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倚君
一
一陣風(fēng)吹過,南方烈士陵園的松柏沙沙地響,像哭泣,又像是傾訴。烈士墓前坐著一名穿瑤族服飾的女子,看起來上了年紀(jì),眼里無波無瀾,幾絲銀發(fā)飄浮在耳際,她凝視著墓碑上那張依然年輕還帶著一絲稚氣的烈士頭像,一動不動,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這情景與悲壯的烈士陵園融為一體。
這是第幾個年頭了?記不得了。云霧籠罩,好像有雨滴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知覺一樣,右手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那個銀鐲子,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步履蹣跚地向山下走去。
二
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的南方邊境,村子里來了許多軍人,大多很年輕,穿著橄欖綠,全副武裝,精神抖擻,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在跟村主任交談。這是一個瑤族的村寨,會講普通話的人不多,村主任讀過初中,自然是其中一個了。
木生是村里的俊俏后生,村主任安排他帶一個班的士兵去住處。他們來到一座有些破舊的木屋門前,臺階上還有幾片碎瓦,應(yīng)該是才從屋頂落下來不久。一陣敲門聲過后,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一張怯生生的瑤族小妹的臉,眼神充滿驚恐。木生用瑤族語言介紹道:“這是部隊安排過來暫時住在你們家的解放軍叔叔,村主任已經(jīng)提前和你爹媽打過招呼?!毙」媚锊辉娺^這么多的外人,不知道該如何打交道,只好盡力露出一個表示友好的微笑,并完全地打開門。這一笑,水靈靈的眼睛盡顯嫵媚,整齊潔白的牙齒,嘴角掛著兩個梨渦,黑色的瑤族服飾更加襯托出膚色的白皙,好漂亮的瑤族妹妹。
姑娘用蹩腳的普通話介紹自己:“叔叔……好!我叫……阿楚?!彼讶祟I(lǐng)進(jìn)家里,聽著他們介紹情況,被稱為班長的士兵邊介紹,木生邊給她翻譯。一個高大一些的士兵,長著一顆調(diào)皮的虎牙,笑起來顯得有些稚氣,明顯是個新兵。阿楚一邊嗯嗯地聽著木生講話,眼神卻不住地瞟向這個新兵。那士兵看到阿楚看著他,便咧開嘴朝她笑了笑,并說道:“阿楚你好!我叫陳念?!彼难劬α亮恋?,有著少年獨(dú)特的明朗氣息,嘴角一直揚(yáng)著笑意,在幾個士兵中顯得有些獨(dú)特,阿楚突然就心怦怦直跳,羞澀地低下了頭。這是怎么了?阿楚自己也不太明白。
他們這一個班9個人,是偵查兵,有時候幾天幾夜不回來,有時候又是白天在家里一排排在地鋪上呼呼大睡。他們帶著陽光般的朝氣,走進(jìn)阿楚的生活,破舊的木屋仿佛注入無限的生機(jī)。漸漸地,阿楚能聽懂他們的一些話了,雖然那也不是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在他們的話語間,阿楚能感受到一顆顆愛國心熊熊燃燒,還沒有上戰(zhàn)場,不曾有過子彈在耳邊飛炮彈在附近爆炸的親身感受,卻露出堅毅果敢,他們也渴望著早日平息邊境沖突,榮歸故里。
時間就是生命,部隊并沒有因為他們剛到就給他們休息的機(jī)會,每多一分鐘的實戰(zhàn)訓(xùn)練和體能訓(xùn)練,在戰(zhàn)場上就多一份勝算。天還沒亮的時候,門外響起集合的哨聲,阿楚剛起來走出房門,就撞上了穿戴整齊往外沖的士兵們,陳念停頓了一下,微笑著說了句:“早上好!”阿楚連忙回應(yīng)了一個笑容,在他們跑遠(yuǎn)后學(xué)陳念說了聲“早上好!”怎么會發(fā)出這么軟綿綿的聲音呢,她捂著臉偷偷地笑了起來。
不遠(yuǎn)處的山坳里傳來陣陣槍聲,震得林子里的鳥撲棱著逃離現(xiàn)場。他們是在進(jìn)行實彈射擊訓(xùn)練。
阿楚幫著爹娘做完了活計,把裝著針線和布料的小簸箕拿了出來,坐在門口的石墩上開始納鞋底,她很小的時候就跟母親學(xué)會了做針線活兒,縫縫補(bǔ)補(bǔ)。家里實在很窮,身上穿的衣服,頭上戴的頭飾,還有腳上穿的鞋襪幾乎都是阿楚跟阿媽一起做的。多年的戰(zhàn)亂更加重了村民的艱難,有時候還不得不離開家園住進(jìn)山洞。木生從門口路過,笑嘻嘻地說:“阿楚,是給我做的鞋嗎?”阿楚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仔細(xì)干著手中的活,說道:“想得美,別人為了保護(hù)我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吃苦受累,還冒著生命危險,咱怎么也得做點(diǎn)事情感謝一下吧?你走開,擋我光了?!蹦旧蛉ぶf:“早知道我也去當(dāng)兵多好啊,還有漂亮姑娘給我做鞋穿!”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又搖了搖頭說: “可是我也害怕啊,萬一我犧牲了,爹娘咋辦?” 說罷自顧自地走開了,阿楚這才抬頭看了他背影一眼,木生說的也是,這些來自全國各地的兵,誰沒有父母親人呢?身處于戰(zhàn)亂中的人們才更加渴望和平,黑暗下生活的人們才更加希望見到陽光,不知道陳念他們是不是也經(jīng)常掛記遠(yuǎn)方的爹娘呢?
轉(zhuǎn)眼兩個多月過去了,陳念他們曬黑了,卻更加精神了!那天已經(jīng)很晚了,陳念和一個叫田意的兵還沒有回來。阿楚從班長那里得知他們在執(zhí)行特殊任務(wù),要更晚些才回來。阿楚怕他們回來太晚會餓著,放下手中的小簸箕,用銅鍋煮了一鍋本地的紅米飯,又跑到田坎邊去摘了些新鮮的西紅柿和瓜菜,到雞窩里拿了幾個雞蛋,炒出來一碗色澤鮮艷的西紅柿炒雞蛋,煮了一瓦缽瓜菜湯。陳念他們回來的時候,便看到阿楚在燈光下忙碌的身影。
阿楚見他們回來,下意識地開口:“我給你們做了點(diǎn)飯菜,趁熱吃吧,免得……”說到一半,看著他倆茫然的神色,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瑤族語言他們根本聽不懂,一時手足無措,終于想起來要說普通話,勉強(qiáng)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這么晚才回來……你們一定餓壞了……吃飽了不想家……。”陳念好像是聽懂了,轉(zhuǎn)頭對田意說:“阿楚的意思是我們回來這么晚,一定餓了,趕緊吃飽了睡覺,就不會想家了!”兩個人也不再客氣,端起碗就吃起來?!罢嫦?!”田意忍不住贊嘆。陳念只覺心頭一熱,眼里就有了些亮晶晶的東西,這西紅柿炒雞蛋的味道跟自己母親炒的味道也太相似了。阿楚看他倆吃完就趕他們?nèi)ニX去了,自己開始收拾碗筷來,這才發(fā)現(xiàn)陳念用過的碗底壓著6塊錢,阿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門外桑樹上掛著彎彎的月亮,沒有槍炮聲傳來,夜晚難得的寧靜。風(fēng)吹過傳來芭蕉葉的沙沙聲,阿楚心里帶著些小小的雀躍,爹娘總是早早的就出門干活,晚上雖然回來得早,但休息得也早,她總是一個人在家做事情,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卻很孤獨(dú)。自從陳念他們來了以后,心里多了一些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哪怕就是早上那句“早上好”又或是晚上那句“晚安”,也是滿滿的期待。
三
往后的日子里,阿楚總是趕在天剛亮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