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慶·李曉
老男人之間的事兒
文重慶·李曉
有一句話說,老男人的愛情,猶如老房子著了火。老房子一旦著火,風助火勢,頃刻間也許就熊熊燃燒得灰飛煙滅。老男人的愛情,有時也如突起的地火,把那一把老骨頭,最后都燃成骨灰了。骨灰級別的愛情,一不留神就成了生命中的絕唱。
老男人的友誼呢?和那拆遷老城墻的命運一樣,一些城墻下紛紛擾擾的聚會,一些纏纏綿綿的傾吐,一些默默在心的情誼,也隨老城墻一樣土崩瓦解了。很多大幕剛拉開,同時也是把結(jié)局打開,最后光影一樣成了無聲黑白。當年你和朋友在摩挲過無數(shù)遍的老城墻下喝過酒,品過茶,夕陽下,你在老城墻邊獨自喃喃,也被風灌成了舊唱片。時光的山崖上,一棵樹也老掉了,但年年開出的花,還是那么艷,像不真實地發(fā)生過什么。
我和一位分別十多年的朋友,在送行的火車站巧遇了。他一個人站在雜草叢生的鐵軌邊抽煙,見了我,默默遞我一支煙。我擺擺手,然后走開,又突然轉(zhuǎn)身,想告訴他自己的電話號碼,卻迅速止住了那想法,好像沒這個必要。一頭扎入人海吧,不再是相濡以沫的魚。
但一些老男人的友誼,仍讓我顫動。比如一個網(wǎng)名叫醉鷹的老男人,是我在網(wǎng)絡(luò)上認識的。一個雨天的黃昏,同他喝茶時,他告訴我,他為一個患絕癥的男人送過終,那男人是他老朋友。男人全身如抽盡了骨頭,爛泥般癱軟。生命的最后慘烈,已沒有了一絲尊嚴。在他面前,褲子也沒穿,絕望地哀鳴,喉嚨里咕嚕咕嚕響,像剩下最后一口水的老井。骨肉里撕心裂肺的劇痛,讓那人的親人也痛苦不堪。但那人睜著眼,就是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氣。他輕輕合上那人的眼簾說,兄弟,你就走吧,不放心的事,都交給我,男人果真就在他懷里落了氣。
醉鷹告訴我,生命最后的慘痛,讓生者也無法承受。如果生命真要遠行,那最好的告別,就是減少痛苦的最后一點時間,早點走了好。醉鷹告訴我,后來他和一個老男人朋友認真做過交代,如果有一天,他們彼此遇到了這種情況,走到了生命的末路時光,連起床走路的力氣也沒有了,誰先遇到,活著的那人,就為對方的生命有尊嚴地送行。我一時沒明白醉鷹的意思,這個男人詭秘地笑了笑說,能死在老朋友懷里,也是一件有福的事。
還有一個人,就是付老大。付老大說,人到中年,他和那些交往的老男人朋友,就是一天一天脫下為世事塊壘糾結(jié)的袍子,可以赤裸相向了。彼此間說鮑魚,也可以說大蒜,說靈魂上的事突然覺得空洞了,就說破襪子可以換一換了。付老大父親的墓地,在縣城郊外。有幾年,他在外地沒回鄉(xiāng),幾個老男人提了祭品趕到他父親墓地,替付老大悄悄祭奠了父親。這事兒,是付老大后來無意中從別人嘴里才知道的,他也沒去再問。付老大說,老男人之間,一些事默默去為彼此做了,哪用得上喧嘩。有一天同那幾個老男人朋友喝酒,付老大還鄭重相托,今后一旦他走了,請其中還活著的老男人幫忙把他骨灰撒在江河里,然后去喝酒慶祝說,終于完成朋友的囑托了,喘口氣吧。
這樣一些老男人之間的交往,不像老房子一樣著了火,倒如寂靜之中壘起了望不見的老城墻,只聽樹葉聲響,那是他們在老城墻邊,當年一同澆水栽下的一棵樹,樹比他們活得要長,樹成為他們的忠實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