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宛凝
有念而不得
◎茉宛凝
予獨愛憶。
清清簡簡的一個字,藏著綿綿的意蘊,如眉心的一顆朱砂,輕輕蹙眉,別有風情惹人憐。過去或遺憾或溫柔,只一個憶字斂起,其余的都不言不語。
最初對憶有些許印象,源于白居易的《憶江南》,那時年幼不識憶,卻能朗朗念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如今再讀,那情境就在眼前了—山寺中尋桂子,聽松落棋盤,月色撩人,踱步亭間,望月清風朗,想必是美到極致的景,才讓流落的人依然有明媚的念想。
憶,有遠古鐘聲的寥落,有馨徑幽幽的靈韻,有日暮天涯的豪情,有細水長流的溫軟。品在舌上,有甘露的清冽。嗅在鼻尖,有陳釀的醇厚。
隨處可拾得憶。小立瀟湘館,耳語一枝梅,聽風河橋上,葉尖滾落“滴答滴答”的音律,正好可以用作憶的伴奏。
有憶之味的故事,無論結局是什么,為人所留下的都只是幽深、縹緲。就好像桃花女子于詩人崔護而言,久遠的過往于我們而言,婉轉悠遠,卻曲徑通幽,轉身便可循著來路找到最初的那一隅。
憶,就是帶你走入內心最深的燈塔。
唐朝孟棨《本事詩·情感》中記:“崔護舉進士下第,清明日,獨游都城南,得居人莊,一畝之宮,而花木叢萃,寂若無人。叩門久之,有女子自門隙窺之?!陛p啟門扉,如遇桃花仙子。一面之緣,終生以憶。憶往昔,卻不復。
都說醉墨石上生桃花,下一句是否會是桃花蕊中落伊人?崔護應是窮盡一生,都不能舍去這一場憶罷。此后,看什么都像你,做什么都想你,讀什么都是你。似曾相識燕歸來,卻又無可奈何花落去,只能徘徊復徘徊。
憶起你,你在一頁古書中綺麗,你在一塊繡帛里妖嬈,你在一方硯臺內起舞,你在一闋詩詞里清雅?;仨倘灰恍A人城。
崔護的故事有后續(xù):“及來歲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徑往尋之,門墻如故,而已鎖扃之,因題詩于左扉曰: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毙纳嫌心悖瑓s已物是人非,憶而不得。
我也有念而不得。
一幅畫,水清透,魚空靈,花明澈。半透明的材質,在畫展觀賞了半日,倒不知是如何畫出來的,但就這樣在我的記憶里逍遙了多年。某一天回畫展去尋,卻再也找不到了。
就如幼時白色的芭蕾舞鞋靜成詩的韻腳,母親送的瑪瑙手鐲碎成一笛惆悵,喜歡的歌手不再年輕不再彈奏木吉他,他們都被留在記憶里了。
憶而不得,甘之如飴。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既知如此絆人心,也盼當初舊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