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德危機”中的日本反導新動態(tài)

鄧濤

進入2017年，以不斷增加的“朝鮮導彈威脅”為借口，日本在反導系統(tǒng)建設上可謂費盡心機，勁頭十足。一套組合拳打得是行云流水。先是日本外相岸田文雄在5月表示，日本在應對朝鮮持續(xù)挑釁行為時，應以擁有全面充分的導彈防御系統(tǒng)作為保障。然后日本防衛(wèi)相稻田朋美，就在6月13日內閣會議后的記者會上宣布，從6月15日起將在全國四個地方舉行地對空導彈“愛國者”3（PAC-3）部署訓練。幾天后，又有一名消息人士表示，由日美就陸上“宙斯盾”反導系統(tǒng)的部署展開討論……考慮到當前，本來關系良好的中韓關系已因“薩德”降到了冰點，那么在這個敏感時刻的敏感問題上，日本人如此折騰卻是為了哪般？

不能自圓其說的解釋

日本政府目前直接掌握的反導資產，共計有6艘具備反導能力的“宙斯頓”艦、24套“愛國者”以及幾部反導雷達。雖然手中已經握有一筆可觀的反導資產，但基于政治和軍事因素的復雜考慮，日本政府仍然希望能將這筆資產加以擴大和“增值”。這表現(xiàn)為對?；磳脚_和陸基反導平臺質量與數(shù)量的進一步追求。比如在?；磳脚_的問題上。2014年底，日本防衛(wèi)省發(fā)布了《平成27年度概算要求概要》（平成27年度即2015年度），公布和批準了多種型號新型艦艇的研制建造預算。其中，被稱為“平成27年度護衛(wèi)艦（27DD）”的新型“宙斯盾”驅逐艦一經推出就引起了普遍關注——這實際上是日本新一代海上反導平臺的關鍵節(jié)點。事實上，“愛宕”級二號艦“足柄”號2008年服役后，日本海上自衛(wèi)隊并未馬不停蹄地建造后續(xù)艦，甚至沒有提出新型防空反導驅逐艦建造計劃。而是在隨后的7年時間中，潛心于新技術的開發(fā)和應用，直到2015年才厚積薄發(fā)，正式提出了新一代27DD艦研制建造方案，足見海上自衛(wèi)隊對該艦寄予的厚望。而隨著兩艘27DD將在不久后的下水服役，日本海基反導平臺的數(shù)量也將由6艘“宙斯盾”艦擴大到8艘，海上反導能力已經相當可觀。不過，如果說在提高?；磳芰Φ膯栴}上，日本人的思路尚算清晰——?；磳脚_畢竟有在航率的問題，增加兩艘27DD“宙斯盾”反導驅逐艦有助于強化這一點，那么日本人提高陸基反導能力的套路，卻有些讓人看不懂了。

2015年11月23日，日本防衛(wèi)大臣中谷元在美國夏威夷訪問時對記者表示，日本正在討論引進美國“薩德”導彈防御系統(tǒng)。兩天后，日本時事社又報道稱，日本防衛(wèi)省計劃于2019財年開始的下一個五年計劃中引進“薩德”系統(tǒng)。然而幾個月后，日本政府和媒體的口風卻雙雙大變——紛紛由鼓吹“薩德”變?yōu)楣拇店懮稀爸嫠苟堋?。并對此給出解釋說，相比于“薩德”，陸上“宙斯盾”經濟性優(yōu)勢極為突出。陸基“宙斯盾”系統(tǒng)每套價格約為6～7億美元，“薩德”則高達11億美元。按照日本的設想，不管是部署“薩德”也好還是陸基“宙斯盾”系統(tǒng)也罷，如果要想保證日本全境安全，那么必須保證部署6套。如果這樣的話，6套“薩德”系統(tǒng)的總價是66億美元，而6套陸基“宙斯盾”系統(tǒng)則只需40億美元左右，且僅為前者的2/3。日本人這筆經濟帳似乎算得清清楚楚。然而，只要稍加剖析，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解釋玩得實際上是偷梁換柱的把戲，回避了最關鍵的問題——陸上“宙斯盾”對日本人有多大用處？

說不出口的小心思

日本現(xiàn)有反導體系的構成，是在美國統(tǒng)一設計大框架下，結合日本地緣政治環(huán)境、戰(zhàn)場環(huán)境、技術實力和經濟支持能力等“基本面”資源專門構建的。其特點是“空”“天”“地”三段預警，大氣層內外“高”“低”兩層攔截。其中在攔截階段，第一層是在大氣層外的高層攔截，即在海上靠“宙斯盾”驅逐艦搭載“標準-3”及衍生型導彈（“標準-3”Block 2A），分別遂行中段攔截和末段的大氣層外攔截；第二層是大氣層內低層攔截，在陸上靠“愛國者-3”導彈攔截。這種反導體系實際上存在著結構性缺陷。在技術上，反導與防空區(qū)別較大，防空可以由飛機、導彈和火炮組成綿密的火力配系，而反導除了助推初段外，只能靠“導彈攔導彈”。不過，反導體系的攔截彈需要實現(xiàn)射程的梯次銜接，這一點與防空火力配系相同，即遠近銜接、各攔截段之間空隙盡可能小。但如果照此要求，日本的反導體系的結構性缺陷就很明顯了：從“標準-3”導彈到“愛國者-3”導彈的射程之間有一段很大的間隙。“標準-3”屬于“全能選手”，能進行上升段、中段和再入段（高層）攔截。但其采用直接碰撞戰(zhàn)斗部和直接力控制技術，因此在大氣層內反而無法工作，攔截低界在80千米以上。一旦在此高度上“失手”，就只能依靠“愛國者-3”。而“愛國者-3”射高有限，僅為15～25千米左右，與“標準-3”的射程之間存在不可忽視的空白……

面對于這樣的一個空白，陸基“宙斯盾”又豈可補天乎？其攔截范圍畢竟與?；爸嫠苟堋睕]什么區(qū)別。事實上，站在系統(tǒng)架構完備性的角度上，陸上“宙斯盾”只能是畫蛇添足的重復建設，“薩德”這樣的末段高層攔截系統(tǒng)才是不可或缺的必須品——作為唯一可在大氣層內外同時遂行攔截任務的反導系統(tǒng)，“薩德”上接“宙斯盾”的“標準-3”，下接“愛國者-3”，可謂是“承上啟下”。其所發(fā)揮作用的主要空間，正是在對方彈道導彈再入段（末段）大氣層內的這一區(qū)域。這實際上意味著，只有引進“薩德”，日本反導體系在結構上才健全起來，日本政府手中的反導資產，才能真正成為有價值的正資產。要知道，日本人覬覦“薩德”幾乎是一個公開的秘密。2008年，“薩德”在美國本土投入使用。翌年，日本《每日新聞》就曝出新聞稱，防衛(wèi)省正在討論向美國采購“薩德”事宜，雖然后來遭防衛(wèi)省否認，但依日本人的曖昧性格，這種說法決不會是空穴來風。況且，日本在引進部署“薩德”的問題上，實際上早已埋下了重要的伏筆。早在2006年6月，第一部海外部署的AN/ATY-2（FBX-T）雷達就已經被運至日本東北部青森縣津輕市的日本航空自衛(wèi)隊車力基地。第二部又于2014年10月21日于日本南部的京丹后市美軍通訊基地內開始組裝，現(xiàn)在已經投入運行。

作為“薩德”系統(tǒng)最為核心的火控部件，雖然日美雙方均辯稱，已經布署的AN/ATY-2雷達是以前沿部署模式（FBM）而非終端模式（TM）運行的，但從TM模式向FBM模式轉換只需要8小時或者更少——兩種模式的雷達硬件是相同的，只是控制軟件、運行邏輯和通信組件有所區(qū)別。這就意味著，如果日本政府作出決定，完全可以依托現(xiàn)有的AN/ATY-2雷達，在一個極短的時間內就將“薩德”的布署付諸實施。然而，如此一來日本政府和媒體對于陸上“宙斯盾”的起勁鼓吹也就耐人尋味了。明明更傾心于“薩德” 的日本人，為什么大肆宣揚的卻是陸上“宙斯盾”？有觀點認為，中韓之間因“薩德”的部署問題已經產生了尖銳的對立，“薩德”系統(tǒng)在政治上無疑是高度敏感的。在這種情況下，日本人拋出陸上“宙斯盾”的部署問題，合理的解釋無非是在投石問路，借其澆筑于現(xiàn)實的塊壘罷了——在已經擁有?；爸嫠苟堋狈磳脚_的前提下，陸上“宙斯盾”易于讓人接受，政治敏感性相對較小，而無論是陸上“宙斯盾”還是“薩德”，又都是比“愛國者”更為復雜的上游陸基反導系統(tǒng)，能夠接受陸上“宙斯盾”，也就沒有理由對將來“薩德”的采購進行質疑了。endprint

危險的游戲

俗話說，“聽鑼聽聲，聽話聽音”。當中韓兩國因“薩德”問題陷于尖銳對立的敏感時刻，無論日本人在反導系統(tǒng)的建設上如何折騰，背后的潛臺詞才是值得警惕的關鍵。眾所周知，日韓兩國政府的反導資產，實際上都是美國全球反導網(wǎng)絡的一個組成部分，美國政府在利用日韓兩國資源構建自己全球反導體系的同時，日韓兩國也在利用參與這一體系建設的機會達到自己的目的——將美國所承諾的延伸性威懾最大限度的轉化為地緣政治利益。對日本來說，這種目的性要比韓國更為清晰。日本政府從來不甘心接受島國的地緣宿命——成為大陸國家的附庸，無論對外宣稱“脫亞入歐”還是“脫歐入亞 ”，日本地緣戰(zhàn)略的核心目的皆是擺脫自身地緣命運的束縛，這勢必要與中國產生激烈的地緣矛盾。但在自身實力始終處于相對衰退的情況下，日本只有借助美國提供的延伸性威懾才能在亞洲維持與中國“均勢”，但這種類似僵局形勢又絕非日本終極目的，如欲打破則需要美國全力支持及另一東北亞國家韓國加入己方陣營。美國部署“薩德”恰為日本提供這一歷史性機遇，“薩德”入韓在激化中韓矛盾的同時也極大地影響了中美關系，日本政府認為若能借此機會拉攏韓國并說服美國全力支持自己，則極有可能一舉打破中日多年地緣沖突僵局。而隨著日本經濟衰退腳步正悄悄加快，其必須盡快利用自身尚有回旋余地之時達成目的，安倍政府在普天間基地搬遷中作出巨大讓步及催促國會批準TPP協(xié)議都顯示出日本對這一歷史機遇有所覺察，反導系統(tǒng)建設上動作頻頻的動機也大致如此。

不過問題在于，若“薩德”入韓問題不能得到妥善解決，而日本又在這個領域不懷好意地不斷刺激中國，中日地緣矛盾很可能空前激化，利用美國提供的延伸性威懾的戰(zhàn)略很可能導致完全相反的效果。所謂的延伸威懾戰(zhàn)略本身其實是將一種錯誤的安全觀念植入到了許多日本人的心中。事實上，并沒有任何法律條款對美國承諾提供的“延伸威懾”或是“核保護傘”進行約束。所謂的“核保護傘”只是因為美國承諾保護日本的安全且美國又恰好擁有核武器，其他的所有相關內容在一定程度上都可視為日本的一廂情愿。對此，基辛格就曾指出，在核武器時代，放棄一個盟友可能會帶來外交上的失敗，但如果為了盟友的安全而不惜發(fā)動（核）戰(zhàn)爭，那結果必將是遭受滅頂之災。事實上，許多學者已經對美國至今仍奉行所謂的延伸威懾戰(zhàn)略提出了尖銳的批評。他們認為，美國是在用以往的戰(zhàn)略來試圖解決當今甚至是未來的問題，從而完全不能適應新時期的國際形勢和復雜的安全環(huán)境。美國所做出的戰(zhàn)略承諾與其所應當追求的國家目標之間的差距只能是越來越大。美國本應慶幸在冷戰(zhàn)結束后終于可以放下這些沉重的負擔，但如今卻仍然在亞洲不明智地履行著這些承諾，并持續(xù)面臨著高風險的挑戰(zhàn)。這是不明智的。更何況，中國對于美國確實非我族類，但全面敵對則是另外一回事，這不光是在軍事上做姿態(tài)的事情，需要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的全面對抗來配合，這其實是凱南的冷戰(zhàn)理論的核心，也是冷戰(zhàn)期間美國國家戰(zhàn)略的核心。如今中美在經濟上高度交織，在政治上也互有所用，甚至在文化上，美國文化的核心力量好萊塢也放下身段，高度重視“中國元素”。這一切都可以歸根到底為中美已經形成事實上的經濟利益共同體。中美都不乏信奉“中美必有一戰(zhàn)”的人，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脫離經濟政治文化現(xiàn)實的單純軍事對抗是沒有生命力的。在這種情況下，若日本政府只是一味試圖利用諸如中韓“薩德”危機這樣的所謂“機遇”來火中取栗，在包括反導系統(tǒng)的問題上小動作頻頻，其結果很可能是適得其反。

結語

反導問題事關戰(zhàn)略穩(wěn)定和國家間的互信，應當慎重處理。特別是由于歷史原因，日本在軍事安全領域有關動向一直受到亞洲鄰國和國際社會的密切關注，日本在反導問題上更應該慎重行事。無論是后續(xù)“宙斯盾”反導艦的建造，還是花招百出的陸基反導資產“增資”，日本政府在這個領域內的一切動作，都應引起包括中國人民在內，全世界一切愛好和平人民的高度警惕。

責任編輯：王鑫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