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克?帕拉尼克后現(xiàn)代小說中的大眾文化元素探微

胡乃麟+賈思興

內(nèi)容簡介：后現(xiàn)代小說的特征之一是不排斥大眾文化，不排斥流行樣式。美國當(dāng)代小說家恰克·帕拉尼克的小說具備后現(xiàn)代特征，融合了大量大眾文化元素。本文試圖對其作品中的大眾文化元素進行梳理，挖掘其作品的后現(xiàn)代藝術(shù)特色，從而理解恰克·帕拉尼克對后工業(yè)社會的批判態(tài)度。

關(guān)鍵詞：恰克·帕拉尼克；后現(xiàn)代小說；大眾文化元素

《后現(xiàn)代主義百科全書》中“fiction，postmodern后現(xiàn)代小說”詞條中有這樣的定義：“正是對敘事的物質(zhì)性的重視，將凱西·阿克和保羅·奧斯特這樣迥然相異的作家聯(lián)系在一起，在他們看來，垃圾文化、流行樣式[比如奧斯特《紐約三部曲》（New York Trilogy，1987）中的偵探小說，阿克《無感覺帝國》（Empire of the Senseless，1988）]中禁忌/紋身藝術(shù)和電腦朋克小說，都為純粹敘事消費提供了材料?！雹俸蟋F(xiàn)代小說家拋棄了現(xiàn)代主義的精英姿態(tài)，不排斥大眾文化中的流行樣式，并力圖在舊的類型中注入新的活力，所以他們往往會使用這樣的策略，把自己的作品套入偵探推理、懸疑恐怖或者言情這樣的類型小說框架中，如意大利作家艾柯的《玫瑰之名》，故事的外殼就是偵探找出連環(huán)兇案兇手的過程，但是小說蘊含的豐富內(nèi)涵卻堪稱中世紀(jì)的百科全書。他們也會大量使用流行文化元素來吸引讀者。

生于1962年，至今活躍在美國文壇，并享有世界聲譽的恰克·帕拉尼克（Charles Michael Chuck Palahniuk）就是這樣一位后現(xiàn)代小說家，本文擬剖析他的小說中的大眾文化元素，如恐怖文化、情色文化、“嗑藥”文化等，從而更好地理解他對后工業(yè)社會的批判態(tài)度。

一、恐怖文化元素的運用

恐懼是人類最古老、最深邃的情感?，F(xiàn)實生活中，人們會不由自主地關(guān)注可怕的犯罪事件、重大事故、自然災(zāi)害。古老的鄉(xiāng)間流傳的鬼故事，今天讓人毛骨悚然的都市傳說，無不展現(xiàn)恐怖的魅力。好萊塢電影市場票房遇冷的時候，往往要靠恐怖片來打上一劑強心針。后工業(yè)社會造成西方人的壓抑、絕望，致使恐怖文化大行其道。狼人、吸血鬼、女巫、連環(huán)殺手，校園槍擊案，恐怖分子等各類恐怖文化元素彌漫于文學(xué)和現(xiàn)實中。

恰克·帕拉尼克稱自己的早期作品，即《搖籃曲》（Lullaby）以前的作品，為“犯罪小說”，稱《腸子》（Haunted）為“新恐怖小說”，他喜歡在類型小說的框架中置入社會諷刺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幽默。

恰克·帕拉尼克在其作品中對好萊塢電影中三大恐怖故事原型有所運用。其一，作者對化身博士的使用。十九世紀(jì)的英國作家斯蒂文森擅長人格分裂主題的小說，其中篇小說《化身博士》于1886年出版。其實愛倫·坡早就講了關(guān)于此類主題的故事《威廉·威爾遜》，這一主題的故事還有王爾德的《道連·格雷的畫像》，斯蒂芬·金的《黑暗的另一半》。自《化身博士》問世，關(guān)于雙重、多重人格的通俗小說和電影大量生產(chǎn)出來，展示著人性中的善惡兩面。

恰克·帕拉尼克早期的小說中也往往用雙重人格或者同一生活背景下的兩個同胞作為主要人物，如1996年出版的《搏擊俱樂部》（Fight Club）中敘事者“我”和泰勒·德頓，只是“我”已經(jīng)退縮到了一個觀察者和反省者，無法抵抗泰勒寄生獸一樣的侵入。1999年出版的《隱形怪物》（Invisible Monsters）中夏儂·麥法蘭和他的哥哥尚恩。在夏儂·麥法蘭早期成長中，原有一個死去的哥哥，原以為哥哥早年死于艾滋瘟疫，實際變性成了布蘭蒂。后來他知道真相后，選擇把自己的身份證明和擁有的一切讓渡給已經(jīng)變成女性的哥哥，自己選擇做隱形怪物，隱姓埋名。1999年出版的《幸存者》（Survivor）中譚德·布蘭森和他的哥哥亞當(dāng)·布蘭森也屬于“化身博士”類型的小說。

其二，恰克·帕拉尼克對狄奧岱堤別莊與科學(xué)怪人的運用。2005年出版的《腸子》里面提到了這個故事本身的原型。第五章由克拉克太太講述：1816年6月，一個寒冷而又狂風(fēng)暴雨的一天晚上，五個年輕人聚集在狄奧岱堤別莊——瑞士日內(nèi)瓦湖南岸的一座豪華避暑別墅，分別是只有二十八歲的拜倫、二十三歲的雪萊、二十一歲的約翰·波利多里（他也是拜倫的私人醫(yī)生）、十九歲的瑪麗·葛德文（雪萊的情人）和十八歲的克萊爾·克萊蒙特（瑪麗的同父異母妹妹，當(dāng)時正懷著拜倫的孩子）。被暴風(fēng)雨堵在屋里的五個人百無聊賴，拜倫開始為大家朗讀一篇譯成英文的德國恐怖故事。讀完故事后，拜倫提議每人寫一篇鬼故事。拜倫的提議衍生出了兩個后來在大眾文化中興風(fēng)作浪的典型，一個是約翰·波利多里醫(yī)生其后創(chuàng)作的《吸血鬼》中的形象，也產(chǎn)生了吸血鬼的現(xiàn)代觀念；另一個是瑪麗·葛德文根據(jù)當(dāng)天晚上雨夜夢境中的形象塑造的科學(xué)怪人。由瑪麗創(chuàng)造的科學(xué)怪人又衍生出了無數(shù)的文學(xué)作品和電影。②

其三，小說中對紅死鬼的假面舞會的運用。在《腸子》的扉頁上，恰克·帕拉尼克引用埃德加·愛倫·坡《紅死病的假面舞會》中的一句話作為題詞：“有太多的美，太多的荒唐，太多的‘怪異，還有一些恐怖，但一點也不會激起反感?！薄都t死病的假面舞會》是美國作家愛倫·坡的經(jīng)典故事，講的是在鬧紅死病瘟疫的時候，一群人在一個封閉的宮殿里舉辦假面舞會，自以為避開了外面的瘟疫。但是沒想到有人竟然扮演了紅死鬼的假面形象到處走動，發(fā)怒的人們揭下假面，里面空無一物，原來紅死鬼早已進入了宮殿！《腸子》中的“紅死鬼”是什么？讓人悲哀的人性！

與此同時，恰克在其作品中將恐怖元素融入超現(xiàn)實場景中，兩者微妙的融合有效增強了小說的恐怖氣氛。

2002年出版的《搖籃曲》中的充斥著魔法書、勾魂歌、咒語等恐怖元素?！赌c子》中有一群人被困在鐵門封鎖的建筑物里，一邊講嚇人的故事，一邊奮力求生。第十二章“噩夢之匣”故事中的“噩夢之匣”，這些在恐怖故事中是常見元素。2003年出版的《孤島日記》（Diary）是有關(guān)一位弱女子在一個孤島的封閉環(huán)境中面臨生命威脅的故事，像極了傳統(tǒng)哥特小說中的場景。endprint

恰克·帕拉尼克的小說像電影一樣隨意設(shè)置超現(xiàn)實的場景作為刺激大眾口味的噱頭。例如，《搖籃曲》第三十七章描寫海倫念動咒語后，二人升空進入水晶吊燈，“在我們周圍，水晶吊燈閃耀著百萬道水晶彩虹。由于上百顆小燈泡而暖和。發(fā)燙燈泡上的灰塵散發(fā)出燒灼的氣味。一切凈是目眩神迷、悠悠顫顫，我們漂浮在中空的區(qū)塊?！惖亩h(huán)，她所有的珠寶發(fā)出灼爍光彩。你只能聽見我們周遭叮當(dāng)?shù)那脫魳芬?。我們的搖擺越來越少，我開始放松下來。我們身邊有百萬顆閃耀的明亮星星，當(dāng)上帝的感覺必定就是這樣?！雹?/p>

又如，在《腸子》中的“作家研習(xí)營”中，“在意大利文藝復(fù)興的休息廳里把綠色天鵝絨的窗簾拉開，發(fā)現(xiàn)窗子都用磚塊砌死了。她用粉紅健身輪的把手將哥特式吸煙室的彩色玻璃窗打破，發(fā)現(xiàn)后面竟是一堵水泥墻，用電線連著電燈泡來造出假的日光。在法國路易十五大廳里，椅子和沙發(fā)上全是印有矢車菊花樣的藍絲絨椅套，四壁全是灰泥的渦形花紋，都漆成了金色?！雹芤蛔鶜埓嫒A麗、落滿灰塵的老房子，一個幽閉空間！

當(dāng)然恰克·帕拉尼克筆下更多的是猥褻、色情、黑暗、變態(tài)、殘忍的超現(xiàn)實場景，例如第二十一章“卡桑卓拉”故事中描寫有關(guān)麥克風(fēng)放大的蛆蟲吞噬尸體的聲音：“想象爆米花悶在微波爐里爆開的時候。想象身子滑進洗泡泡澡的熱水里的情形。所有的泡泡一個個破裂的聲音，有如大雨落在水泥地上。冰雹打在汽車車頂上。那是蛆蟲的聲音，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得粗如米粒了?！雹?/p>

甚至小說中的人物都把自己的處境和恐怖小說對應(yīng)，例如，第十三章中保安對修女說了這樣的話，“我們需要一個怪物?！薄叭魏我粋€恐怖小說里的基本要求是，這棟房子得和我們作對?！雹奕绱丝桃庠斐梢环N間離效果，提醒讀者這不僅僅是向壁虛造，而是一種對現(xiàn)實的逼近。

二、情色文化元素的運用

美國大眾文化中情色早已經(jīng)到了泛濫的程度，恰克·帕拉尼克以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描寫情色場景，如《腸子》中“圣無腸”講的三個由于“自慰”出了差錯造成可怕后果的猥褻恐怖故事。第八章克拉克太太講的“后制”故事中，夫妻二人為了有錢能生得起一個孩子，唯一辦法竟然是去拍一部色情錄像帶，結(jié)果租用攝影機和燈光器材，欠了債，發(fā)現(xiàn)彼此再無熱情，反倒有了孩子，這是對色情商業(yè)的嘲諷。

《隱形怪物》中，尚恩由于艾滋病死后，在實施“艾滋紀(jì)念被單計劃”時，父母二人考慮縫哪種顏色鑲邊，但是哪種顏色都有對等的性行為取向方式或者變異性行為方式，使得二人最后只好放棄，決定把布料用作制作漂亮的桌布。這是對情色文化泛濫的嘲諷，因為不同文化類型中，不同的色彩有不同的象征含義，但是在美國文化中，變態(tài)色情含義竟然能占據(jù)所有顏色的象征意義。甚至不同的著裝也顯示不同的性取向，“有一次我們?nèi)ゴ钣瓮?，他身上穿著速比濤（運動服裝品牌）泳褲，有點腦筋的女人就會馬上了解，這代表他至少是個雙性戀?！雹?/p>

《地獄派對》（Damned）第七章描寫的廢棄的“精子海”，“自從錄像帶和互聯(lián)網(wǎng)出現(xiàn)，這片海洋升高速度就不斷創(chuàng)出新紀(jì)錄?！雹噙@是對色情影像文化的諷刺。第十章的“塞爾維亞女妖”一節(jié)也顯示出恰克·帕拉尼克詭異的色情想象力。

三、“嗑藥”文化元素的使用

美國毒品、藥品濫用嚴(yán)重，并且形成一種“嗑藥”亞文化，如“毒品”小說、“嗑藥”電影等。

《隱形怪物》一書曾被稱為“這是藥品偷竊指南”，書中共提到了二十九種藥物，其中止痛類的有七種：達爾豐、杜冷丁、達爾持特、波可丹、波可塞特、維柯丁和泰勒寧膠囊；興奮類的有兩種：苯丙胺和迪西卷；鎮(zhèn)定類的有四種：寧比泰、巴比妥、安眠酮和安定；止吐劑一種：康帕嗪；抗精神病藥物一種：氯丙嗪（冬眠靈）；肌肉放松劑一種：蘇摩甘露；激素類的十三種，其中有抗男性荷爾蒙素、黃體激素和甲孕酮（避孕、催經(jīng)用的性激素藥），還有雌二醇藥兩種：可麗貼和艾崔斯，抗雄激素作用藥物，包括環(huán)丙氯地孕酮和兩種利尿劑：安達通和安體舒通，還有雌激素藥物五種：普力馬林、復(fù)合雌激素、口服避孕藥、雌激素貼片和口服雌激素藥片。由此可見美國社會濫用藥品之一斑。

恰克通過對恐怖文化、情色文化、“嗑藥”文化等大眾文化元素的運用表達了主人公毀滅自我的行為傾向。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的階級固化，在其筆下的主人公看來只能通過破壞來重建，而毀滅自我成為毀滅的途徑之一。恰克曾直言不諱地說他的創(chuàng)作就是一種破壞，是建設(shè)性破壞。這種看似合理化的自我毀滅行為構(gòu)成了他本人對現(xiàn)代消費社會的批判。

注釋：

①《后現(xiàn)代主義百科全書》：[美]維克多·泰勒、查爾斯·溫奎斯特，章燕、李自修等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53-154頁。

②參考《怪物——瑪麗·雪萊與弗蘭肯斯坦的詛咒》，多蘿西·胡布勒、托馬斯·胡布勒著，鄧金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

③《搖籃曲》，盧慈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27頁。

④《腸子》，景翔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10年，第28頁。

⑤《腸子》，景翔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10年，第331頁。

⑥《腸子》，景翔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10年，第209頁。

⑦《隱形怪物》，黃涓芳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年，第22頁。

⑧《地獄派對》，張蕾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年，第37頁。

參考文獻：

恰克·帕拉尼克作品

[1]《搏擊俱樂部》（Fight Club），馮濤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2]《隱形怪物》（Invisible Monsters），黃涓芳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

[3]《幸存者》（Survivor），賴盈先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

[4]《窒息》（Choke），高美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

[5]《搖籃曲》（Lullaby），盧慈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6]《孤島日記》（Diary），胡紅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

[7]《腸子》（Haunted），景翔譯，長春：吉林出版集團，2010.

[8]《地獄派對》（Damned），張蕾譯，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4.

其他

[9]《后現(xiàn)代主義百科全書》：[美]維克多·泰勒、查爾斯·溫奎斯特，章燕、李自修等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7.

[10]《怪物——瑪麗·雪萊與弗蘭肯斯坦的詛咒》：多蘿西·胡布勒、托馬斯·胡布勒著，鄧金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