)有限。不久,云梨走了,老膏藥再也不敢提這個茬。
云梨不光給羊取名,還一遍遍地給德福這個老頭兒念題詠梨花的古詩,也吟唱自己寫的現(xiàn)代詩。念半天,她就會停下,仰著紅撲撲的小臉問一句:“爺爺,你能聽懂嗎?”
即使一頭霧水,德福也會把頭點成雞啄米:“懂,爺爺都懂。你不就是把咱香雪海的山啊水啊田啊鳥啊的搬到你的詩歌中了嗎?”
云梨高興地拍手大叫:“知我者,德福也?!?/p>
德福嗔怒:“別這么沒老沒少的。”
云梨上中學(xué)時,有一次春游失足落崖,德福的心尖子就這么被摘掉了。德福對大兒子睦林說,把這孩子留在香雪海吧,有這一山梨花陪著,她不會孤寂。后來云梨的老師來了,帶來一幅挽聯(lián)“生如夏花之絢麗,死如秋葉之靜美”。德福覺著有味,要村里老秀才揮毫,自己親自拿起錘子鑿子,把它們一個個地刻在了云梨墓碑上。
爾今,要離開香雪海的德福老漢,最大惆悵是云梨。在這之前他給睦林打了電話,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務(wù)必于麥田被踐踏之前、梨樹被戧殺之前、故居被推倒之前,把孩子帶走。他說可不敢讓孩子去面對這些,可不敢毀了孩子心中的天堂。
睦林哭了:“爸啊,總不能把云梨放到拖藍(lán)城殯儀館的櫥窗里吧,先不說那里沒有她喜歡的云啊花啊朵啊的,光那種冰冷她就受不了?!?/p>
“那倒不如把她交給哪座山或者哪條河?!钡赂@了口氣說。
睦林說:“也好?!?/p>
“還有你媽的?!钡赂W分懒值谋秤把a充說。
德福相信,需要這一切的,不僅是老伴、云梨和他這個老頭兒,還有他的歡子他的雪歸他的星哥靚姐。它們的這種留戀應(yīng)該更甚于他,都是喝著香汶河的水長大的哩。至于他,香雪海只是第二故鄉(xiāng)。排在前邊的,是永遠(yuǎn)埋葬在匯嶺水庫下的鳳凰坡。也就是說,四十八年前,他早就經(jīng)歷過一場背井離鄉(xiāng)的痛。所不同的是,那時人家喊他福娃子,他有大把大把的光陰大把大把的力氣重建一個家。今天的他是一個土埋到脖子的花甲老人,再也沒有時間沒有機會沒有地方去建另一個香雪海。他只能把香雪海銘記在懷,不喪失精神意義上的故鄉(xiāng)。這是一個標(biāo)簽哩,出門在外,人問你哪里人???你會說自己哪里哪里的。如果沒有了故鄉(xiāng),一個人就失去了根,即使活著也是飄在人世間的孤魂野鬼。
走出香雪海的麥田,是一條帶子一樣飄到佛謝的小路。佛謝芳嬸這時候在喂雞還是在掃院呢?好了一場,本該道個別,可最后還是把這個念頭擱下了。難說這輩子還有緣再聚哩。“見了,徒增傷感;不見,昔日情愫也許還能作個念想?!钡赂O?。
年輕時,他們青梅竹馬。
芳嬸娘說你嫁個小放羊,我和你爹臉往哪里擱?芳嬸孝順,含淚嫁了佛謝劉胡子。劉胡子在一次礦難中歸西,撇下芳嬸和三個孩子。德福念著往日情份,打著放羊的幌子,沒少在劉家麥地、豆地、麻秫秫地里揮汗如雨。當(dāng)然,真正在芳嬸炕上揮汗如雨,那是在睦林娘過世之后。在這之前,他們一直恪守著那道傳統(tǒng)與道德的底線。一鰥一寡,就在鄉(xiāng)親們都以為他們兩個可以把鋪蓋卷到一個炕上時,芳嬸兒子大壯二壯發(fā)話了,他們說:“娘啊,你要走一家,我們也不反對,但你得找個有退休金的老頭兒,不能和一個窮得掉渣的老羊倌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血吸干了,最后還想連我這把老骨頭賣嘍,是啵?芳嬸嘴頭子氣得烏青,她想詰問兩個王八羔子來著,可嘴張了幾張,就是沒說出話來。最終,也只是悄悄趴在德福肩上哭了一場。德福沉默半晌,表態(tài)說:“別,咱別難為孩子?!?/p>
一個老人、一只老狗和十二只老羊的隊伍,一路逶迤,很快攀上了佛謝村前的牛蛙嶺。歡子停下,掉頭蹲坐在路中間,伸長脖子,低吠著。頭羊雪歸也領(lǐng)了群羊駐腳并掉頭。路旁有葉片肥碩含著花苞的薺菜,一掐滿指甲乳白奶汁的苦菜子,還有吐著綠芯子的車前草。今年一龍治水,年頭好哩,連路邊草也這么豐茂。趕在平常,這群羊會迫不急待地爭搶這些美味。可是,今天,背井離鄉(xiāng)的今天,所有羊都失了胃口。
牛蛙嶺是附近一個制高點,下了牛蛙嶺,就再也看不到香雪海了。歡子知道,群羊知道,站在隊尾押陣的德福也知道。只不過,他不敢回頭。德福舉起鞭子,讓鞭梢在風(fēng)中輕輕打了個旋兒:“歡子,走咧!雪歸,走咧!花黧子,走咧!”
德福老眼里汪著淚。
當(dāng)年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鳳凰坡被淹沒在碧波蕩漾的匯嶺水庫下,他趕著他的羊群被移居到香雪海時,雖千般不舍,但沒有這種茫然和絕望感。有一陣子,他弄不清楚這種綿綿叢生的感覺從何而來,直到昨天看到那一紙蓋著大紅公章的協(xié)議,他才恍然大悟。
蠶食,對就是這個詞。
他趕著他的羊群漫無邊際地尋找一口草時,親眼目睹了礦區(qū)支離破碎的土地,目睹了礦區(qū)人站在裂縫房前呆滯麻木的眼神。每次在河堤上看見那些日夜轟鳴的采沙船,他都膽戰(zhàn)心驚,就這個挖法還不得把東海龍王的老家掘個底朝天?還有那一座座被挖得體無完膚、傷筋動骨的山,可憐的山神爺也早去流浪了吧?繼而問自個兒,有山神爺嗎?如果有,他會眼睜睜地看著世人如此膽大妄為嗎?
河神爺、土地爺、山神爺,德福在心里矢志不移供著的各路神仙,一尊尊坍塌了。
沒有神仙,肯定有妖怪。有一個妖怪在跟人類作對,把大地挖啊挖把河床挖啊挖把青山挖啊挖的那些人,都是受其蠱惑。
峰巖糾正父親:“哪有什么妖怪,都是現(xiàn)代那個啥加速催生的?!?/p>
兒子含糊其詞,德福并沒有追問,問也是懵懂,不問也是懵懂。他早就知道兒子嘴里的“現(xiàn)代”很美,但那無疑是一個拒絕莊稼拒絕野草的環(huán)境。沒有了莊稼,人吃什么?沒有了草,羊吃什么?
峰巖說:“您老就別瞎操心了,天塌下來有個大的頂著。至于羊……”
峰巖沒敢吐唇的話是引車賣漿,那么多人沒有羊也活得好好的。可這句話誰說都可以,就是不能從他們老林家子孫嘴里冒出。老爺子從十三歲開始放羊,供兩個弟妹讀完小學(xué)讀中學(xué)讀完中學(xué)讀大學(xué),成家后又把三個兒子撫養(yǎng)成人。他們一家對于羊,不說頂禮膜拜也應(yīng)該是感恩戴德。羊(不僅限于家里養(yǎng)的,應(yīng)該說是這個物種),無論是賣了宰了還是放生,對于他們老林家來說,都有“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嫌疑,好像只有在老爺子的噓寒問暖和無盡呵護里,才能體現(xiàn)出一點他們林家的良心和溫情。
入夜,德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著峰巖嘴里的那個“現(xiàn)代”。
往遠(yuǎn)處說,毀掉千頃良田,子孫后代咋活人?往近處說,自己的羊?qū)⑹У糇詈蟮母鶕?jù)地。這對于一個一輩子滾在羊群里的老羊倌來說,等于有人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剜了一顆心。人沒心咋活?比干丞相被蘇妲已摘心后,姜子牙的符都沒能救了他哩。越想越迷糊,索性也就不想了——兒子不是說了嘛,天塌下來有個大的頂著。
德福再次舉起鞭子,讓鞭梢在風(fēng)中輕輕打了一個旋兒:“歡子,走咧!雪歸,走咧!花黧子,走咧!”
喂了大半輩子的羊,鞭子之于他只是個道具,從沒抽打在誰身上,一次也沒有。
事實是,自從供睦林、峰巖上完大學(xué),給不成器的麻蛋成了家口,德福只放羊不賣羊了——一只羊就是一條命哩,送到羊湯館肥了別人腸肚,自己頭上就會又多出一宗罪來。以前,為了養(yǎng)家為了活命為了供孩子沒法子。身上的擔(dān)子一項項做減法后,他把這些羊跟歡子一樣當(dāng)成老伙計。抱團取暖,說不上誰陪著誰。
村里人都說德福那老頭兒,放羊放魔怔了,生羊一二十塊錢一斤,他卻寧愿讓羊老死圈里,也不換錢。
對于父親的這份倔強,三個兒子沒說什么,只有麻蛋老婆時不時地蹙眉:“爸,你出去給人家看個大門,也比陪著一堆畜生強?!?/p>
哼,年輕時那么多人南下北上的,我都守著羊群沒動窩,現(xiàn)在就更不會啦。德福想。他黑著臉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二兒媳識趣地閉嘴,扭著圓滾滾的身子去趕自己的集。
德福趕到隊前,彎下腰摸了摸歡子的頭,老嘍,都老嘍。你再也不是當(dāng)年趁夜色咬死五只耗子悄悄擺在堂前邀功請賞的小黑狗。我呢,再也不是當(dāng)年未諳世事的福娃子。倒也難為你,陪著我這個孤老頭子,陪著這些老伙計們背井離鄉(xiāng)流浪天涯。
歡子舔了舔主人的手,很費勁地站起,掉頭前行。雪歸領(lǐng)了群羊,亦步亦趨地跟著。天際,飄著大朵大朵的白云,一支老弱殘兵向著白云方向沿著牛蛙嶺小道緩緩西行——
三個月后。
兩輛小轎車沿著大運高速向西疾駛。一輛是二表哥巖峰開的,車上坐著大表哥睦林和表弟麻蛋。另一輛是我開的,車上坐著我媽和我二舅,我媽直抹眼淚,二舅沉默不語。
就在昨天下午,干完領(lǐng)導(dǎo)分派的一堆活兒,我活動了一下手腕,伸手扯過當(dāng)天晚報。晚報B5傳奇版一篇題名《忠誠》的報道讓我瞪大了眼睛:報道說一個牧羊老人倒在陜西省某處的綠化草坡仙逝,現(xiàn)場除了一只黑狗,還有十二只羊站成一圈將老人守護在當(dāng)中。
“大舅!這不是我大舅林德福嗎?”我看著圖片驚叫。
小時候,我也跟云梨一樣,喜歡跟著大舅去放羊。大舅會變魔法一樣從草叢里抓出一把燈籠泡或者紫色漿果,塞到我小手里,然后拍拍我腦袋:“小丫頭,將來到北京上大學(xué),別忘把你大舅接去看看天安門?!?/p>
上大學(xué)找工作找對象生孩子,我在北京忙活了若干年,大舅這句話兒,一直像穿行在云隙間的月亮忽明忽滅。就在幾個月前,我還跟媽說待還完房貸車貸,經(jīng)濟上沒那么緊張時,我一定把大舅接來好好逛逛大京城。媽說:“他未必去的,因為他不只對你一個人這么說,他就是想激勵孩子們好好上學(xué)有個好奔頭?!?/p>
當(dāng)時放下電話,我想無論大舅來還是不來,禮數(shù)得到。沒承想,邀約還沒寄達(dá),已是天人永隔。
圖片上,大舅特別安詳?shù)靥芍?,安詳?shù)眠B額頭的皺紋都舒展開了。他身下是青翠柔軟的草地,草地上一叢叢紫云英渺渺地開著。他好像睡著了,我甚至看到了他唇角的笑容。那只叫歡子的老狗守護著他,那群羊也自覺站成一圈守護著他。
二舅和睦林表哥前天才從呼倫貝爾回來呢。自從大舅帶著他的狗他的羊群失蹤后,一家人召集開會,我們一致認(rèn)為他去了草原。誰都知道,藍(lán)藍(lán)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那是大舅一輩子向往的天堂。
誰也沒想到,我大舅德福,倒在了去天堂的路上。
梅妝,本名田寶梅,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以筆名梅妝、田妮發(fā)表作品若干,散見于《佛山文藝》《山東文學(xué)》《天津文學(xué)》《上海故事》《芳草·潮》等期刊。2015年獲《人民文學(xué)》評論金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