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機制建構與語言手段的使用

辜上入+章近勇

摘要：本文基于Papi醬自制搞笑短視頻轉寫語料庫，從語言本體和語境入手，對其幽默策略進行探究。就語言本體而言，我們主要分析其中的語碼轉換、語音手段和詞匯巧用；就語境而言，我們主要關注言外語境中的認知背景和社會文化背景，言伴語境中的現(xiàn)場語境和伴隨語境。這些語言技巧可以被借鑒給相關的同類視頻，提高自身的幽默性與趣味性。

關鍵詞：幽默機制；語言手段；語境；Papi醬；網絡視頻

“互聯(lián)網+”的時代里誕生出自媒體的新形式，它的數量、播放量、關注度等數據可以證明其影響力是不斷提升的。其中以Papi醬為代表，她憑借原創(chuàng)吐槽短視頻走紅于網絡，成為“網絡吐槽紅人”。目前對Papi醬視頻的分析多是從新聞傳播學、經濟學等方向入手，在語言學上的研究相對較少。雷慧（2017）從語用學領域的合作原則、前提理論、言語行為理論等角度將Norman和Papi醬的短視頻作了對比分析，探析差異背后的文化因素。而Papi醬視頻中的幽默策略則還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

Papi醬的原創(chuàng)短視頻①依靠“吐槽”內容吸引眼球，話題性強、幽默犀利，廣為年輕人所喜愛。其顯著特點是“精分”，即Papi醬一人分飾多角，以簡潔的對話體形式，輔之以簡單的道具，模擬出講述內容的情景，幽默風趣，別具一格。視頻的幽默效果與話語手段的運用密不可分。而受眾必須依托一定的語境才能理解幽默。因此，從語用學方向切入，從語言本體和多重語境角度來研究其幽默機制不失為一條合適的途徑。

一、幽默機制與語言本體要素

P視頻能夠在眾多自制視頻中脫穎而出，與其幽默搞笑的特點緊密相關。它所運用的語言手段涵蓋了語音、詞匯、語法、語篇等各方面，因篇幅限制，這里僅分析較為突出的部分。視頻短小精悍，內容的選擇受到限制，為了增加其內涵與幽默性，制作團隊巧妙地利用各種語言手段加工臺詞，使其在語碼、語音、詞匯上別具特色。

（一）語碼手段

美國語言學家佐伊基將語碼解釋為“在同一會話中，說雙語或多語的人可能時而用這種語言或變體，時而使用另一種語言或變體，不斷地換來換去……我們稱這種現(xiàn)象為語碼轉換?！雹诂F(xiàn)在的年輕人在了解方言的基礎上，對外語有著一定的認識，因此視頻中混用了多種方言和外語。觀眾的文化、社會背景不同，在解碼上會產生不同程度的認知差異，產生新奇感和錯位感，由此產生幽默效果。

具體而言，可分為普通話與英語、方言混用，方言與外語混用兩種情況。（1）普通話與英語、方言混用：使用一些廣為人知的“中式”英語或者將普通話中的詞語替換為方言特色詞語，使聽眾在聽覺上產生新鮮感與不和諧。比如，有趣用“因吹斯聽”（interesting），驚喜用“蘇普愛思”（surprise），耳光用方言詞“耳巴子”。（2）方言與外語混用：在方言句式中加入簡單的外語詞，并用方言腔調說出來，造成錯位感與怪異感。如在《上海話+英語》系列中：

（1）某人：Sophine，儂給我拎拎清楚，what are you thinking about？はい？③哦，伊登到微博高頭unfollow Debbie 那個bitch，儂就satisfied了對伐？

主人公頻繁地切換不同語碼，“中西不調”，塑造了一個令人發(fā)笑的“大嘴巴”形象。這種方式夸大了人物身上的某個特點，形成不協(xié)調感，與觀眾的認知不相合。在聽覺效果上，不同語言都用中式腔調講出，具有喜劇效果，搞笑十足。

（二）語音策略

語言是一個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tǒng)，語音則是語言的物質外殼。在觀看視頻時，語音形成的聽覺效果有時比視覺更為直接?？旃?jié)奏的社會里，人們傾向于在短時間內接受更多信息，P視頻語速較快、節(jié)奏性較強，恰好迎合了受眾這一心理特點。如《致某些討人厭的親戚》：

（2）小Pa：好了，我來繼續(xù)說，今天心情真不錯，我讓你們都不好過，哎呀，錯了，我讓你們都快活！……對對對您說得對，沒錯沒錯是這樣，就是就是可不么，哈哈哈哈有意思。大伯見識真廣闊，運籌帷幄像局座，二舅您真得意嗷，川普沒您贏不了，小姑頭發(fā)燙的好，我都看著比您老……

視頻使用電子合成音，以超常的語速在短時間內吐出一長串結構相似的句子，注重押韻，節(jié)奏感強，形成連續(xù)不斷的語言沖擊。面對親戚的假意寒暄，小Pa不是被動受氣，而是主動出擊，以直白的回答使假客氣的親戚無話可說。例（2）以答語連綴成篇，以歌謠的形式道出年輕人過年時面對親戚盤問的無奈情形。受眾深有同感的同時，也為這樣機智幽默的形象發(fā)笑。

（三）詞匯巧用

網絡時代，網絡文化催生出許多由年輕人創(chuàng)造，幽默風趣的新詞新語。P視頻考慮到受眾的語用需求，除了大量使用網絡新詞新語，還結合了特色方言詞，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某些專業(yè)術語，賦予其新的語用意義，在情景語境中重新闡釋。

視頻制作了專題《網絡用語進生活》，將追星族、游戲族等網絡群體的“術語”與生活情景相關聯(lián)，別出新意。比如，用追星族的“出坑、王道、閉眼黑”④等詞語來形容煎餃、小籠包等食物，具有“張冠李戴”的滑稽效果。人們對食物的選擇一般憑著喜好、營養(yǎng)等因素，不會過分爭論名次高下。但是用上這些詞語，對話便充滿了火藥味，從而揭示網絡文化中充滿戾氣的一面，令人發(fā)笑，又令人反思。

除了將網絡用語與生活素材巧妙結合，P視頻還套用某些常用詞匯和專業(yè)術語來制造笑料。在《Pa大夫養(yǎng)生大講堂》中，Pa大夫模仿養(yǎng)生節(jié)目的套路分析了新的“疾病”——“節(jié)后綜合癥”（即人們在放假后感到疲勞，不愿意上班上學）。如：

（3）Pa大夫：給廣大的患者朋友們來說一下，這個，節(jié)后上班上學綜合癥……這兩年，它這個細胞裂變了，它產生了一種新的疾病，叫做“節(jié)后綜合癥”，它的初期臨床表現(xiàn)有兩種，極度亢奮和極度低落……它的主要表現(xiàn)是“時空錯亂”，比如說，他上班到第二天就問‘今天是不是周五啊或者有人上班上學到第五天、第六天他就不來啦……endprint

本是醫(yī)學術語的“患者、細胞裂變、臨床表現(xiàn)”等被Pa大夫亂用，形容人們不想上班上學的心態(tài)。視頻通過這種“錯位”用法來調侃人們懶散的心態(tài)，仿佛得了“疾病”，幽默效果自然而生。這種“錯位”使用專用術語也是對某些養(yǎng)生節(jié)目的嘲諷，揭示其本質是不懂科學、推銷產品、傳遞錯誤信息。

二、幽默機制與語境運用

利用語言本體各要素可以制造幽默，而幽默的理解卻離不開語境的作用。受眾接收到話語的意義后，只有在一定的語境中，激活相關的認知圖式，才能在言語表層或乖訛不和的深層圖式中感知到幽默，從而發(fā)笑。Alison Ross（1998）曾指出語境對于幽默的理解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創(chuàng)作者需要認識到這點并加以利用，才能制造合適的笑料。王建華等（2002）將語境切分為言內語境、言伴語境、言外語境。這里，我們主要從言伴語境和言外語境入手分析P視頻的幽默機制是如何被建構的。

（一）言伴語境

根據王建華的分類，言伴語境可以分為現(xiàn)場語境和伴隨語境：現(xiàn)場語境與交際現(xiàn)場直接關聯(lián)（如時間、地點、話題、事件等），伴隨語境則與交際者個人特點相關（如語體、風格、體態(tài)、情緒等）。

1.現(xiàn)場語境

現(xiàn)場語境即為Papi醬與受眾之間所建構的語境，視頻中存在著虛實兩層語境。一個是Papi醬與受眾之間直接對話形成的實語境，另一個是Papi醬用話語、動作等模擬出的情景語境（虛語境）。后者是對正常講述的內容的解釋說明，可以看作是現(xiàn)場語境的衍生。

大量的情景語境是P視頻的特點之一，以小品的形式增加笑料，增強語言的感染力。比起只依靠聽覺和想象的語言手段，在情景語境中受眾能夠從視覺、聽覺、感覺上直接感知人物心理，領悟幽默之處。虛實語境銜接自然，分擔著不同的功能：虛語境塑造人物形象，給人以直觀的感覺，刺激發(fā)笑；實語境表達自我，引起受眾共鳴。在二者頻繁轉換中，P視頻生動地展示出社會現(xiàn)象和人物特征，制造笑料，將諷喻性寓于幽默性之中。

2.伴隨語境

現(xiàn)場語境的構建離不開伴隨語境的支持，二者緊密結合，才能為幽默的傳遞提供語境支持，形成獨特的表達效果。P視頻主要使用了副語言和體態(tài)語言來調動受眾的情緒，使其更快地投入語境之中。副語言的主要形式有強調重音、語調等。不同于語法重音，強調重音是說話人有意突出某些信息而刻意加強的音，是句子的焦點信息。體態(tài)語則是用表情、動作等傳情達意，在言語交際中具有重要作用。P視頻能廣受歡迎，Papi醬的表演能力功不可沒。如《張總教你寫劇本》中：

（4）小Pa：那大場面怎么搞??？

張總：（微笑，坐著）你聽好?。ㄖ更c），你讓男主開著超跑追女主（拍手），飆車戲不就來了嗎（攤手）？開到一半 “咣”一下后邊樓炸了——（拍手）災難片！女主跑一半飛（兩手煽動）起來了——奇幻片。男主車開（雙手模仿開車狀）一半也飛起來了——硬科幻。突然后座冒出來一人——（躲在座椅后）恐怖片！女主飛過來指著那人說（戴著眼鏡，指著鏡頭）：‘兇手就是你！——偵探片。前方敵軍奇襲，朝著男女主開炮（手作手槍狀）——戰(zhàn)爭片（拍手）。然后你就看這校園里，一會兒“咣”一下，一會兒“轟”一下，噼里啪啦，稀里嘩啦，bang、bang、bang，咣咣咣，咚、bang、duang。你就說這，炸裂不炸裂！場面大不大?。ㄗ笥覔u晃身體）

例（4）中刻畫了張總滿口胡言、不懂裝懂的可笑形象。他重點強調的“開著超跑、飛起來”等正是他脫離現(xiàn)實、不切實際的想法。隨著語調的不斷升高，語氣越來越激烈，后面只剩各種擬聲詞的運用，反映出他對大場面淺薄的看法。張總這樣頤指氣使、滑稽可笑形象的塑造，體態(tài)語言不可或缺。他一邊說著自己的構思，一邊用夸張的手勢和表情附和所說的內容，具有強烈的舞臺喜劇效果，令人發(fā)笑。尤其是最后模仿各種擬聲詞將情緒推到高潮，夸張的動作和扭曲的表情使觀眾深受感染，情緒高漲，仿佛身臨其境。

（二）言外語境

言外語境包括認知背景語境、社會文化語境。話語要能夠順利進行，針對話語內容，話語雙方必須有著相同或相近的認知背景和社會文化涵養(yǎng)。在題材選擇上，P視頻以日常生活、網絡文化中年輕人常常接觸到的話題或大眾共有的體驗為主。Papi醬對生活經驗的加工便融入了社會時代特點。比如在《Pa老師的英語課》中還原了一系列大家中學時期遇到的英語老師形象：

（5）應試型：然后這個閱讀，你不要先去看文章！文章你看不完的！然后這個作文題，我有沒有跟你們說過多用高級詞匯。還有人給我用but，but、but、but、but。However！是不是！

見縫插針型：哎同學們，早自習我們先做一套聽力。來同學們，放學先不要走，我們再來做一套聽力。來同學們，趁體育老師還沒來，我們先做一套聽力。不要“啊”，很快的。

視頻中展示了英語老師們的經典語錄，受眾們多是上過中學或對國內應試教育背景下的老師有一定的了解，意味著受眾在這點上與說話人有著相同的認知。對此，他們有著強烈的共鳴，能喚起相似的認知背景，聯(lián)想到自己的英語老師，進而達到致笑的效果。

P視頻選取某類人群共同經歷過的困擾或者回憶，能夠更快地調動人們的認識背景，對話語意義進行解碼，然后在表象中直接感知或在不和諧中領會到幽默。如《一條雙標狗》：

（6）某人：從此以后拒絕雙標。什么？中國女孩兒嫁到國外去？哼！圖綠卡唄！什么？外國女孩兒嫁到中國來？肯定圖房子唄，要不就圖戶口！切！請各位一視同仁。

在人們的社會文化背景中，奉勸別人一般是向著好的方面勸說。上述例子勸說某些人不要以雙重標準看待中外女孩嫁人的問題，對待中國女孩外嫁也應該充滿善意。然而視頻中某人卻反其道而行之，雖是勸告大家一視同仁，但“同”的內容卻成了同樣以惡意猜測外國女孩的想法，造成了受眾預期上的偏離。這樣，P視頻的言語邏輯故意與受眾認知邏輯相背離，形成一種“反轉”。P視頻也常使用這種與人們常規(guī)理性判斷、心理思維想法相違背的話語，令受眾在反常規(guī)和意外中會心發(fā)笑。endprint

三、結論

語言作為一個符號系統(tǒng)，本身不存在幽默與否，幽默存在于交際雙方的認知過程。因此在交際中，說話者以語言為手段，對日常生活經驗進行精修，使其傳遞出獨特的幽默趣味。受眾在共同的語境下，意識到說話人的心理意圖，或在表層語言現(xiàn)象或在深層語義的不諧中感知到內在的幽默性與喜劇性。P視頻的主要幽默策略有：語碼靈活轉換，語音手段巧妙運用，新詞妙語創(chuàng)造性移用，并配合豐富的副語言和體態(tài)語建構出大量的情景語境，讓人們直接感受到詼諧與幽默。而受眾能否理解接受也是不可忽略的因素，因此視頻內容還需有共同的認知背景和社會文化背景。

P視頻將多種語言手段相結合，從聽覺、視覺、想象等多方面構建出幽默語境。這種幽默又不是單純的搞笑，而是暗含了諷喻、宣泄等目的，令人捧腹大笑的同時，給人留有思考空間。因此，播出了近兩年后，在日新月異的網絡世界里，P視頻仍能吸引一定的關注度，保持一定的播放量。其制作團隊也在不斷地推陳出新，探索新的方法增加視頻的幽默性和趣味性。

注釋：

①為了表述簡潔明晰，本文“Papi醬原創(chuàng)自制短視頻”皆簡稱為“P視頻”。

②轉引自《語碼轉換概述》，李少虹，和田師范?？茖W校學報，2009，第7頁。

③語氣詞，類似于漢語中的“啊”。

④出坑，不再喜歡了。王道，特別喜歡、特別強大的事物。閉眼黑，毫無根據地討厭不了解的事物。

參考文獻：

[1]李少虹.語碼轉換概述[M].和田師范?？茖W校學報，2009.

[2]雷慧.中法幽默語用學角度對比分析[D].四川外國語大學 2017.

[3]胡范鑄.幽默語言學[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7.

[4]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

[5]王建華，周明強，盛愛萍.現(xiàn)代漢語語境研究[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02.12.

[6]葉蜚聲，徐通鏘.語言學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3.

[7]Alison Ross.The Language of Humour.London&New York：Routeledge，1998.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

指導老師：羅耀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