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舞九天

郝天曉

[5]海老板扶著薩薩從轎子上下來，竟然也沒對若風舞表示感謝，而是緊張地望著遠處的黑暗，似乎在等著什么。

那黑暗中涌動過來一股強大的水汽，沖散了山坳里的云。然后，就見一個身著白袍、頭戴王冠的老人從那水汽之中走了出來。

雷小聲對若風舞說：“這個是水王?！?/p>

若風舞心里一緊，天哪，這就是傳說中的水王??！她聽奶奶說過，當年妖王橫行于世的時候，王庭把山鬼族、水族、狐族、法師族、云族、鳥族六個部族聯合在一起，把妖王封印在了千鳥湖。那場戰(zhàn)役死傷無數，其中水王還失去了他的右臂。之后降服妖王的法器“降龍杖”和“龍珠”被六大部族輪流掌管。清凌來偷龍珠時，正是山鬼族剛剛收到“降龍杖”還未來得及送出“龍珠”的特殊時期，在這個節(jié)骨眼出了差錯，也難怪鬼王會一氣之下把她趕出莫高山。只是奶奶……不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不知道追到清凌、找到龍珠沒有？也不知道她是否會想念自己？也許再見面的時候，她根本就認不出若風舞就是若兮。

“薩薩，該回家了！你是水族的公主，你有你的責任！”水王沖薩薩伸出了手。

若風舞轉頭看去，那水王右臂的袖筒果然空蕩蕩的，他雖然年紀已老，但是舉手投足之間仍難掩王者之氣。

“不！”薩薩的回答很堅定，“我不要一輩子待在昆布河。我要和海哥去大海，那里很美，有浪花有海鷗，我們會在那里幸福地生活下去?！?/p>

水王指著海老板：“你這個海螃蟹，到底對我女兒施了什么法術，讓她一門心思想和你去大海，還請了云族的人過來幫忙！哼，只要有我在，無論你找什么幫手，也休想把我女兒帶走！”

“我不回去！”薩薩喊著。

水王耐著性子勸說薩薩：“你只有生活在昆布河才會幸福。父王年紀大了，馬上就要傳位給你哥哥，你作為公主，應該守護你該守護的東西?！?/p>

薩薩毫不猶豫地跪在水王面前：“父王，不要再說了。要么讓我和海哥走，要么在這里就取了我性命，總之我不會和你回去。”

“薩薩……”海老板心疼地去扶薩薩，可是薩薩執(zhí)意不肯起身。

水王猶豫了片刻，終于無奈地吐出一口氣：“那好吧！我可以讓你和他走，不過有些事情我要和他交代一下?！?/p>

薩薩不放心地去拉海老板的衣袖。

水王看出薩薩的顧慮，就對她說：“我以水王的名義向你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他?！?/p>

薩薩這才放心地讓海老板被水王領到山坳之外。

雷小聲對若風舞說：“我敢打賭，那個水王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兩個。”

“可是他剛才答應了……”

“他只是說不會傷害海老板，說不定他心里有別的鬼主意！”

聽了雷的話，若風舞有點不放心了。雖然她和馬戲團的這些人相處不過一日，但是她已經把這里當作人生的一個新的開始，她不希望這個開始這么快就結束，而且她也真心喜歡那個薩薩，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雷輕輕拉了拉若風舞的袖子：“走！我們偷偷跟過去?！?/p>

偷聽人說話不太道德，但若風舞也確實放心不下，便和雷偷偷跟上了水王和海老板。不過怕被對方發(fā)現，他們只能遠遠地躲著，所以聽得不是很真切，只能隱約聽到“大?！薄半x開昆布河會……”“求求你……”

最后那水王竟然給海老板行起了跪拜大禮，那海老板遲疑片刻，慢吞吞地扶起了水王。

“這是什么情況啊？”雷也搞不清楚了。

若風舞沒有說話，但是她明顯感覺事情不太好。

果然，當水王和海老板重新回來的時候，海老板對薩薩的態(tài)度竟大不如從前。

他冷冷地對薩薩說：“薩薩，我只是一個沒有什么出息的螃蟹精，機緣巧合結識了你，因為知道你是水族公主，所以一直刻意接近你……”

“不用說了，我才不會相信?！彼_薩生氣地看著水王，“是你讓他這么說的吧！”

水王冷笑一聲，對海老板說：“我就說過，你這么說薩薩是不會信的。還是我把真相告訴你吧！薩薩，這個螃蟹是真心喜歡你，但是我剛才把昆布河最大的夜明珠給了他，條件是他必須離開你，于是他同意了?！?/p>

“哼！我不信。海哥，我們走，不用理他！”薩薩去拉海老板，但是卻被海老板給躲開了。

“薩薩，我很窮，你不知道那顆夜明珠對我有多重要。當然我也喜歡你，你很漂亮，又是公主，帶你回大海，其他螃蟹一定會羨慕死?？墒且姑髦椤瓕Σ黄?，你走吧！”海老板狠心地轉過身去。

“他怎么能這樣？”雷氣憤地說。

若風舞卻覺得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因為海老板轉身后正對著她，她很清楚地看到海老板是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周圍一朵會發(fā)光的云，照亮了他閃爍著淚光的眼睛。

“和父王回去吧，他已經不要你了！”水王過來攙扶薩薩，“你看你，離開昆布河那么久，身體有多虛弱……”

可是薩薩卻一動不動，兩只眼睛直直地看著海老板的背影。沒有人再說話，周圍靜得很，小云朵們靜靜地飄在周圍，和天空的月亮遙相呼應，都散發(fā)著讓人感覺寒冷的清光。

一陣冷風吹過，轎子上的貝殼風鈴傳來了叮叮咚咚的聲音。

海老板顫抖了一下，他轉過身，身體仿佛墜了千斤墜一般，步伐沉重地走到轎子邊，摘下風鈴送到薩薩的手里。

“此生此世不用再見了。”說完，海老板便轉過身再也不理薩薩了。

薩薩把風鈴緊緊地攥在手心里：“好！我巫薩薩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見你了，你帶著你的夜明珠滾回你的大海吧！”

水王和薩薩離開了。月亮已經西沉，星星們映照著整個夜空，顯得山坳越發(fā)幽靜了。

一個伙計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問道：“老板，我們……”

海老板揮揮手：“累了一晚上了，都睡吧！”

說罷，轉身上了轎子，沒再說什么。

若風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知道離別的滋味，也許這一晚海老板都會徹夜難眠吧！endprint

雷從遠處找來一些干草樹枝給若風舞鋪了一張簡單的床，若風舞也是真累了，躺下不久就睡著了?？墒抢讌s并沒有入睡，等其他人都睡著之后，他偷偷拿出了那把匕首，對準了若風舞的肚子。

他是云軒的弟弟，而云軒當年偷走的就是云珠。被哥哥牽連離開云頂山之后，他一直在尋找云珠的下落，如果能找到云珠將功折罪，說不定云族就能重新接納他。他之前并不知道哥哥把云珠送給了燕林兒，也不知道鳥王反對燕林兒和云軒在一起而追殺云軒，更不知道云軒被王庭收為使者，后來返回鳥族找燕林兒的事情。雷一直在想，也許是上天看他找云珠找得太辛苦，所以刻意安排了他和若風舞的相遇。

在河邊，他看到若風舞的第一眼，便斷定云珠在她的身體里，因為云珠的力量太強大了，是它支撐著那座懸浮在空中的云頂山。失去了云珠之后，據說一直是云王用自己的靈力在維系云頂山?？墒撬撵`力又能維系多久呢？如果雷真的把云珠帶回云頂山，那他一定能成為云族的大功臣。

現在，只要他劃開若風舞的肚子，拿出云珠，那么他就又可以回到從前。不過，若風舞也將回到從前。

夢中的若風舞不安地呢喃著：“奶奶，不要趕我走……”

不對，雷糾正了自己的想法：若風舞已經被趕出莫高山，即使變回山鬼，她也回不去從前了。

對不起了，若風舞！雷顫抖著抬起了匕首，不過那匕首卻遲遲未落下，就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抓住了匕首的刀刃，那只“手”和雷較著勁，甚至因為太過用力，而被刀刃割得鮮血淋漓。那看不見的血似乎正一滴一滴地落在若風舞雪白的衣服上，在她身上開出一朵朵鮮艷的紅花。

雷使勁地晃了晃頭，想甩掉自己的幻覺。正在這時，若風舞突然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胳膊，含混不清地叫著：“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雷嚇了一跳，趕緊把匕首背到了身后。片刻后他就意識到，剛才的場景在若風舞那里又變成了一個噩夢。

若風舞翻了一個身，身體蜷縮著，用微弱的、雷只能勉強聽到的聲音說：“雷……請相信我……”

雷癱坐在地上。他想起離開云頂山的那些年，他就像個流離失所的孤兒，到處被人歧視，被人欺負，沒有收到過一絲溫暖，更沒有人把他當作朋友。雖然他和若風舞相識不過一天，但是這一天讓他感受到了最珍貴的友誼。他能忍心用手里的匕首親自斷送這段友誼嗎？他有點明白了，剛才那只看不見的“手”正是他的心。

他就坐在那里，靜靜地看著若風舞那如嬰兒般蜷縮著的身體，傾聽她的每一次呼吸，直到月亮西沉，東方露白，他才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出一行字，之后甩掉樹枝，轉身離去。

雷的離去，對若風舞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她看著地上那行字——“我走了，后會無期”，感覺一切都像夢境一樣。之后的每一天，若風舞都在努力地去忘掉雷，可是每到電閃雷鳴的雨夜，她的心都會格外痛，就好像是雷化作了那些閃電，照亮了世界的同時，也刺進了她的心。

海老板把馬戲團安頓在了米城，那是大沙漠里最大的一個貿易城市，商賈眾多，人流密集，確實是馬戲團安營扎寨的好地方。不過若風舞猜測，海老板之所以選中這里，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里距離昆布河并不太遠。即使海老板再沒踏入過昆布河的地盤，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走出城外，對著昆布河的方向側耳靜聽，或許那若隱若現的流水聲對他也是一種慰藉。

沒人知道那個晚上，水王到底對海老板說過什么，但是若風舞親眼見證過海老板和薩薩的感情，她不相信一顆夜明珠就能把他收買。只是海老板再沒有向任何人提到當晚的事情，即使后來水王去世、新王繼位，他似乎也沒有動過去昆布河找薩薩的念頭。他和薩薩之間，似乎就只剩下了遠遠的守望。只是不知道薩薩對此又知道多少呢？

來到米城之后，若風舞憑著她的“踏月舞”很快就紅遍了整個城市，甚至還有很多外地人不遠千里來到米城，就是為了一睹若風舞的風采。每次若風舞出場之前，下面都是人聲鼎沸，可是當那個熟悉的白影子飄然飛出時，時間便像停止一般，所有人都鴉雀無聲，似乎連周圍的空氣都在若風舞的舞姿面前驚訝得忘記了流動。

米城市場上的很多東西都是舉世無雙價值連城的，可是和若風舞的踏月舞比起來卻都遜色許多，因為東西是死的，而踏月舞是活的。所以人們把若風舞比作了米城最昂貴的珍寶，而縱橫沙漠的大盜賊——沙漠之鷹自然也注意到了若風舞。

據說沙漠之鷹想偷的東西沒有偷不到手的，所有商賈都恨他恨得牙癢癢，怕他怕得直哆嗦。只要沙漠之鷹愿意，甚至可以把富可敵國的商人一夜之間偷得只剩下一條褲衩。沙漠之鷹想好了，既然若風舞這么值錢，那么偷過來再賣出去自然能賺一大筆錢。只是他沒想到，若風舞并非普通的女子。

還沒等沙漠之鷹下迷藥，若風舞就已經察覺到了。沙漠之鷹眼見行跡敗露，暗偷不成就想明搶，沙漠之鷹既然可以縱橫大漠，那功夫自然了得。然而若風舞有云珠護體，十幾招下來竟然也完全沒輸給沙漠之鷹。只是若風舞使出的是云族的力量，不多時一股股云霧便籠罩住了整個米城。

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晚上起了霧氣，但是海老板卻知道若風舞出事了。他匆匆趕到若風舞的住處，可是他不來倒好，來了之后反而給若風舞添了亂。因為沙漠之鷹沒幾招就制住了海老板，接著一把鋼刀就架在了海老板的脖子上。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殺了他。”沙漠之鷹威脅若風舞。

還沒等若風舞說話，海老板開口了：“你殺了我吧！若風舞不會和你走的。”

若風舞有點心酸，也許自從薩薩離開之后，海老板一直都在等待這個可以結束自己生命的機會。雷離開自己之后，在若風舞心里，海老板便是最親的人了，因為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候，是他給了自己一個新的家，一段新的生活，讓她可以用若風舞的身份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沙漠之鷹毀了這一切。

若風舞一步一步地向沙漠之鷹靠近，聲音冰冷犀利：“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

周圍霧氣蒙蒙，沙漠之鷹看不到若風舞的臉，可是若風舞的聲音卻讓他的心抖了起來。這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能說出的話。隱約中，他甚至感受了一股殺氣。

但沙漠之鷹依然硬撐著：“哼！我都打探好你們的底細了。什么海老板，他就是一只海螃蟹，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燒鍋熱水把他煮了！”

還沒等沙漠之鷹有進一步的反應，就聽若風舞一聲厲喝：“我叫你放了他——”

接著就見一個身影撲了過來，映射在沙漠之鷹眼睛里的不再是若風舞那張姣好的面容，而是一個山鬼丑陋甚至恐怖的面容。

驚駭之間，沙漠之鷹就覺得臉上一痛，山鬼那鋒利的指甲已經在他臉上留下了幾道血痕。都說寧惹惡人、勿惹山鬼，因為山鬼發(fā)起瘋來，真是比鬼還要可怕，山鬼的力氣速度都要超出常人好多倍，如果他們愿意，甚至能一爪子給人開膛破肚。沙漠之鷹當然也深知山鬼的厲害，馬上扔下海老板落荒而逃。

若風舞沒有追趕，但是海老板略顯驚恐的眼神讓她感到有些凄涼。情急之中，恢復成山鬼的模樣也是她沒有想到的，看來云珠的力量她還沒有完全掌控。她好不容易讓自己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好不容易讓自己以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可是現在似乎一切都完了。

“這就是你的本來面目嗎？”海老板問。

若風舞點點頭：“我叫若兮，是莫高山的山鬼。現在身份暴露了，我隨時可以離開?！?/p>

還未等海老板說話，聞聲趕來的伙計們已經到了門外。

“老板！老板！怎么了？”

海老板一聲大喝：“誰也不許進來！”

之后他小聲對若風舞說：“你好好恢復，明天還有演出?！?/p>

若風舞吃驚地問：“你不趕我走嗎？你不想知道在我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

海老板嘆了一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不想說便不用說?！?/p>

海老板轉身離去。若風舞心想，海老板的苦衷可能就是那顆夜明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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