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軍
《明史·雜俎》記,一天早朝,朱元璋給臣下出了一道考題:“天下何人最快樂?”群臣各抒己見,發(fā)言熱烈。一位叫萬鋼的老臣,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畏法度者最快樂?!敝煸奥犃她埿拇髳?,當即給了個大點贊:“甚獨!”
“畏法度者”即守法者。應當說,朱元璋的這道考題,用在當今崇尚民主法治的社會環(huán)境下,不失教化意義。守法,必不肯做違法亂紀之事,自然也就不必整天提心吊膽。當官的沒有了這些心事,自然會活得坦蕩、擁有自由,這的確是一種快樂。
然而,放在封建專制的家天下,這等解讀并無實用價值。蓋因皇權專制,朕意即是法,朕意大于法。所謂“畏法度”,本質上就是合朕意。合朕意,有官做有快樂;不合朕意,摘你烏紗要你性命。“法度”實際上是“朕”手里的一根橡皮筋——維護朕意抻得很長,約束朕意則縮得很短。因而,“法度”再精妙再嚴密,遭遇皇權也只能是銀樣蠟槍頭,遑論公信力。
就說這朱家王朝吧。明代大才子、翰林大學士解縉,曾擔任總編纂,領導三千多文人以三年時間完成了三億七千多萬字的《永樂大典》,并侍奉過三代皇上,即使沒有功勞也有大大的苦勞,朱元璋曾親口對解縉說:“朕與你義如君臣,恩猶父子,你對我有什么諫言應當言無不盡才是??!”這解縉拿著棒槌當了針(真),傻呵呵地上了萬言書,歷數朱元璋政令多變,一發(fā)火就除根剪蔓濫殺,致小人趨媚、賢者遠避、貪者得計、廉者受刑,吏部無賢否之分、刑部無枉直之判……并獻上《太平十策》,結果惹得朱元璋老大不高興,不久便將其罷了官。雖然八年后建文帝時解縉又出仕,朱棣奪了侄兒皇位遷都到北京,也得到重用,但最終無辜被下了大獄,47歲時被用酒灌醉,扒光衣服,拖到雪地里,活活凍死了。這哪有什么“守法度”可言?
比解縉更倒霉的,還有負責參修《大明日歷》的杭州府學教授徐一夔。《閑中今古錄》記,朱元璋剛坐龍墩時,這徐教授為取悅龍顏上一《賀表》,內有這樣幾句亮點:“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弊掷镄虚g,充盈著溢美吹捧之詞。呈上后,美滋滋地期待著“沐浴皇恩”。焉知,這位曾經做過和尚,一度為“出身寒微”而苦惱過的洪武皇帝,閱后竟大發(fā)雷霆:“腐儒乃如是侮我耶?光者,僧也。以我嘗從釋也。光,則摩發(fā)之謂矣。則字近賊。罪坐不敬。”當即命人推出去斬了??蓱z個徐教授,原本想唱唱贊歌,討個歡喜,萬沒料到,竟因此掉了腦袋?;蛟S,他至死也不明白到底犯了啥“法度”。
至于當初和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一大幫老朋友,如徐達、李善長、劉基、胡惟庸、藍玉等等,幾乎全被斬盡殺絕。他們所犯的所謂“法度”,說白了不過是“將來有可能”危及朱家天下的“欲加之罪”。這一條,正史無記載,野史卻代有人傳,說太子朱標曾進諫:“父皇您殺大臣太多,恐怕會傷了君臣和氣。”為了直觀向皇儲傳遞主旨,朱元璋將一根荊杖扔在地上讓他去撿。面對長滿刺的荊杖,朱標感覺很為難。老爸因勢利導:“這根荊棘你拿不起來,我替你將刺打磨干凈了,難道不好嗎?現在我所殺的人,都是將來有可能威脅到你做皇帝的人,我把他們除了,是在為你造福?。 边@里不難看出,朱元璋所謂的“畏法度者最快樂”考試,不過是一次作秀罷了。
按說,皇帝本應是法紀的設計者和維護者,而皇權專制的本質所決定,他也正是也必然是法紀的破壞者。因為法規(guī)制度具有公約性,好的法紀應當是剛性的無私的。也就是說,無論品行好的、德行差的,都難越界;不管溫和的人物,強勢的角色,包括皇帝本人在內,都難以破壞和超越。這恰恰與皇權專制相對撞。明鑒于此,我們今天強調法紀的嚴肅性,落實看點必須放在領導干部當推動者、帶頭人上。否則,再嚴密的制度之網也兜不住堅持之底。朱明王朝亡于烈烈腐敗,可為典例。
圖:陸小弟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