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瀚
遠方的少年迎風長
◎程宇瀚
下了夜班回到住處,看見母親通過微信發(fā)來的照片。畫面上是我的那輛山地車,被母親從儲藏室里推出來,將其通體上下擦拭一新。
母親知道我的心意。雖然這幾年我已經(jīng)很少再使用這輛山地車,但逢年過節(jié)回到家,我都會把它推出來重新維護一遍,像在精心復原自己的青春。
那年夏天,高考結(jié)束,青春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但心底沉睡許久的小怪獸仿佛忽然蘇醒,在本該愜意享受空調(diào)、西瓜的暑假,我卻陷入了長久的躁動不安之中。我知道自己的焦慮所在。當所有長輩都只顧著給我掌聲的時候,卻無人看見我在高中三年里乏善可陳的日日夜夜。那些被框在三點一線里的時光,像一場場千篇一律的新陳代謝。我害怕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被帶進大學乃至以后的日子,直至青春消亡、肌體老去。
那何不在大學前瘋狂一回,騎車去一次遠方?這個突如其來的心愿,在我通過網(wǎng)絡瀏覽了無數(shù)文藝青年的旅行日志后,強烈到快要破膛而出。慢慢地,我在騎游群里結(jié)識了一群資深驢友,并被他們頗具傳奇色彩的騎游故事深深打動。很快,大家一拍即合,決定一周后在大邑縣城集合,共同騎行前往稻城亞丁。
這個決定遭到了母親的強烈反對,拋開身體瘦弱的我是否能抵御艱險路途不講,單是即將只身去見一群陌生網(wǎng)友,就足以讓她膽戰(zhàn)心驚。飯桌上,母親極盡勸阻,語氣里甚至夾雜著懇求。直至我以接近歇斯底里的聲調(diào)讓母親少管閑事時,她才終于紅著眼眶不再說話。
臨行前日,母親用大半個月工資,買下了一款我心儀許久的山地車。她似乎覺得不放心,又在我的背包中塞滿了食物、藥品、手電筒等一切她能想到的東西,并一邊叮囑各種注意事項,一邊給了我一筆數(shù)額不菲的錢。
第二天,我如約趕赴大邑縣城與驢友們碰面。如同想象中一樣,單是從一身專業(yè)的裝束來看,就能明顯看出他們的資深驢友身份。倒是看見我一身白襯衣、沙灘褲的業(yè)余裝束后,為首的群主詫異地問我會不會掉隊。
他們的懷疑,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畫面文字里呈現(xiàn)出來的風光文藝,往往需要灰頭土臉的艱辛作為代價。因為缺乏經(jīng)驗,且準備不夠充分,在大家出發(fā)騎往第一站雅安的路上,我就狼狽地掉了隊。當我在傍晚時分終于茍延殘喘地到達雅安城區(qū),并聯(lián)系說好了在那里等待我的大家時,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他們的手機都已關(guān)機。
無助地徘徊在雅安街頭,看著身旁同樣孤單零落的山地車,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悲涼。其實,我早該從他們懷疑的目光里,猜出弱小的自己是遲早會被丟棄的累贅。如果可以用一個人的犧牲來成全一群人的成功,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被當作炮灰?
帶著疲憊與愧疚回到家中,走時天幕里的云朵依舊波瀾不驚,家中卻已人間數(shù)年。母親緊緊抱住我,平安回來就好,平安回來就好。
我把山地車小心翼翼地放進儲藏室,靜靜迎接大學的到來,如同經(jīng)歷了一場盛大洗禮后,將狼狽與輕狂一并打包封藏。大學4年,我再也沒有做過關(guān)于遠方的夢,甘愿把所有精力放在圖書館與社團之間來回奔跑的路上,慢慢雕琢出一個強大的自己。
參加工作的第一年,憑借每天加班到深夜的干勁兒,我終于攢下了人生第一筆存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母親乘坐飛機,一路南下直抵三亞,第一次將人生半徑延伸向真正的遠方。
在三亞的晴空萬里中,在海天交接的天涯海角處,我突然很想念曾經(jīng)的自己,以及那輛年月已久的山地車。我相信,假如它被賦予了靈魂,也一定不會遺憾未曾陪我真正去一次遠方。
每個少年,都無可厚非地做過關(guān)于遠方的詩意夢想,然而,不是所有距離遠的地方都叫遠方。真正的遠方,是強者的遠方,需要時間沉淀,需要能力積累,需要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后,方能抵達。
那輛山地車,曾寄托著我一場關(guān)于遠方的夢。如今的我已經(jīng)抵達更遠的地方,卻深知,一直在追逐的不過是更強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