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王舉芳

小城故事

■王舉芳

1

陳諾走下公交車，站定，做了個長長的陶醉式深呼吸：“啊，還是小城的空氣好，真香啊?！彼p輕對自己說。

行李不多，只有一個小拉桿箱，她沒有打車，沿著人行道悠然走著。在她離開的三年多里，小城沒太大變化，高樓依舊不用抬頭就能看到頂，人們的腳步依舊不疾不徐。是啊，在小城，不用擔(dān)心堵車的問題，何必要走那么快呢？

再轉(zhuǎn)過一條街就是陳諾所住的小區(qū)了。十字路口，她左看右看，好像有幾家店鋪換了名字，是主人改行了還是換了主人呢？她暗自笑一下，笑自己的無聊，別人的生活或者說一家店鋪是否易主，和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忽然，陳諾的眼前一亮，一盆接一盆的花闖入了她的視線，令她歡欣愉悅。她是個愛花的人，雖然自己是個“花兒殺手”，但內(nèi)心里確實是喜歡花兒的。她不知道那些花兒為什么都在她的寵溺下夭亡?；蛟S是因為她太愛它們了吧。就像她之前的那段戀情，因為男友太愛她，總想無所不在地存在于她的生活，她受不了沒有一點余縫的愛，那讓她壓抑，讓她窒息。終于，她選擇了逃離。

陳諾輕輕嘆一口氣。都過去了，過去的愛情何必再想。

那些綠意生動的花兒讓陳諾心動。她向花店走去。

花店里的花真多，開花的、不開花的，大盆的、小盆的，各色各樣，不由分說地塞滿了她的視界。

“您好！歡迎光臨！”那聲音帶有嚴重的鼻音，不甚清晰，但能聽清楚說的是什么。陳諾回轉(zhuǎn)頭，是個小伙子，看上去年齡和她差不多。

“我店里……的花，保證……價格……最低，保證……能……養(yǎng)活，如果……買我……這里的……花死了，包換。當(dāng)然，前提是……不是故意……把花……弄死的。”小伙子努力說完，一臉微笑地望著陳諾。

“花死了包換？真的嗎？”陳諾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承諾。小伙子點點頭，依舊滿臉笑意。

“我以前買過很多花，都被我養(yǎng)死了。老板，像我這樣的，適合養(yǎng)哪種花兒呢？您幫我推薦一款唄?！标愔Z雖然曾經(jīng)告誡自己不要再“禍害”花兒，但她太喜歡花了。有些事物就是讓人欲罷不能，比如愛情，不管受過幾次傷，等新的愛情來臨，就忘記了心上的疼，繼續(xù)像飛蛾一樣，義無反顧撲向火。

“現(xiàn)在……大家都……喜歡養(yǎng)……多肉植物?！?/p>

“多肉植物？”只聽名字，陳諾就覺得好喜歡。嗯，肉肉的，一定像一個溫暖的胖子，看著就讓人覺得踏實、安心吧。

小伙子端過來一盆花說：“這盆叫……姬玉露，看……多漂亮?！?/p>

陳諾接過來仔細端詳，真是太美了！碧綠碧綠的葉子抱在一起，水汪汪的，盈著清澈的玉質(zhì)般的光澤。陳諾十分喜愛這個肉嘟嘟、脆嫩嫩的綠肉肉。

“它叫什么來著？”陳諾問。

“姬……玉露。”小伙子拿過來一張彩圖遞給她，上面有姬玉露的圖片和養(yǎng)殖方法。

陳諾買下了這盆姬玉露。捧著綠油油的花兒往家走，陳諾的心情十分愉快，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心底緩緩流淌，像戀上某個人般明媚。

2

陳諾的工作很忙，是做銷售，幾乎常年出差在外。前男友梁格不喜歡這樣聚少離多的愛情，他說這樣的生活太累，愛情本來是兩個人抱團取暖，當(dāng)我遭遇傷害或者彷徨的時候，需要你的幫助和安慰，而你在天邊，這樣的愛情有什么意義呢？

陳諾覺得自己不適合梁格的愛的方式，就忍痛提出了分手?？粗焊竦纳碛斑h去，她蹲在角落里哭得翻江倒海。她是愛他的，很愛很愛。

陳諾和梁格是高中同學(xué)。那時候，陳諾就暗戀梁格。高中畢業(yè)時，陳諾鼓足勇氣向梁格表白。梁格沒有十分驚喜，但接受了陳諾的愛情。他們分別在兩個城市的大學(xué)，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周末的時候，梁格會坐最早的一班車來看陳諾，兩人手牽手走過大街小巷，走過喧鬧和寂靜，把短路走長，把長路走短。不能在一起的日子，梁格要求陳諾每天必須給他發(fā)郵件、短信或者QQ視頻，報告她的所有行蹤。梁格的愛意那樣濃，讓陳諾的心里充滿了甜蜜和溫馨。擁有如此全方位的愛，令室友們對她艷羨不已。而幸福的空隙，陳諾覺得其實這樣的戀愛談得很累，讓她有時候很想逃離。

大學(xué)畢業(yè)后，梁格去了繁華都市，陳諾回到了小城。梁格有些不高興。他不知道，陳諾選擇回到小城，是為了逃開他的愛的包圍。

陳諾回城不久，父親因公去世，母親唯一的條件是讓陳諾接替父親去廠里上班。父親所在的單位是家有多年歷史的老廠子，也是小城里唯一一家國營企業(yè)。母親說，國營企業(yè)總還是讓人覺得踏實些的。

父親走了，陳諾不想讓母親太過傷心，一切順著她的意愿。

梁格每次打電話，都抱怨說好不容易畢業(yè)了，想著兩個人可以膩在一起廝守了，沒想到卻開始了真正的分離。面對梁格一次次的抱怨，陳諾無話可說，只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自己摯愛的人不懂自己的心，陳諾很難受，可對誰去說呢？這是自己的選擇啊。無人傾訴，無人安慰，只有任淚水淹沒了夜的黑。

不幸有時候就像個影子，任你走快走慢，都形影不離。和梁格分手后不久，陳諾的母親突發(fā)疾病，猝然離世。處理完母親的后事，陳諾望著冷寂的家，覺得全世界都沒有了一絲溫暖?？迚蛄?，她決定離開這個令她心傷的城市，就主動請調(diào)，調(diào)到了遠離小城的異鄉(xiāng)做駐外銷售。

陳諾把姬玉露放在書桌上，開始打掃衛(wèi)生，開窗，揭去離開時蒙在家具上的罩布，在盆里盛了清水仔細擦拭，兩個小時后，這個只有她一個人的家，煥然一新。陳諾坐在沙發(fā)上，抬手擦著臉上的汗水，目光落在爸爸和媽媽的照片上，照片上的爸爸媽媽微笑著，依舊那么慈祥。她站起身，拿起照片緊緊貼在胸口，和爸爸媽媽來個“熊抱。”

夜?jié)u漸深了，一個人的家是那么安靜。陳諾打開電腦聽音樂，是爸爸和媽媽喜歡的那首《小城故事》。樂聲緩緩，充滿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橙黃色的燈光下，往事漸漸溫馨起來。

3

陳諾這次回來，不打算再離開了，離家三年多，她心里的傷口已漸漸愈合，在外的日子，越來越想念曾經(jīng)歡樂溫暖的家，越來越覺得在熟悉的地方生活，才處處都是美好的風(fēng)景。遠方再好，也是他鄉(xiāng)，適合短暫的療傷。家，才是世界上唯一讓人覺得安心、踏實的地方。

一天下班，陳諾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那家花店?；ǖ昀餂]有顧客，小伙子正在聚精會神地看書，都沒有覺察到她的到來。

“哦，不……不好意思……我看書……入迷了。”當(dāng)陳諾指著一盆開得正好的花問他價錢的時候，他才慌忙放下書，站起身。

“你很喜歡看書嗎？”陳諾不著急回家，回家也只有自己，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她干脆坐了下來，示意小伙子也坐下，不知為什么，她覺得對他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一番緩慢的交談后，陳諾知道了小伙子的一些境況：他叫屈寧，是輕度腦癱患者，今年29歲，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父親前段時間突發(fā)心臟病，幸虧搶救及時，才挽回了生命?？祻?fù)后的父親對他說：你該學(xué)著撐起自己的生活了。一家人商議后，幫他開起了這家花店。他也不想自己一輩子成為家人的累贅。其實沒有人比他更渴望自己可以自食其力。

“你知道嗎？能夠……自食其力……是我的夢想?！鼻鼘幷f完這句話，有些羞澀。陳諾聽了，忽然覺得心有些微微的疼。自食其力，對正常人來說或許很容易，但對一個腦癱患者來說，不知道要付出多出幾倍的艱辛。她望著屈寧，一股感佩之情油然而生。

屈寧說自己很幸運，他雖然是腦癱患者，腿不太靈便，但尚能獨立行走，說話雖然有點結(jié)巴、吐字不清晰，但思維還算敏捷。陳諾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屈寧又羞澀地笑笑，說人就該像一棵多肉植物，一點土，一點水，一點陽光，就能活得很開心才好。這令陳諾刮目相看。陳諾沒有想到，屈寧的內(nèi)心如此簡潔，而又是多么豐盈啊。

陳諾回到家，洗漱完畢，坐在電腦前寫日記，她有記日記的習(xí)慣，在自己的私密文檔里。她打開文檔，敲下一行字：忽然想，找一個人好好去愛，談一場不分手的戀愛。

4

陳諾的新生活從養(yǎng)花開始。她在屈寧的花店里又買了好多盆花，屈寧騎著三輪車，幫她把花送回家并幫忙搬上樓，擺放好。陳諾要了屈寧的電話號碼，加了他的微信，以便讓他指導(dǎo)自己把花養(yǎng)好。

陳諾望著生機盎然的家，覺得自己也像一株蓬勃的植物，血液汩汩流淌，渾身從里到外滿是拔節(jié)的聲音。如果爸爸媽媽在，一定為她的改變而歡喜鼓掌。眼望著爸爸媽媽的照片，一絲憂傷閃過眼眸，瞬間消失，繼而一抹微笑在嘴角盛開。

她打開日記寫下：新生活從此刻開始。上班，下班，散步；讀書，賞景，種花。

陳諾很少參加聚會和應(yīng)酬，下了班就回家照看那些植物們，看到哪一棵不精神了或者生了蟲害，立馬拍照給屈寧發(fā)微信消息。屈寧總是回復(fù)很快。在屈寧的悉心指導(dǎo)下，陳諾這個昔日的“花兒殺手”居然把花養(yǎng)得有模有樣，葉綠花香，這讓她十分意外。她歪頭對著花兒，忽然笑了，趕忙打開電腦，在日記上寫下：用花兒喜歡的方式去養(yǎng)護它，它才會給你滿滿的芬芳。

時間長了，陳諾發(fā)現(xiàn)屈寧很有思想，從他的微信小語里就能看得出來，比如他寫“生命的安靜與熱烈，在于你喜歡用怎樣的方式去生活?！薄坝腥苏f夜色晦暗茫然，我覺夜色如水，如清水般，滌蕩我心。”“于車馬喧里，靜心讀一本好書或者一篇好文章，卸下身外的舒服和雜亂，素心如簡，便可以接近自己的本色?！薄?/p>

讀著這些清新的文字，陳諾覺得自己的心里像山泉般清澈。

一天深夜，陳諾被突如其來的肚子疼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在平時備了一些常用藥，找了止疼藥服下，稍稍舒服了些，但沒過多久，疼痛再一次洶涌而來。陳諾覺得自己快要死去了，她打開手機，看著那一串電話號碼，除了客戶就是同事，她不知道給誰打合適。猶豫再三，還是關(guān)掉了電話通訊錄。打開微信，微信只有一個好友，是屈寧。她給他留言：救我！

深夜，人都在睡著，不會有人理會她的疼痛。陳諾這樣想著，不自覺地哭泣起來。

“咚咚咚”，傳來敲門聲，陳諾蝦米一樣弓著身子慢慢走到門邊，問：“誰??？”

“屈寧！”陳諾一怔，打開了門。屈寧攙扶著陳諾走回到沙發(fā)坐下，看著她臉上不斷滲出的汗珠，關(guān)切地問她哪里不舒服。陳諾說肚子疼得厲害。屈寧拿了衣架上陳諾的外套，給她披上，硬拖著她下了樓，把她扶上三輪車，用早已備好的被子裹住，直奔醫(yī)院而去。

是急性闌尾炎，必須立即手術(shù)。醫(yī)生給陳諾診斷后這樣說。一聽說要動手術(shù)，陳諾使勁搖頭，醫(yī)生走了出去。屈寧跟在醫(yī)生后面也走了出去。

屈寧回來后，拿出手機，在上面按下幾個字：聽醫(yī)生的！必須手術(shù)！我來照顧你！雖然這幾個字顯示在冰冷的手機屏上，但陳諾感覺到那每一個字都好像是一顆小太陽，令她周身溫暖。陳諾點了點頭。屈寧笑著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屈寧很會照顧人，病人手術(shù)后應(yīng)該注意什么，吃什么食物，他都替陳諾牢記著并認真執(zhí)行。他說媽媽在世的時候體弱多病，哥哥姐姐要上班，都是他和爸爸照顧媽媽的，所以照顧病人他是有經(jīng)驗的，讓陳諾安心聽他和醫(yī)生的話。為了達到更好的配合治療效果，屈寧打電話讓爸爸親自煲湯、熬飯，送到醫(yī)院，然后他一口一口喂給陳諾吃。夜晚，他守在陳諾的病床前，時時注意著陳諾的情況，實在困極了也不睡，捧書靜讀，眼睛揉了再揉。他說必須熬過三天后，才可以放松些。陳諾想起自己的媽媽和爸爸，如果他們還活著，也是這樣細心周到地呵護著她。陳諾把頭埋在被子里，熱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流淌。

屈寧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是……刀口疼嗎？”

陳諾搖搖頭。屈寧一只手摸著自己的額頭，一只手放在陳諾的額頭，自言自語：“沒發(fā)燒……就好?！?/p>

陳諾笑了：“我沒有不舒服，我只是感覺，我快要得蛀牙了。幸福的。”

“得蛀牙？”屈寧一臉疑惑。好一會兒，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還有幾絲羞澀。

5

陳諾業(yè)務(wù)能力很強，單位派她去某城開拓新的市場。臨走，陳諾對屈寧說：“我把我家的鑰匙留給你，你幫我照顧那些花兒，行嗎？”

“沒問題，謝謝你……信任我?！鼻鼘帩M臉閃著幸福的光澤。他一看到陳諾，心底就有愛的情愫翻涌，可是，他知道：這樣的念頭只適合想想。自己應(yīng)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雖然都說“人人平等”，但有些條件，不用特意比較，就很明顯地擺在那里，像一根刺，直逼人的眼睛。所以他選擇默默喜歡陳諾，從內(nèi)心里希望陳諾有更好的人來愛她。

微信成了他們的溝通天使。每隔幾天，屈寧就把家里的花兒拍些照片發(fā)給陳諾?？粗▋洪_心的模樣，陳諾無比開心，不用猜也知道，最開心的肯定是屈寧。屈寧布滿微笑的臉時常在陳諾眼前晃動。心田里有了牽念，那株叫“愛”的植物就發(fā)了芽，靜靜地，悄悄地日日葳蕤繁茂起來。

有時候，陳諾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對屈寧心生愛慕。屈寧，腦癱患者，沒有高收入的工作，沒有房子、車子、存款，只有身體不好的爸爸和一間租來的花房。要是和他在一起，得穿上多厚的鎧甲，才能經(jīng)受住別人的冷眼或者熱諷呢？

就做好朋友吧。陳諾對自己說。可是可是，心里明明知道那是愛，不是友情。這讓陳諾反復(fù)糾結(jié)。

屈寧成了陳諾的“樹洞”，高興的、不高興的事兒，陳諾都對他說。屈寧有時候只回復(fù)一個微笑的表情，但只要看到他的回應(yīng)，陳諾就覺得無比踏實。

那一天，陳諾讀到張小嫻寫的一句話：如果你開心和悲傷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都是同一個人，那就是完美。這令她驚訝不已。仔細想想，似乎又充滿道理。是啊，只有自己最知心的人，才愿意第一個和TA分享開心、分擔(dān)悲傷。

假期，陳諾回到了小城，事前沒有告訴屈寧。打開門，屋里潔凈的如同她從未離開過，每盆花的葉子都綠意生動、纖塵不染。一股糖醋排骨的香味兒吸引她奔向廚房。是媽媽嗎？以前每次回家，媽媽都給她做她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吹较抵鴩姑β档娜?，陳諾有些驚呆，那個人不是媽媽，是屈寧！

原來屈寧看了陳諾昨天在朋友圈發(fā)的一張圖片，是她所在城市的車站。想起多日前陳諾說的可能休假的日子，屈寧上網(wǎng)查了列車時刻表，估算著她到家的時間，想給她一個驚喜。

陳諾有些感動。這么用心對待自己的人，世界上會有幾個呢？相對而坐，陳諾心瀾起伏，禁不住對屈寧說：“屈寧，你是我的暖，我可以今生今世擁有嗎？”

屈寧握住陳諾的手，滿眼溫柔：“只要你……愿意?！?/p>

人生路上陰晴不定，起伏不平。有人惦記，再遠的路，也是近的；有人牽掛，再淡的水，也是甜的；有人想念，再長的夜，也是短的；有人呵護，再冷的天，也是暖的。

陳諾把頭靠在屈寧的肩頭，像依靠著爸爸的肩頭，覺得那樣安心、安穩(wěn)。

6

細雨飛。陳諾撐傘獨自走著。

“陳諾！”回頭，是梁格?！叭ズ缺Х劝??！标愔Z沒有說話，跟他進了咖啡館。

梁格說這幾年自己過得一點也不好，工作不順意，女朋友也甩了他。陳諾眼睛望向窗外。梁格見她聽得漫不經(jīng)心，變換話題，說起以前他們戀愛的日子，用詞十分煽情，努力敘述著曾經(jīng)美好的故事。陳諾默默聽著，偶爾呷一口咖啡。

“陳諾，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梁格想去拉陳諾的手，陳諾迅速把手拿開了。

“對不起，過去的都過去了，回不來了?！?/p>

“可我是愛你的，我知道你也愛我。陳諾，我知道你現(xiàn)在還是一個人，再給我們的初戀一次機會好不好？還記得嗎？你說我是你最中意的人。當(dāng)初你提出分手，我一時生氣，就離開了，之后我聽說了你們家的一些情況，去找過你，沒找到。后來單位里的一個女孩對我示愛，每天纏著我，我就答應(yīng)了她的求愛。她對我管得很嚴，不許我和其他異性接觸，每天審查我，我覺得沒勁透了。這還不算，年前單位新來個副總，是海歸，她覺得我不如人家有前途，竟然棄我不顧，奔向那個男人的懷抱。不說了，想起來就覺得窩囊。陳諾，還是你好，這個世界上只有你對我才是真心的。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找到你。蒼天不負有情人，雖然費了好些勁兒，我終于找到了你。陳諾，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要不然我也不會發(fā)誓一定要找到你……”

陳諾的心開始漲潮。是的，梁格說得沒錯，他是她的初戀，更是她最中意的人，分手之后的這些日子，她時常想起他，甚至有時候，她盼望奇跡出現(xiàn)，一夢醒來，梁格就站在她的面前?？粗矍暗牧焊瘢愔Z喜憂參半。喜的是“好夢成真”，憂的是再回到她當(dāng)初想要逃離的“城”，還會受得了梁格那種全方位包圍的愛的方式嗎？

看著陳諾有些猶豫，梁格說：“陳諾，我再也不會過多地侵占你的交友圈子了，人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間的，陳諾，我被人約束后，才知道我當(dāng)初愛你的方式是霸道的、自私的，對不起，原諒我，好嗎？”看著梁格一臉的真誠，陳諾終于點了點頭。

晚上，屈寧微信給陳諾發(fā)照片，是那盆姬玉露，又長出了兩片翠嫩的新葉子，閃著青耀的光。陳諾只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她覺得自己對不起屈寧。不是她戀舊，是她真的還在愛著梁格。要是梁格一直不出現(xiàn)，或許，她就把那段情感永遠深葬在心底?？墒牵F(xiàn)在梁格為了她，來到了她的身邊，這份用心和情意，讓她難以割舍，不忍放下。好在，和屈寧彼此都沒有表白過，那就還只是朋友。對，只是朋友而已。想到此，陳諾的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有梁格陪伴的日子是彩色的，他浪漫，很懂女人的小心思，有學(xué)識，善溝通，這些都是屈寧所比不了的。而且這次，梁格真的給了她足夠的個人空間。

一天，陳諾請幾個客戶吃飯，有一個客戶和另一個客戶說起某公司的梁格，他不知道那個梁格正是陳諾的男朋友。陳諾默默聽著。那客戶說梁格這個人真靠不住，做事投機取巧，不值得交往，不靠譜。還說他總是走馬燈似地換女朋友，特別是那些能給他帶來益處的女人，他極盡討好之心，和每一個女人都是只戀愛不結(jié)婚。

送走客戶，陳諾哭了好久，她知道客戶不會無緣無故去誹謗梁格，一定是梁格有不堪的行為和心理。哭夠了，她打電話約梁格見面。梁格承認他有一些異性朋友，說是生意上的來往，只是生意之外走得比較近而已。陳諾說梁格，我給你帶不來益處，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無勢無權(quán)。梁格說你給了我最真的愛，只有和你在一起時，我才覺得生活是美好的。

“梁格，如果你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享受我純真的情感，對不起，我的愛情，不缺你?！标愔Z甩開梁格的手，臉上汪著淚水，大步走去，留下木然的梁格，木樁一樣僵在了繁華、喧鬧的街頭。

7

整整一個月，陳諾沒有上微信。她瘋狂地工作，每天把自己累到極點，夜晚回到住處倒頭就睡，一覺天亮，連夢都顧不得做一個。她用這樣的方式麻木自己，她害怕閑下來的自己會痛得無法呼吸。

時間是最好的止痛藥。一個月后，陳諾心上的創(chuàng)痕已結(jié)了痂。她打開微信，信息提示不多，只有3條。她以為屈寧不見了她，會擔(dān)心她牽掛她，留言一定會很多，沒想到一個月，長長的30天，只有3條留言。陳諾苦澀地笑笑：“看來，又是我想多了，我總是自作多情的那一個，多么悲哀?！彼钌畹貒@了一口氣。本想退出微信，但還是點開屈寧的消息，一一查看：

“陳諾，茉莉開花了，素白，香味素凈，仿佛也是素白的?！辈⒏接形鍙堒岳蚧ǖ恼掌?。這是第15天的留言。

“陳諾，你遇到事情了嗎？不管是什么事情，我相信你都能處理好的。我相信你！”這是第17天的留言。

“陳諾，28天了，你還好么？今天忽然覺得度日如年。陳諾，你一定要好好的，你知道嗎？花兒們都想你了，你看，它們都哭了……”照片上的花兒，葉子上有晶瑩的露珠，像極了一顆顆滾燙的淚珠。

陳諾再也忍不住，眼淚肆意滾出了眼眶。她按動字母鍵：“屈寧，你說句你想我會死嗎？”

“不會。但要是再看不到你的消息，我會急死?！标愔Z的消息剛發(fā)出去，馬上收到了屈寧的回復(fù)。

陳諾覺得空落落的心立時飽滿了起來。已是深夜一點多，屈寧回復(fù)的這樣快，一定是在急切地等待她的消息。

“一棵多肉，要耐得住沒有陽光沒有水的熬煎，是吧？睡吧，明天見！”陳諾擦掉臉上的淚珠，笑了。她能想象出，此時的屈寧，一定又笑又跳，快樂得像個孩子。她沒有想到的是，屈寧對著手機里他偷拍她的那張照片，深深地吻了一下。

日子如常。有人給陳諾介紹男朋友，陳諾把男子的照片發(fā)給屈寧看，屈寧說看著陽光健康，很好，并祝福她愛情甜美，生活幸福。之后的很長時間，都沒有屈寧的消息，那些花兒的照片，屈寧發(fā)在自己的朋友圈，再也不給她發(fā)單獨的消息。半年多的時間，他就這樣安靜著，沉默著，不打擾。

陳諾終于忍不住，說：“屈寧，這段日子，你為什么不理我？你知道嗎？你不理我我很難受?！焙靡粫?，屈寧才打過來一行字：疏遠，有時候不是不理，而是因為太喜歡。我不能打擾你的幸福。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是成全，成全自己所愛的人去找尋自己的快樂和幸福！我希望你幸福！陳諾笑著哭了。她說屈寧，我根本就沒有和別人談戀愛，我已經(jīng)習(xí)慣生活中有你，這些日子不見了你，我仿佛失去了整個世界。屈寧說你不要著急選擇，你要考慮清楚和我在一起要面對的壓力。我等你！

“我等你”，看著這三個字，陳諾哭得更厲害了。她知道“我等你”比“我愛你”更需要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愿意等待。如今什么都快的年代，還有多少愛情經(jīng)得起等待呢？而對于屈寧，這三個字里，還包含著無奈、心酸，還有苦澀。

陳諾擦擦眼角的淚，說：“屈寧，我們一起變老好嗎？我也許不能和你朝夕相守，但我的心會一直陪著你?！?/p>

“好的愛情，能戰(zhàn)勝距離，抵住流年，受住想念。別忘了，我是一棵多肉植物，偶爾給點水和陽光，我就會活得很好?！鼻鼘幍谝淮谓o陳諾發(fā)了一個“抱抱”的表情。

心里有牽掛的人是幸福的，被人牽掛的感覺很美妙。沒有花前月下的牽手，沒有卿卿我我的蜜語，陳諾和屈寧卻愛得那樣濃烈。

有時想念不請自來，他們就看看碧澈的天空。無論相隔有多遠，他們都相信，他們始終都在同一片天空下。

“屈寧，我發(fā)現(xiàn)我也是一棵多肉植物了，這世界只要有你，我就活得很好很好。”看到陳諾的消息，屈寧笑了，嘴角上揚，像一道美麗的虹。

8

春暖花開的日子，陳諾挽起屈寧的手，做了他的新娘。屈寧說：“我也要得……得……蛀牙了。幸福的?！?/p>

陳諾依舊在外地工作。依舊是隔十天半月，屈寧在微信給她發(fā)一組照片，除了花兒的照片，還有一張他自己的自拍照，照片上寫著：陳諾，屈寧愛你！老婆，老公想你！陳諾，今晚我去你夢里吧……

陳諾回屈寧：親愛的，我感覺自己要得“糖尿病”了。幸福的花兒不由自主開滿了她的臉龐，她的心房。

很多人羨慕他們是這樣的幸福。一些女孩兒向陳諾取“幸福真經(jīng)。”陳諾說：“都說距離可以打敗愛情，但我要說，真愛是會打敗距離的。只要是真心愛著對方，兩個人你心換我心，無論人在哪里，無論隔著多么遙遠的距離，愛都在，而且會一直好好的。套用我老公屈寧的話：‘愛就要像一棵多肉植物，一點陽光一點水，就要生長得很好才好。’不貪心，不貪占，不黏膩，貌似愛的很輕，兩個人的心卻一直在靈魂深處同行。懂，無需更多。這樣的愛，充滿活力，永不蒼老?！?/p>

春去春又來。屈寧看著陳諾微微隆起的肚子，笑得那樣安靜、無邪。他打開手機，按動字母鍵，在微信上寫下：如果你的人生被困沙漠，就做一棵多肉植物吧，努力汲取絲絲陽光，努力汲取滴滴雨水，即使沒有人為你停留，也要長成一副溫暖的樣子。溫暖自己，也給別人溫暖，然后你就能遇到愿意給你溫暖的人。愛情有很多種狀態(tài)，有的朝朝暮暮相守，有的天涯海角分離，無論哪一種愛情，都有各自天長地久的方式，只要你用心去尋覓。

陳諾故意不看屈寧，雙手輕輕撫摸著腹部，扭頭對向一叢花兒，滿臉幸福的陽光。

你的特別，自有喜歡你的人來懂得。適合自己的愛，便是最美好的情緣。

王舉芳，山東新泰人。已在《意林》原創(chuàng)版、《讀者》《羊城晚報》《山東文學(xué)》《時代文學(xué)》《小說月刊》《小說選刊》等幾百家報刊發(fā)表各類文章百萬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