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堂與江湖的降壓藥

□吳藝

當(dāng)代詩歌重磅推薦

廟堂與江湖的降壓藥

□吳藝

早晨謠

我知道窗外的黎明已驅(qū)散夢境的迷離

冬去春來，鳥的叫聲似乎有點(diǎn)陌生

遷徙的家園不能長久留有氣息

陌生一如黑夜中奔跑的熱血

一杯牛奶寬恕蔗糖的入侵

一片面包成為色拉的底色

適度的假象喚醒惺忪的溫情

女兒的腳步聲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我的脈搏

上課的鈴聲如同燃?xì)獾幕鹈?/p>

催人奮進(jìn)；各種紛擾如同牙膏的泡沫

來得密集，走得了無痕跡

每一個早晨都是一個開端一種結(jié)束

與初升的太陽，被遮住光芒的晨星比

我在渺小謙卑的低語中路過今生

病房里的大麗菊

鄰床95歲的老人，因心臟舊疾住進(jìn)醫(yī)院。

他85歲的妻子，相伴左右，

閑時哼幾句越劇，并和他嘮叨過去。

他一生視花草如同女人。

之后幾天，一株大麗菊插入礦泉水瓶中。

在病房的窗臺上，這朵黃色的菊科草本，

病歷不忍寫下診斷，

醫(yī)囑：殘缺是為了喚醒記憶；

在藥水如同硝煙一樣紛飛的早上，

陽光花瓣為逗留書寫花語——

哪怕就是一瞬，也要在內(nèi)心泛起漣漪。

她在花壇內(nèi)掐下這朵大麗菊后，

不停地向他求證：好看哇……

如同當(dāng)初兩人的相遇——

喜歡一株年輕的大麗菊，

因?yàn)橛幸惶?，它會老去?/p>

菊

城市的君子隱于花鳥市場內(nèi)

與塵世，與凡心，與稻粱

決裂。讓遲到的大雪羞愧

王孫，那只是一段脆弱的塵緣

在哪里相遇？蓬草之間的流落

喝過桂花酒后，就該輪到飲菊花酒了

結(jié)籽的，那株叫南山的茱萸

一路陪侍的身份高貴起來

南山不是御史臺，不落血雨不刮腥風(fēng)

南山也不是國子監(jiān)，沒有牢騷、不遇

南山更不是中國好聲音

《南山南》只唱出了喧囂

南山是廟堂與江湖的降壓藥

更是老家10年前——

每年十月都要舉辦的菊花展；在赭山公園

孤身一人尋找菊花叢中的姑娘

柿子熟了

竹林、狼尾草、灌木有些虛弱

深秋干燥的山坳，《黃帝內(nèi)經(jīng)》診斷為

“消渴癥”。這與思鄉(xiāng)毫無關(guān)系的富貴病

就如思鄉(xiāng)的夜晚需要常年服藥，但不能治愈

缺少水分的中國故事，紅顏當(dāng)是主角

柿子樹，是深秋回家的火把

親人則是異鄉(xiāng)孤寂時想念的果實(shí)

讓思鄉(xiāng)果腹，卻依舊空如鄉(xiāng)野

成熟意味著晾曬病痛

滿顏歡笑，內(nèi)心如同決堤的河流

一年一次，尋一帖懸掛枝頭的藥方

炊煙作為藥引，鄉(xiāng)音文火慢煎

卻讓一次次的相聚中毒，離別上癮

衣裳街

在喧鬧的石板路上，已聽不到

木質(zhì)輪轂?zāi)雺旱倪汉嚷?/p>

就像一枚多年前扔進(jìn)河里的石子

河埠頭搗衣的婦女，最早走進(jìn)生活

她們的臉龐、發(fā)髻、身段，她們的愁容

在記憶中若隱若現(xiàn)，直至虛無

白墻黑瓦是一段走失的方言

鄉(xiāng)音變成無主的遺產(chǎn)，你的白發(fā)和

這段歷史無關(guān)。新筑的老宅

燕子與紅木座鐘不知化為哪粒塵埃

老人在鐘表鋪里靜默中為前朝打磨掉銹跡

木質(zhì)花窗背后，那扇虛掩的空寂

一如官場的烏紗袍服，穿上它就是旅人

把滿腔的家仇國恨，男歡女愛

埋葬在落葉翻飛的路過之地

如今臨河變異的宮燈，照不亮前朝的那些事

落在水底……

早知繁華易碎，心顫的歌弦

枕著霅溪的一生，流走這座小城的膿血

新生的柳枝，夜行的人

是否能看見自己的影子

大海

我仿佛進(jìn)入故鄉(xiāng)。

蔚藍(lán)色的少年在狂奔，

飛翔的麥浪是琴鍵上的良辰美景；

眼神繪就海鷗盤旋的路徑。

任性的海輪，為翡冷翠般的記憶招魂。

我想起父親的肩膀，

在高過頭頂?shù)牡胤娇吹礁h(yuǎn)的家園。

那是我的島嶼，草木葳蕤就像肌膚更迭的毛發(fā)。

這也是我的迷途。葉子飄落水中后，

它的岸邊可能是不能到達(dá)的遼闊。

我的陌生如同在母腹中呱呱墜地，

海平面構(gòu)成燈塔的白晝與夜晚。

我會畏懼星空的假象。塵埃之下，

那是佛坐壇講經(jīng)，浪花像蓮花一樣開著……

對于很多人，這是沉睡不醒的夜晚，

濤聲拍岸，在雄獅的嘶吼中孤寂貫穿始終。

望梅

山谷中。三月的雪線從不到山頂處

下降到山腳。這些只有寒冷中

凝結(jié)的弧度，讓我們在溫暖中相擁

它的體香，是陽光釀造的米酒

喝上一口就會終生上癮

那些腰肢纖細(xì)的野蜜蜂

扇動翅膀，飛行的姿勢踉踉蹌蹌

每雙干凈的眼睛都有前世

因?yàn)槲覀冎良兊男扌校胤甏颂?/p>

在我們被雪淹沒之前

心中早就開滿了千樹萬樹的梅花

玻璃器皿

它有形。內(nèi)心卻透明無比

液體的胸懷，柔軟是一種態(tài)度

如果每天都能老去一點(diǎn)

它看著，只是靜默中什么都明了

所留之痕，就像書頁漫不經(jīng)心的指印

生活本應(yīng)該有態(tài)度，哪怕粉身碎骨

也會鋒利且透明無比

虛妄的歷史，那些人，那些事

難再裝進(jìn)它的胸懷

立冬

風(fēng)卷起成片飄落的梧桐葉

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窸窣的哭聲

此時的吉山中路如一部黑白電影

除了侵略的霧霾，零星走過的路人

像與自己的靈魂走散

幾天寒雨。抬眼穿過稀疏的枝柯

那些枯黃的樹葉是被淋濕的流浪貓

已無心聲嘶力竭亦無心獲取憐憫

灰暗的天空裝滿冰塊

隨時等著北風(fēng)再次剪開

臨街烤番薯的生意好了起來

那些單薄的年輕男女

拿著剛出爐的番薯先把手捂熱

好像溫暖比寒冷更容易獲得

寒山寺

我聽著外面的雨聲，這些來自天宇的

鐘聲，是所有虔誠者迷路時的蓮花

那座姑蘇的小城，她的櫓聲已皺紋滿天

我們不談家國，只講兒女私情時

那么久遠(yuǎn)，那一聲聲的鐘聲

敲碎的是功名，或是流徙途中死去的理由

那么強(qiáng)大的對手，難敵姑蘇嫵媚一笑

不可一世的英雄還能怎樣

一次偶然，是千年的緣

連楓葉都染霜了。天宇墜落孤冷

因?yàn)橐淮蚊Ｈ灰共?/p>

讓多少人心碎，那鐘聲隱約暗示

各安天命。在墜落的途中

你心里開滿相依為命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