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的札幌一番味噌拉面

[日]森下典子

第一次吃“札幌一番味噌拉面”那天的記憶，是和當時我家被太陽曬得泛黃的唐紙隔扇門上的條紋、拉面碗邊緣朱紅色的雷紋連在一起的。

材料是菠菜、胡蘿卜和荷蘭豆，最后撒上蔥。

那是我念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還沒下班回家，我和母親、弟弟三個人一邊看著九重佑三子主演的《彗星公主》，一邊“呼——呼——”地吹著從面碗中裊裊升起的蒸汽……

當時，泡面新品接二連三地登場，電視廣告也紛紛出爐。不過每每在我滿懷期待地嘗新試吃后，就覺得不管哪家的泡面，都有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味道會一直停留在鼻子里。

有過幾次這樣的經(jīng)驗后，我童稚的心靈便認定泡面和拉面店的拉面，是不一樣的東西。

然而，那天吃的泡面卻和以往吃過的泡面不一樣。

沒有停留在鼻子里的味道……

這是正統(tǒng)的味噌香味……

我用白色瓷湯匙盛起茶色的湯，喝了一口。

“咦？”我不假思索地發(fā)出聲音。湯頭帶有味噌的濃郁，卻又非常爽口，味道深厚。做法是在面煮好之后關(guān)火，然后將干燥的味噌粉溶解后加進去，所以我想秘密一定藏在這個粉末中。最后撒上紅色小袋內(nèi)裝著的七味粉，和味噌的味道琴瑟和鳴……

“這比拉面店的拉面還好吃呢！”

母親拿著撕開的橘色袋子，從廚房走了出來。

“這叫‘札幌一番味噌拉面……”

一邊感受著泡面走進了新時代，一邊喝干拉面碗底的湯，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就這樣，“札幌一番味噌拉面”變成了我家的招牌拉面。

星期六的晚上，父親也在，我們常一起看大橋巨泉主持的益智節(jié)目《搞笑頭腦體操》。這個節(jié)目的贊助廠商是樂敦制藥，所以節(jié)目的開頭會先播歌：

樂——敦，樂敦，樂——敦，樂——敦，樂敦，樂——敦，樂、敦、制、藥——

這段副歌，以及鴿子們在樂敦制藥建筑物的背景下一齊振翅飛翔的影像，至今令人印象深刻。我們?nèi)揖鸵贿吙措娨?，一邊吃“札幌一番味噌拉面”?/p>

在主要答題者當中，有位名叫月之家圓鏡的落語家（現(xiàn)名：橘家圓藏），他的招牌臺詞是：“月之家圓鏡，優(yōu)點就是動作快！”每當看見圓鏡快動作地出了丑時，父親總會笑著說：

“圓鏡耍笨真不是蓋的！”

《搞笑頭腦體操》結(jié)束后，《八點啦！全員集合》就開始了，周末夜晚的高潮，也在此揭開序幕……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父親的客戶送給他一個漂亮的棋盤。我們家沒有人會下圍棋或?qū)⑵澹膊欢?guī)則。當時只要父親坐在棋盤前，說：

“來玩五子棋吧！”

我就成了他的對戰(zhàn)對手。只是父親一直輸個沒完，最后惱羞成怒地說：

“好！再來一場，放馬過來！”

每到這個時候，我只好對廚房里的母親大喊：

“媽媽，快點做味噌拉面啦！”

只見母親把大量的豆芽菜、韭菜、洋蔥“唰”地丟進鍋中快炒，之后加在“札幌一番味噌拉面”上，最后滿滿地撒上AoHAtA罐頭玉米粒。當時我家很流行這么做，因為味噌拉面一撒上玉米粒，就能瞬間變得跟正統(tǒng)的札幌拉面一樣。

我和父親休戰(zhàn)后，一起吃熱乎乎的味噌拉面。吃完后，父親又說：

“好啦，典子，這次我不會讓你了，看我好好教訓你！”

“哦，我就不信你贏得了我。”

我們就在這樣的相互叫囂下，進行五子棋大戰(zhàn)，直到深夜。

到了高二、高三，我忙著準備聯(lián)考時，母親則會煮拉面給我當夜宵。

此時，母親會將大量的蒜頭磨成泥，加進拉面湯里，并說：“這樣才有精力?！?/p>

上大學后的第一個春假，我經(jīng)歷了初次失戀。那天，我什么都沒吃，一整天躲在被窩里啜泣。到了半夜，一陣近乎兇暴的饑餓感向我襲來。我猛然起床，躡手躡腳地下樓走到廚房。因為全家人都睡熟了，我腫得跟泥娃娃一樣的眼睛才沒被人看見。

我從冰箱里找出發(fā)芽的洋蔥、卷心菜等剩菜當材料，做了味噌拉面，并打了一個生蛋進去。接著，我端著燙手的面碗，讓全身沉浸在味噌的香味之中，一邊吹著熱氣一邊吃著拉面。卷心菜心很甜，半熟的蛋破了，流出來的濃稠蛋黃也好甜。味噌拉面一如既往地溫柔，似乎安慰了我。

大學畢業(yè)后，我開始了周刊雜志的記者工作，不過在趕稿熬夜的早晨，或被要求重寫的低潮夜晚，我還是會煮“札幌一番味噌拉面”來吃。

有些日子，我會在拉面里奢侈地加入干貝和豬肉塊；也有些日子，我什么都不加。有時冰箱里只有一顆生菜，我就會把生菜切絲，然后在拉面上堆起一座小山。生菜很脆，出乎意料地好吃。從此我就常吃生菜加味噌拉面。

到了三十二歲，我偏晚的獨立離巢之日，在連窗簾都還沒裝的空蕩公寓里，我做的第一道料理就是“札幌一番味噌拉面”。

在我傾斜面鍋，要把煮好的拉面盛進碗里的那一瞬間，單柄面鍋的把手突然松脫，整個面鍋就這樣砸在地板上。

“啊——”

自己的聲音在純白的墻壁上回響之后，便歸于平靜。

（對了，今后我什么都得靠自己來了。獨立原來就是這么一回事……）

距離一邊看《彗星公主》一邊吃“札幌一番味噌拉面”的日子，已經(jīng)過了三十七年……現(xiàn)在的泡面有走高級路線的，也有當?shù)乩?、名店拉面、泰式冬蔭功面、越南河粉、雞汁拉面等的復刻版，種類五花八門，可是對我來說，“札幌一番味噌拉面”和其他拉面是不一樣的。

（因為，它的味道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我是這么覺得的……

不過，會這么想的并不只有我而已。

“札幌一番味噌拉面”是全日本賣得最好的泡面，也是泡面界的標準。

據(jù)統(tǒng)計，日本國民每年平均每個人都會吃掉三包“札幌一番味噌拉面”。

受到大眾喜愛的味道，都具有一種安全感，讓無數(shù)人通過這個味道相互認同、產(chǎn)生共鳴。

每當我吹著“札幌一番味噌拉面”的熱氣時，總會莫名地覺得安心，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