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 倩
同床共枕,波瀾不驚
□ 童 倩
一
剛學(xué)會網(wǎng)購,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弄清了網(wǎng)購繁瑣的步驟,于是興致勃勃地去1元競拍區(qū),1元1元地往上加,最后用199元拍下?lián)f價值1789元的床上用品。心里歡喜,想找個人分享一下,卻驀然想起,已經(jīng)深夜12點,我的丈夫錦良尚未回家。
一個人爬上床,輕輕撫摸起了球的枕頭套子,心里有些自慚。同床共枕這么些年,我從來也沒想過要買套新的床上用品,這場婚姻一路走來,像一個夢,讓人始終精神恍惚。
清晨醒來,聽到錦良在衛(wèi)生間里刷牙,水聲嘩啦啦。我倚在門邊看他,他從鏡子里看我。想問,昨晚去哪兒了。還沒問出口,自己便失笑了。對于錦良的愛,我從來不曾有任何懷疑。更何況,錦良的工作早出晚歸,再平常不過。
錦良嘴里含著泡沫,口齒不清,說,我今天要去南寧。我走過去,輕輕摟一摟他的腰。他長胖了,我的雙手再不能在他胸前相握。錦良也覺得了,于是自嘲,呀,有肚子了,去南寧回來一定好好減肥。我笑了,說,減什么減,誰嫌你呀。錦良還是不滿,說,不行,胖了,真胖了,大肚子多難看。
我們在門邊吻別。而后我走到陽臺上,看他的車子徐徐駛遠(yuǎn)。晴空萬里下的那個身影,讓我突然覺得從此后要好好愛這個男人,一心一意與他共渡下半輩子。
下午一點,我去了一趟醫(yī)院。今天是好友朱珠值班,一早已經(jīng)約好時間。朱珠是我在大學(xué)里認(rèn)識的老鄉(xiāng),學(xué)醫(yī)的,從前在柳州工作,最近才調(diào)到這個城市來,婚后我一直平淡生活,社交圈子有限,乍然來了個舊日同窗,欣喜自不待說。一直想要跟錦良提提,邀請朱珠到家里吃餐飯,只是錦良一直忙,這事就拖了下來。
時值中午,人不多。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孩站在窗邊,聲音低低地打電話。朱珠看到她招手叫女孩,說,你先回去跟丈夫商量商量吧。女孩抬起頭來,淚盈欲滴,唇邊有顆明顯的黑痣,縱是如此,也對她的美麗毫無影響。她輕輕頷首,走出門去。朱珠嘆息一聲,唉,也難為她了,她身體不好,這孩子要是做了,估計以后想懷就難了。
我笑笑,說,哪能人人像我這樣好運氣。朱珠的手輕輕放我手背上。多年不見的朋友,情誼仍然深厚。
其實不用做詳細(xì)檢查,我也知道,一定是孩子來了。朱珠說,決定要生孩子了?當(dāng)然,不然就不會把節(jié)育環(huán)取掉。朱珠說,很幸福,是吧?
是的。在回家的路上我都在想著朱珠的問話,是的,很幸福。天氣有點熱,我抬起頭來,視線里猝然撞進(jìn)一個熟悉的身影。路邊的咖啡屋,透明的玻璃門里,手搭在一個女人肩上的男人,分明就是說了要去南寧出差的錦良。
我怔住。
那個女人緩緩抬起頭來,我看到了她秀麗的容貌,及唇邊那耀眼的黑痣。
腦子嗡嗡作響,原來男人的肚腩跟肩膀還有這層關(guān)系。從來沒想過,男人一在意自己的小肚子,便已是有心要出借肩膀。
二
錦良兩天后回來,帶回一袋子馬蹄,洗干凈了,一個個地削好,整齊地擱在盤子里。一貫忠厚溫良的他什么時候?qū)W會了不動聲色地做戲?我捏著電視遙控器吃馬蹄,吃著吃著就反胃,沖進(jìn)衛(wèi)生間一陣狂吐。
錦良跟著跑進(jìn)來,面色煞白,語氣驚慌,你怎么了?
我沖他笑:傻瓜,你要做爸爸了。錦良的臉陰晴不定,卻笑了出來,伸手抱住我。雖然他的臉緊貼著我的發(fā),可我仍然覺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晚上我先睡,閉著眼睛聽到他在書房里小聲打電話。我的眼角有淚痕慢慢溢出來,也許,是報應(yīng)來了。
我回想起三年前,我在醫(yī)院門口看到我丈夫錦良的第一眼。正值酷熱炎夏,剛剛做過手術(shù)的我走出醫(yī)院,便腿一軟,倒在地上。此前,我剛剛經(jīng)歷了平生從未經(jīng)歷的撕裂般的疼痛,愛情、孩子,在一小時前冷冰冰的手術(shù)臺上盡數(shù)埋葬。
醫(yī)生說要我好好保養(yǎng)身體,但我想不出繼續(xù)好好生活的理由。
這時,伸過一雙手扶住了我,是錦良,那天他牙疼,去看醫(yī)生。后來,他一直把我送回家,悉心地用毛巾擦拭我額上的冷汗。
我謝了他,讓他走。
夜幕降臨,這個男人令人意外地又來了,手里提著大袋小袋。一進(jìn)門,就找了圍裙系上,在廚房里弄得砰砰作響。我簡直疑心這男人瘋了??伤χ鴣斫形遥撼詵|西吃東西,我的手藝很不錯哦。
從那一天起,他堂而皇之地走進(jìn)了我的生活,鄭重其事地要求照顧我一生。我含著淚問他,你不介意……他用綿長的吻打斷了我的話。
后來,我們結(jié)婚,直到今天,我都以為他的愛不會改變。
那么那天我透過窗子看到的他身邊的嘴角有痣的秀麗女人,他愛她什么?
回答這個問題的,不是他,而是女子本人。有一天,她打來電話,說,聽他說過你種種的好,一直想見個面。
我笑了,是不是因為年輕,勇氣總是充足得可笑可嘆?她這句話,當(dāng)然錯漏百出,以錦良的脾氣,怎么會在新歡面前提舊愛?除了這個電話號碼,我猜想那女孩對我了解得并不多。
她走的路,和從前的我有何不同?那種痛我已經(jīng)嘗過了,而她,還沒有。
不,我沒有必要和你見面。我說。
那邊急了,不管不顧地叫起來: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這話像驚雷,在晴空里炸響。
這才是真正的答案。我給不了他第一次。他若愛那女孩,必是因為這原因。
三
我的妊娠反應(yīng)越來越厲害,臉色日益蒼白,吃什么都吐,卻又不得不吃。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一場勝負(fù)難定的賭局。我不愿意承認(rèn),那個女人的第一次可以抵足妻子與孩子的分量。
執(zhí)意不讓錦良陪我去婦檢。胎兒發(fā)育正常,朱珠說不必來得這么勤。但我滿腹心事,彷徨無依,只有到這里來,心才略微安定。有時朱珠忙,就讓我在隔壁的醫(yī)生休息室躺一會兒。我的耳朵始終支楞著,等待著那個只聽過一次卻終生難忘的聲音出現(xiàn)。
我其實有點忐忑,如果她一定堅持呢,自己是不是就得放棄?
但是先聽到的卻是錦良的聲音,他焦急地詢問朱珠,能不能想想辦法?朱珠反問,什么辦法?他卡殼了,半晌說,現(xiàn)在我們還不能要孩子。女孩突然哭了,高跟鞋叩叩地跑出去。朱珠嘆息一聲,呀,你們這些年輕人啊,都不知道愛惜自己,她都做過幾次了,再做對以后的生育肯定有影響。
凳子嘩嘩地響,錦良驚問,你說什么?
四
一連幾天,錦良都回來得很早,吃了飯看會兒電視,便早早地睡了,還關(guān)掉了手機(jī)。我坐在客廳里等,果然電話響起,那女孩在電話里哭嚷,叫周錦良接電話!他睡了,我說,語氣平靜得像什么也沒發(fā)生。女子冷笑起來,你不愛他吧,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在乎他有外遇!
我不聲不響地掛了電話。電話再響,便拔了插線。書房里靜悄悄的,錦良像是真的睡著了。怎么不在乎?只不過,是自己失足在前,便不能責(zé)怪他在后的出軌。
仍然按時去做孕檢,但開始叫上錦良。做B超,看到小小胚胎,驚喜得小聲叫起來。朱珠說,孩子發(fā)育得很好。
我笑著對錦良說,她是朱珠,我跟你提過的。以前跟我好得很的老鄉(xiāng)。每次有難,總要麻煩朱珠。
他不會知道這一次,我又央求朱珠,請她對錦良撒下彌天大謊,斷送了那女孩的愛情,保全了我的婚姻。那個女孩,或許錦良真是她的第一次,可是任她如何申辯,錦良再也不會相信她。
這樣的手段未免卑鄙了一點兒。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從醫(yī)院出來,錦良要送我回家,我不讓,讓他去公司,做他平時該做的事。生活原本就該按部就班。我去物業(yè)取新到包裹,這一次的床單,錦良一定會喜歡。從此后,我們將同床共枕,波瀾不驚。
(摘自《女人坊》2017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