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亦佳
孟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詞“可”
◎鄧亦佳
孟州方言中有一個高頻使用的程度副詞“可”,從語義上看,“可”表示一種主觀超量;從句法特征上來看,“可”修飾單雙音節(jié)的性質(zhì)形容詞,“可+形容詞”可以做定語、謂語、補語和狀語;從語用特征上來看,“可”既可以凸顯喜愛之情也可以強化“厭惡”之感。
孟州市,隸屬河南省焦作市,為焦作市代管縣級市。地處河南省西北部,屬于中原官話洛嵩片。北依太行,南濱黃河,同孟津縣、偃師市、鞏義市隔黃河相望。
程度副詞是現(xiàn)代漢語副詞中非常重要的類別,如“很、太、非常、特別”等。在孟州方言中,有一個高頻出現(xiàn)的程度副詞“可”,表達了這些意思。本文擬考察孟州方言“可”在語義、句法、語用上的特點。
張誼生(2002)把程度副詞分為主觀程度副詞和客觀程度副詞。客觀程度副詞,就是客觀地、單純地表示程度意義的副詞;主觀程度副詞,就是在表示程度義的同時,還帶有或強或弱的主觀感情色彩。在孟州方言中,“可”應(yīng)為主觀程度副詞,帶有鮮明的主觀色彩。
例如:
(1)今兒個街上那(的)人可多,都擠死了,到底是過節(jié)哩!
(2)俺們班那(的)男生可少來(了),師范專業(yè)估計都是這。
(3)這個飯店那(的)飯可好吃,人老多,上次排了老長那(的)隊。
這些例句中的“可”都表程度義,且都是程度較高,判斷的標準是以說話人的主觀認知作為標準,對某物或某事做出主觀超量評價。例(1)中,“可”用在“多”前,表示“多”超過說話人的預(yù)期,是一種主觀超量評價;例(2)中,“可”用在“少”前,表示“少”在說話人預(yù)期之外,也是一種主觀超量評價;例(3)中,“可”用在“好吃”前面,表明說話者對“這個飯店里的飯”非常滿意。由此可見,“可”是說話人一種主觀超量判斷,并且程度副詞“可”帶有很強的肯定性,希望得到受話人的認可,從而使對方接受自己的評價。
在孟州方言中,“可”主要的語法特征是修飾形容詞。除此之外,還可以修飾動詞或動詞性短語。
程度副詞一般用來修飾形容詞,“可”也是如此。與普通話程度副詞用法一樣,“可”只能修飾性質(zhì)形容詞,且是具有程度差異性的性質(zhì)形容詞。從情感色彩意義上來看,“可”既可修飾表示積極意義的正向形容詞,又可修飾表示消極意義的負向形容詞,也可以修飾中性的形容詞。例如:
(4)這小閨女可精(聰明)來,小學(xué)一年級都自己坐車回家。
(5)那人是處女座哩,整天那(的)桌兒擺那(的)可整齊。
(6)他那人可壞,不能跟他走太近。
(7)你今兒個做那(的)飯可咸,不好吃。
例(4)、例(5)中的“精”、“整齊”都是正向形容詞,例(6)是負向形容詞,例(7)是中性形容詞。孟州方言中,“可”一般用來修飾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例如:
(8)小王工作那(的)地兒可遠,百十公里哩。
(9)今兒個考試,俺閨女起那(得)可早來(了)。
(10)他對人可假,一點也不實誠。
“可+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作定語時,要加上結(jié)構(gòu)助詞“的”(孟州方言中讀作“那”),其余情況不加“的(那)”。尤其用在小句或句尾時,要用語氣詞“來(了)、呢、哩、啦”等結(jié)尾,表示相關(guān)語氣。例如:
(11)可長那(的)路(充當定語)
(12)你還不做飯,我肚可饑(饑)來。(用在句尾)
(13)今兒個那(的)飯可咸,吃不進去。(用在小句中)
“可”修飾單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時可以重疊,構(gòu)成“可A可A”或者“可AA”的形式,兩者所表示的意義大體相同。例如:
(14)這西瓜可甜可甜,你么嘗嘗!/這西瓜可甜甜,你么嘗嘗!
(15)這箱可沉可沉,都提不動。/這箱可沉沉,都提不動。
(16)我占凡(現(xiàn)在)可困可困,趕緊叫我睡會。/我占凡可困困,趕緊叫我睡會。
需要注意的是,“可AA”還可以再重疊為“可AA可AA”的形式,再次重疊后的“可AA可AA”形式,所表示的程度比“可AA”表示的程度更深一層。例如:
(17)這西瓜可甜甜可甜甜,你么嘗嘗!
(18)這箱可沉沉可沉沉,都提不動。
孟州方言中,“可”也可以用來修飾雙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例如:
(19)這家衣裳店那(的)衣裳可便宜,你趕緊買兩件。
(20)他這人可固執(zhí),一般人勸不動。
普通話中的程度副詞“可”在修飾雙音節(jié)性質(zhì)形容詞時,一般沒有重疊形式。但是,在孟州方言中可以構(gòu)成“可A可A”的形式,以加強語氣,突出主觀感情色彩。例如:
(21)這家衣裳店那(的)衣裳可便宜可便宜,你趕緊買兩件。
(22)他這人可固執(zhí)可固執(zhí),一般人勸不動。
從語法功能的角度看,“可+形容詞”的句法功能豐富,可以作定語、謂語、補語、狀語等,例如:
(23)可小那(的)床,咋能擠下倆人。
(24)今兒個搟那(的)面條可厚,吃?。ㄖ┛隙ń畹?。
(25)真不客氣,我吃那(得)可撐,真吃不下去了。
(26)他可急那(地)跑過來給我說一句話就走了。
例(23)中,“可小”做“床”的定語,對其進行修飾限制;例(24)中,“可厚”是對“搟那面條”的描述;例(25)中,“可撐”是對中心語“吃”的補充說明;例(26)中,狀語“可急”修飾限定謂語動詞“跑過來”,表明謂語動詞的狀態(tài)。
在孟州方言中,程度副詞“可”能夠修飾動詞和動詞性短語?!翱伞毙揎検鲑e短語時,賓語一般是表示抽象意義的名詞,且“可”在這里不是修飾動詞,而是修飾整個述賓短語。
例如:
(27)俺侄子是計算機專業(yè)哩,從小都對電腦可感興趣。
(28)我可要面子,你以后不要在人多那(的)地兒說我不好。
(29)我朋友可夠意思,每次都幫我。
在以上例子中,程度副詞“可”都是表示抽象意義的詞語。在孟州方言中,“可”可以修飾由心理動詞構(gòu)成的述賓短語(其中的賓語可以是體詞性的也可以是謂詞性的)。例如:
(30)我可煩氣她,可木(沒有)禮貌。
(31)小王可喜歡看電影,特別是那種科幻片。
(32)她可喜歡叫別人去干著干那,自己都不去。
例(30)中,“可”之后的中心語“煩氣她”,是心理動詞“煩氣”加上代詞賓語構(gòu)成;例(31)中,“可”之后的中心語“喜歡看電影”,是心理動詞“喜歡”加上述賓短語“看電影”構(gòu)成;例(32)中,“可”之后的中心語“喜歡叫別人去干著干那”,是心理動詞“喜歡”與兼語短語構(gòu)成。程度副詞“可”也可以修飾不及物心理動詞,例如:
(33)你看看你考的成績,我對你可失望。
(34)對你搞的惡作劇,我可生氣。
“可”還可以修飾其他的動詞性短語,如:
(35)你一直纏人,可叫人煩氣。
(36)這兒那(的)天氣一天三遍,我也可吃不準今兒個下不下雨。
(37)這小閨女整天可會說,見啥人說啥話。
例(35)中,“可”修飾兼語短語;例(36)中,“可”修飾述補短語;例(37)中,“可”修飾能愿動詞構(gòu)成的述賓結(jié)構(gòu)。
馬真(1991)指出,程度副詞跟否定副詞“不”連用,主要有兩種格式:1)不+程度副詞+形容詞/動詞;2)程度副詞+不+形容詞/動詞。孟州方言中的程度副詞“可”不能進入格式1),但可以進入格式2)。
先來看“可+不+形容詞”的結(jié)構(gòu),相當于普通話中“不很……”的意思,此時結(jié)構(gòu)中的形容詞無論是單音節(jié)還是雙音節(jié),都不再重疊。例如:
(38)他整天學(xué)習(xí)可不認真。(他整天學(xué)習(xí)很不認真。)
(39)那個人整天可不干凈,整天臟兮兮哩。(那個人整天很不干凈,整天臟兮兮哩。)
但是,孟州方言還有一種特殊的用法,程度副詞“可”與否定副詞“不”構(gòu)成“可+不+形容詞”的結(jié)構(gòu),相當于普通話中“很+形容詞的反義詞”的意思。例如:
(40)學(xué)校離你家可不近呀,你整天咋去學(xué)?(學(xué)校離你家很遠呀,你整天咋去學(xué)?)
(41)今兒個那(的)天可不冷,你穿內(nèi)(那么)厚。(今兒個的天很暖和,你穿那么厚。)
再來看“可+不 +動詞”結(jié)構(gòu)。部分心理動詞和能愿動詞可以進入該格式,此時還是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不很……”的意思。例如:
(42)我說那(的)話還不都是為了她,她還可不情愿聽。(我說的話還不都是為了她,她還很不情愿聽。)
(43)我可不贊同你的意見。(我很不贊同你的意見。)
個別的動詞短語也可以進入該格式。例如:
(44)他可不夠朋友,這點忙不是舉手之勞嘛?(他很不夠朋友,這點忙不是舉手之勞嘛?)
語用是涉及語言使用環(huán)境和使用者之間關(guān)系的。焦點與預(yù)設(shè)、話題與說明是語用學(xué)中經(jīng)常提到的概念。表達焦點的手段有很多,如語調(diào)重音、句法形式、句法虛化成分等。在孟州方言中,可以通過重讀程度副詞“可”的方式來強調(diào)句中焦點,因此,程度副詞“可”就是焦點標記成分,帶有一定的主觀感情色彩,這種感情色彩不是形容詞本身所具有的色彩,而是程度副詞“可”所具有的感情色彩。
孟州話在表達對某事物性質(zhì)的喜愛時,往往使用“可”來強化喜愛色彩,例如:
(45)這小閨女那(的)眼可大,水靈靈哩。
(46)街口那一家水果店那(的)蘋果可脆,估計是剛進呢。
(47)臭豆腐可臭呀,但是也是真香。
例(45)、(46)中,“大”、“脆”是說話人主觀認為含有積極意義的詞語,再加上程度副詞“可”凸顯自己的滿意、喜愛。例(47)中,“臭”是含有消極意義的詞語,但是整個句子表達出來的意思是對“臭豆腐”的喜愛,所以句子中表達出來的感情不是通過形容詞本身的感情色彩來確定。
“可”既可以凸顯說話人主觀的喜愛色彩,也可以強化說話人的不喜歡之情。例如:
(48)下水道里那(的)味可臭,你都不想想辦法。
(49)太陽都升可高來(了),你還不起(床)。
(50)你那頭發(fā)都長可長,也不說剪剪。
例(48)中,“臭”是一個含有消極意義的詞語,加上程度副詞“可”就強化了說話人不喜歡不情愿的感情色彩。例(49)、(50)中,“高”、“長”都是含有積極意義的詞語,但句子表達依舊是一種不情愿、不喜愛的感情色彩。由此也表明,“可”只是起到一個凸顯的作用,具體情感的表達由其后的形容詞來掌控。
作者單位:河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453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