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泓翔
我小時候非常喜歡動物,一直很向往非洲的大草原、南美的亞馬孫雨林等。只是小時候覺得這些地方離自己的生活太遙遠,遙不可及。
2011年,我從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本科畢業(yè),去了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國際關系。到了哥大后,我驚訝地發(fā)現:曾經我覺得遙不可及的非洲、南美洲這些地方,我身邊的同學基本上都去過,而且他們去過不止一個國家,還不只是去旅游。
他們在這些國家做了許多很有意思、很有意義的項目,以至于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我整天都聽到同學們在講“我在肯尼亞的時候”“我在莫桑比克的時候”“我在海地的時候”等類似的話題。
而這種時候,跟我絕大部分中國同學一樣,我都是懵的,不知道該如何加入他們的對話,因為對他們所說的東西我一無所知。
因為發(fā)現了其實非洲和南美洲并沒有我想象中那么遙遠,而且我很希望像那些外國朋友一樣,也能夠看到那么廣闊的世界,有那么多有意思的經歷,所以我很想去這樣的地方看看。
我找啊找,找各種機會
2011年,第一個寒假之前,我剛好找到了這樣一個機會,去了厄瓜多爾。厄瓜多爾的經歷對我來說,就像是人生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我不僅去了夢寐以求的亞馬孫雨林所在的國家,見到了食人魚等各種各樣神奇的生物,更重要的是,我覺得我看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世界現象——用我一個朋友的話說,我們中國人雖然走出去了,但沒有走進去。中國人在當地的融入程度其實非常低,環(huán)境問題、勞工問題、社區(qū)問題、溝通問題,所有這些都阻礙著中國人在那邊與當地人的共同可持續(xù)發(fā)展。我對這樣一個話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接下來每一個假期,我都往南美洲跑。為什么那會兒沒有往非洲跑呢?因為從美國飛南美洲便宜一些。
2013年,我從哥大畢業(yè)。那個時候,我決定去另一片我一直向往但還沒有機會到達的大陸——非洲。于是我找啊找,找各種機會,最后找到了這樣一個項目:2013年年底,南非的金山大學在招募中國記者,去非洲做象牙、犀牛角貿易的調查報道。我申請了。我原來在南美洲的經歷為我加分不少,我被錄取了。
其實那個時候我也非常不理解:非洲這些野生動物保護的問題,為什么要特地招中國記者過去做調查報道呢?但是到了那邊,我就明白了——當你走進非洲這些賣象牙的市場,可能根本看不出來這里在干什么,因為那些“貨”其實平時都裝在箱子里面,不會公開售賣。但是就如同當今世界各地的旅游景點的商販一樣,當他們看到中國人過去,就會非常熱情、兩眼放光,簡直就像看到了移動的錢包向他們走來。
在這里,我逐漸了解到大象保護和象牙貿易的內容。比如,象牙有1/3是長在大象的臉里面的,所以一般來說,盜獵者為了獲得象牙,要把大象的臉給削掉。再比如,非洲象的牙本來是非常長非常大的,但是如果你今天去非洲,看到的大象的牙通常不會很長很大。為什么?大家都知道,象牙越大就越值錢,于是長期以來,盜獵者會優(yōu)先獵殺牙更大更長的象,而它們的基因就這樣漸漸損失了,牙長得再也沒有以前那么大了。隨著獵殺的持續(xù),大象們的牙只會越來越小。
真的冒著生命危險去草叢里射殺這些大象的,往往是非洲當地人。他們殺一頭大象,可能只能賺200美元到300美元。但在市場上,1公斤象牙可以賣到幾千美元,而一根普通的象牙就能達到一二十公斤。
我以記者的身份在那里做了一些調查,在媒體上發(fā)表了一些相關的調查報道。在那之后,有一些從事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的朋友找到了我。第一個來找我的是奧菲爾。他看上去有點像走私犯,其實是挺正面的一個人物。他是以色列人,曾在以色列當兵。后來去非洲做叢林探險,遇到了一只被走私的黑猩猩。他把這只黑猩猩解救了出來,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Hope(希望)。也就是因為這件事,他開始對動物保護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希望能夠幫助這些動物。
他們做的事情就是通過各種各樣的臥底調查員跟走私犯接觸,讓這些走私犯帶著象牙和犀牛角過來見他的交易對象。在那個時候,警察就會出現,逮捕走私犯。因為奧菲爾,我也有機會參與了這樣的一些行動。
看著那瓶辣椒噴霧,我的內心有點崩潰
2014年年初,奧菲爾他們盯上了烏干達的一個走私犯“大哥”。他們知道這是一個參與了多次國際犯罪的走私犯,所以很想抓住他。
他們派了一個在非洲當臥底的調查人員去跟他接觸,假稱是在幫亞洲商人采購象牙。但是這個走私犯非常狡猾,并不相信這個非洲人。這個時候,奧菲爾找到了我。他跟我說:“你知道嗎,只要他聽到你那帶著濃重亞洲口音的英語,他一定會放下他的警惕。”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夸我,于是我就去了烏干達,幫他做這樣一個臥底調查。
到了烏干達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給這個走私犯打電話,擺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因為我扮演的是一個大走私犯。我跟他打電話,說:“我現在派兄弟過去,你趕快讓他看貨啊!還有幾十個人等著跟我們做買賣呢,你想不想做這個生意了?如果想,就別說那么多廢話,趕快帶他去看貨!”大概我演得還可以,對方對我們的信任度已經提高了很多,然后他就和我們當地的臥底人員進行了一些基本接觸。但是這還不足以讓他真的放心。所以后來我又到了烏干達的一個購物中心,去跟這個人吃飯,跟他直接面談。
去見他的時候其實我們做了很多準備,奧菲爾也給我分享了很多調查經驗。比方說,到了現場我要表現得比他還緊張。我站在那里東張西望,生怕有警察出現。話沒說幾句我就開始質問他:“我憑什么相信你不是當臥底調查的呀?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騙我而是真的想要做這個生意呢?”
奧菲爾跟我說:“如果你不想被人懷疑,就要先懷疑對方。”他看到我表現得特別緊張,就越來越放松,然后開始不斷地安慰我。他笑得很開心地說:“哥們兒,你不用這么害怕。我們做這個很多年了,你放心,一切都沒有問題的?!?
后來我們約了一天,各自開著一輛車,我?guī)еX,他帶著象牙、犀牛角,到一個小巷口去交易。其實那個時候我還挺緊張的,因為你不知道當警察出現的時候這個人會干什么,而這個時候,你是離他最近的一個活物,你不知道他會不會拿出一把槍向你開火。
奧菲爾看出我很緊張,于是很鄭重地給了我一瓶辣椒噴霧。我當時看著那瓶辣椒噴霧,內心有點崩潰:他如果朝我開槍,我拿出這瓶東西噴他應該沒有什么太大的用處。
但是非常幸運,這個人太相信我了,以至于警察出現的時候他完全傻掉了。他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保持著傻掉的表情就被抓了。
還挺幸運的,在后來做的多次調查里面,我都沒有遇到過那種真的有生命危險的時候。
特意要求導演,不要給我的臉上打馬賽克
當時跟奧菲爾做調查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奧地利的紀錄片導演,他在拍一部關于象牙貿易的片子,當時正在拍奧菲爾。通過奧菲爾的介紹,他也開始拍攝我。導演最開始拍我的時候,其實是準備給我打馬賽克的。因為對于調查人員來說,打馬賽克能夠保證人身安全。但是我跟導演說:“你既然要拍,咱們就別打馬賽克。”為什么?因為我覺得,看到我的臉,對西方人來說,他們會發(fā)現其實中國人在一起參與野生動物保護。而對于很多中國人來說,他們也會發(fā)現,你看,這個中國人能去做這些,我們也可以。野生動物保護這件事情,中國人也可以參與,它離我們沒有那么遙遠。
很顯然,影片出來之后我不可能再去做調查,但我還有更多的事可以做。就像之前說到的,從這個世界的環(huán)境角度來看,我們中國人雖然“走出去”了,但沒有“走進去”。比方說我去參加很多國際野生動物保護活動,在會場里你看不到一個中國人。而另一方面,我們中國人其實很多時候對野生動物保護搞不太清楚,不知道這些人是干嗎的,他們?yōu)槭裁匆鲞@種事情。這是一種隔閡,所以當時我有了這樣一個想法:我覺得比起利用中國人的身份去做一些調查,利用中國人的身份去消除溝通中的隔閡可能會更有意義。
于是,我們在2014年開始了一些嘗試。我們成立了一個組織,叫“中南屋”?!爸小笔侵袊囊馑?,“南”是外交學上發(fā)展中國家的意思,“屋”就是雙方之間對話溝通的空間。我們做的主要的事情,就是把中國的年輕人送到非洲去,讓他們參與到一些關于中國人融入當地的事情里面。
比如,我們會組織中國人參與剪盜獵者設立的鐵絲網,然后去救助一些受傷動物的活動。我們還在當地跟大使館、野生動物保護組織一起去做公益徒步等類型的事情,能夠更好地宣傳野生動物保護的話題。其實這些活動在非洲已經舉辦了不知道多少年,只是在我們之前,從來沒有中國人參與這樣的活動,盡管有100萬中國人生活在非洲。
我們有一個項目是比較經典的案例。
在肯尼亞的東部有肯尼亞最大的國家公園,東、西察沃國家公園。每年,大象都會在這兩個國家公園之間遷徙,它們遷徙的時候,會路過很多當地人居住的村莊。
大象看到這些村莊里面有玉米等各種各樣的食物,當然覺得這是上帝給它們吃的,所以就過去吃了,而這些農作物對于那些村民來說其實非常重要。為此,村民會在農田挖溝,讓大象不要進農田。但是大象很聰明,它們會把樹枝搬過來把溝給填平,再慢悠悠地走過去繼續(xù)吃農作物。人們也會立一些稻草人,但是大象看到這些“人”一兩天都不動,就知道它們絕對是假人。
那我們能做什么呢?我們從中國籌集一些資金,帶著中國的青年人到那邊去,幫當地人安裝一種太陽能燈的圍欄。這個東西的科技原理也很簡單,就是在農田旁邊圍一圈圍欄,圍欄上安裝了太陽能燈。白天充電,晚上這些燈就會一閃一閃。而大象看到這些閃爍的燈光就會覺得有人在活動,它們往往就不敢靠近。
我們還會帶這些中國青年去跟當地的村民溝通。去了之后發(fā)現,這里的村民做的一些籃子挺漂亮的,我們就嘗試著幫他們把這些籃子賣到中國。這樣就可以給這些村民帶來一些經濟收入,減少他們從事盜獵活動的可能性。
我們做的這些項目,從規(guī)模上來說其實很小。事實上,我們從成立到現在也就兩三年,到現在為止全職人員也就4個。我們做的活動,每次可能都只有十幾個人,最多100多人。然而讓我們驕傲的是,我們做的很多項目,其實實現了從0到1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