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

※ 祁和山

出息

※ 祁和山

一

他發(fā)現(xiàn)外套里的一百塊錢不見了。

他待的那家工廠是小廠，不提供工作餐。他每天要趕回去燒中飯，即使提供也不在那里吃，否則老婆跟媛媛要餓肚子。因為身上的零錢都買了水果，中午一到家，他就把那件外套口袋里的零錢全部拿出來，只留下了一張一百的。到了廠里，有工友著急要錢用，跟他借了二百塊，這樣他的口袋里一張大票子都沒有了。

晚上他準(zhǔn)備把留下的一百塊也拿出來，可是伸進(jìn)外套口袋里的手卻摸了個空。他取下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里里外外翻遍了口袋。沒有。他愣了愣，低頭彎腰，在附近的地上認(rèn)認(rèn)真真找了又找。沒有。

拿錢的時候，媛媛媽已經(jīng)離開家去上班。媛媛上學(xué)的時間比他上班的時間晚一些，出門前，他還習(xí)慣地叮囑媛媛把門關(guān)好。而且，他下班回來時門也關(guān)得緊緊的，可是錢卻不見了。媛媛媽這個時間段不可能回家的，所以只有另一種可能。媛媛拿了這錢。除了她，沒有旁人。

他生怕冤枉了媛媛，沒有立刻問她，坐下來把事情前前后后又回憶了一下。為做到萬無一失，他把拿錢時的步驟重新演示了一遍，才發(fā)生的事，印象深刻，因此跟當(dāng)時的情形絲毫不差。而且，現(xiàn)在回想起媛媛中午的一些表現(xiàn)，覺得處處可疑。他十分氣惱，放在以前，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先狠狠地訓(xùn)一頓再說?；蛟S歲數(shù)增加的原因，他改變了許多。他用鼻孔深吸了口氣，吐出來，裝作平靜的樣子問她拿沒拿。媛媛不敢看他，說：“什么錢?。课覜]拿，我不曉得那里有錢。”

媛媛慌亂的眼神和不自然的樣子，讓他不得不斷定，就是媛媛拿的。百分之一千是她拿的。媛媛在撒謊，睜著眼睛說瞎話。

放學(xué)鈴聲響的時候，朝陽小學(xué)二年級3班的媛媛已經(jīng)把書包收拾好了。老師一宣布放學(xué)，同學(xué)們就迫不及待地站起來，像一群被人驅(qū)趕的小鴨子，爭先恐后地往外走。教室里立刻響起一陣桌椅移動聲嘰里呱啦的說話聲，媛媛的好朋友張麗麗坐在前面，她就一邊喊著一邊用勁往前擠，下臺階時終于看到了張麗麗。媛媛連忙跑上前，兩個人手拉手說著話到了外面。

學(xué)校大門外，家長們有的低頭玩手機，有的發(fā)呆，更多的是三三兩兩地談著什么?？匆妼W(xué)生排著隊出來，他們立馬停止種種消磨時間的舉動，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當(dāng)看到自家的孩子后紛紛招手喊起來，小名大名昵稱全有，喊叫聲此起彼伏，性急的家長干脆直接走過去，像在亂糟糟的菜市場里見到了便宜而好的食材，一哄而上。學(xué)生們看到熟悉的人，笑著應(yīng)著，小鳥似的張著胳膊撲上去，大人們迎上前，先把他們背著的書包拿下來，再牽著他們的手走到各種車子面前。

村小學(xué)早就沒了，小孩讀書都要到鄉(xiāng)鎮(zhèn)就讀。他本來就在縣城打工，媛媛開學(xué)后，老婆也跟了上來，三口子租住在一間平房里。張麗麗家的情況和媛媛家差不多，因為兩家住得比較近，她們經(jīng)常一塊來一塊去。

他們都要上班，在媛媛剛上一年級的時候接送過幾次，后來就配了一把鑰匙掛在她的脖子上，好在出租屋離學(xué)校不算遠(yuǎn)，走走玩玩最多10分鐘。學(xué)校附近像媛媛這樣的學(xué)生很多，結(jié)伴而行，一路打打鬧鬧倒也不冷清。

中午，媛媛到家時，他們大都還沒有回來，她就把他們早上淘洗好的米倒進(jìn)電飯煲里，再把茶瓶里的熱水倒進(jìn)去，摁下開關(guān)。當(dāng)他們回來，飯已經(jīng)熟了，他們再簡單地?zé)齼蓚€菜一個湯就可以吃了。

傍晚，媛媛到家后，見家里沒人就把剩菜剩飯熱一下，吃完了開始寫作業(yè)，作業(yè)寫完了就看動畫片。如果是星期五，她一到家就放下書包看電視，他們見了也不會說。

媛媛和張麗麗根本不指望自己的爸媽，會出現(xiàn)在眼前的人群里，所以很少去打量他們。她們走到一個賣零食的小攤前，媛媛看著張麗麗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三塊錢，攥在手里，然后低頭挑選著喜歡吃的東西。

張麗麗的爸爸在外地打工，工資相對而言比較高，爺爺在鄉(xiāng)下養(yǎng)豬。條件相對而言要比媛媛家好些，所以她媽媽有班就上，沒班就不上，關(guān)鍵是照顧好張麗麗。張麗麗的媽媽愛打麻將，只要有時間就坐下來打幾圈，贏了會給張麗麗錢，最少五塊。張麗麗的爸爸回來也給她零花錢，給的比她媽媽還多。媛媛的爸爸媽媽有些看不慣，常說小孩子養(yǎng)成亂花錢的毛病不好。他們一個星期只給她三塊錢，再怎么省著用，兩天也沒了。媛媛很羨慕張麗麗有大方的爸爸媽媽，要買什么就買什么，她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也這么大方就好了。

張麗麗終于有了目標(biāo)，她嫌背著的書包礙手礙腳，于是肩膀一歪，把書包退了下來，說：“哎，給我拿著。”

媛媛一聽，連忙把書包接了過來，拎著。書包重，拽得她半個身子歪著。張麗麗買了一袋膨化食品，撕開后，她掏出一個蝦條放進(jìn)嘴里，嚼得嘎吱嘎吱響。媛媛在旁邊瞅著，問：“好吃啦？”問了兩聲，張麗麗才想起身邊的媛媛，又掏出一個，送到媛媛面前，媛媛張開嘴，一口咬住，也嘎吱嘎吱吃起來，開心地說：“嗯，好吃呢。真好吃。等我一有了錢就買東西給你吃?！?/p>

張麗麗吃幾個蝦條，就捏住一個伸到媛媛面前，媛媛張嘴咬住，走到張麗麗

家時，媛媛一共吃了5個蝦條。見媛媛沒有跟自己回家，張麗麗有點奇怪，媛媛歪著頭，顯擺地說：“我爸爸說要是今天老板發(fā)工資，就會給我五塊錢，明天買東西也和你一塊吃呃?！?/p>

二

他在一家機械廠打工，老婆在皮鞋廠上班，兩個人三天兩頭地加班，尤其老婆幾乎天天要加。所以，媛媛歡喜跟張麗麗回家做作業(yè)，兩個丫頭寫寫作業(yè)說說話，有時候還會蹭頓晚飯。他下班后看不到媛媛，就去張麗麗家找，百分百在那里。

他現(xiàn)在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城里買房子，因為參加琴棋書畫培訓(xùn)需要不少錢，還需要接送。他一直沒舍得讓媛媛上任何特長班，他認(rèn)為只要把學(xué)習(xí)學(xué)好了比什么都強，其余都是虛的，將來又不靠它們吃飯，學(xué)什么學(xué)。為了錢，兩口子隔三差五地斗嘴，也不管媛媛在不在旁邊。媛媛也習(xí)慣了，該干嘛干嘛，只有在他們要打架的時候，她才感到害怕，嚇得躲在角落里淌眼淚。

媛媛班上有個同學(xué)，他的的爸爸媽媽因為經(jīng)常打架，最后離婚了，他跟爸爸生活，身上天天臟兮兮的，像個野孩子，大家老是笑話他。媛媛害怕爸爸媽媽打架，那樣就會離婚，她不知道到底跟著誰生活。不過，他們吵歸吵，吵得再厲害也沒有打過架，讓她漸漸少了這份擔(dān)心。

他回來時，媛媛的作業(yè)已經(jīng)寫好了，他看了看，突然眉頭皺了起來，問：“這道題怎么又錯了？昨天我才給你講過的，這么簡單都不會！”

他耐著性子又講了一遍，問媛媛會不會做?？吹剿c頭，他的臉色好看許多，然后出了一道意思差不多的題目，媛媛卻做錯了。

他大聲說：“對??？”

媛媛看看他，趕緊用橡皮把答案擦掉，重新寫了一個數(shù)字。

他仍然問道：“對??？！”

媛媛又看看他，慌忙擦掉，猶豫著寫上另一個數(shù)字。他終于按捺不住，肚里的火苗騰地躥了上來，沖著媛媛吼起來，越說越激動，最后右手一揮，一巴掌扇過去，媛媛一動不敢動，眼睜睜地看著巴掌落自己的嘴巴上，她曉得哭得兇他會打得兇，就無聲地淌著眼淚

這時，老婆回來了，她本來心情不錯，看到男人一臉憤怒，丫頭哭哭啼啼，皺著眉頭說，你怎么老是打她？又是什么事？他把情況一說，老婆也有點生氣，跟著說了幾句，然后拿了條毛巾給她擦了擦滿是眼淚的臉。

他們在教育孩子上面，從來不唱紅白臉，兩口子一條心，卷袖子齊上陣，只是老婆動嘴不動手，很少打人。吃過晚飯，老婆沖他一瞪眼，說你去洗碗。他早已冷靜下來，乖乖地去洗碗，老婆給媛媛講解剛才的題目。雖然媛媛還沒有完完全全地懂，但同類型的題目至少可以做對一大半。

作業(yè)做完了媛媛也不敢看電視，更不敢跟他提錢的事，飛快地刷牙洗臉洗腳，一聲不響地爬上鋪睡覺了。他走到床邊，看著睡夢中的媛媛還時不時地抽泣著，左邊臉上紅紅的巴掌還印隱約可見，他不禁一陣自責(zé)，突然抬手打了自己一個大嘴巴。他每次動完手就后悔，發(fā)狠控制控制，可是到時候卻無法克制住自己。

老婆說：“以后盡量嚇唬嚇唬她，你的手整天跟鐵打交道，曉得一巴掌下去多重啊，要是打殘廢了，一大家子都要后悔一輩子?！彼粼谀抢?，半天沒有吱聲。

幾天后，他廠里停電，早早地下了班，看看還沒有到放學(xué)時間，就直接去了學(xué)校。當(dāng)媛媛出現(xiàn)時，他喊了一聲，媛媛沒有想到會有人接自己，仍然和張麗麗說說笑笑地走著。他大聲喊起來，這次媛媛終于聽見了，抬起頭四處尋找著，當(dāng)看到他正沖她招手，她愣了一下，興奮地對張麗麗說，我爸爸來帶我了！然后，她開心地笑著，蹦蹦跳跳跑過去。

他把媛媛的書包從后背拿下來，放到電動車車簍里，問：“你想吃什么呀？”

媛媛說：“順便。”想了想又說：“我要吃雞蛋餅。”

他笑瞇瞇地說：“好的，今天就吃雞蛋餅?！闭f著話，他牽著媛媛的手走到一個做雞蛋餅的小攤前。媛媛看了看后面四處張望的張麗麗，小聲說：“爸爸，還有張麗麗呢，能不能給張麗麗買一個？她老買東西給我吃呢?！?/p>

他扭頭看了看張麗麗，爽快地說沒問題，你快喊她過來。

媛媛一聽，很開心，喊了兩聲后干脆跑到張麗麗面前，抓住張麗麗的手，高興地說：“我爸爸要買雞蛋餅給你吃呢。”

張麗麗問：“真的呀？”

媛媛用力點著頭，說：“真的。我爸爸說的！”然后兩個丫頭手牽著手，一路說笑著，跑到爸爸面前?？吹桨职指读隋X，媛媛說：“爸爸，我和張麗麗一塊走，你先回去吧?！?/p>

他猶豫了一下，說：“你們馬上就回家啊，不要在路上玩，我先回去燒晚飯?！?/p>

三

媛媛看到別的同學(xué)口袋里幾乎天天都揣著或多或少的錢，想買什么就買什么。自己呢？口袋里經(jīng)常空空的，眼巴巴地看人家吃這個吃那個，口水直咽。因為老是沒錢，她們也不太愛跟自己玩了，有人還說她家窮死了。坐在后排的陳慧，爸爸是小老板，口袋里都是大錢，有幾次還掏出了整的一百塊。媛媛她們嚇了一跳，問她是不是爸媽給的，陳慧說有的是給的，有的是拿的。媛媛害怕地說：“膽大呢，你爸爸媽媽曉得會被打死的?！?/p>

陳慧嘴一撇，說：“在中間抽一張，他們就不會曉得了。笨！”

可是陳慧非常小氣，愛吃獨食，買東西很少分給別人。不像張麗麗，只要有人要，她多少會分給人家一些。對了，主要是答應(yīng)了張麗麗，假如說話不算數(shù)，以后就吃不到她的東西了。媛媛趁他燒中飯的機會，在屋里找了起來，看到的盡是一角兩角的，半天才湊了一塊多。媛媛試著翻了翻他掛在衣架上的外套，里面竟然有一張一百塊的。她又驚又喜，可惜只有一張，一拿他們就會曉得。她猶豫半天，沒敢拿。吃過中飯，老婆先去上班了，看到他遲遲不出門，媛媛很著急，忍不住催了催：“爸爸，已經(jīng)十二點半了，你怎么還不去上班啊？”她把桌上的電動車鑰匙拿過來，遞給爸爸。

他心想到底大一歲，懂事多了，他說：“馬上就走。你也要看著時間，不要遲到。走的時候把門鎖好了?！?/p>

媛媛說：“曉得呢，你快去上班吧，遲到了要被老板扣錢的?！?/p>

他終于走了。媛媛趕緊回屋，慌慌張張把外套里的一百塊錢拿出來，塞到褲子口袋里。想想不放心，又往里面摁了摁。媛媛做賊心虛，害怕張麗麗會告狀，或者無意中說漏嘴。學(xué)校門口的商販害怕有后遺癥，學(xué)生拿一百的大票子來買東西，有的會拒絕。媛媛想出一個好主意，笑了起來。張麗麗放學(xué)后被他媽媽接走了，去親戚家吃晚飯。媛媛舍不得把錢拿出來，想明天再跟張麗麗一塊買東西。她從來沒有花過這么大的錢，而且還是自己拿的，提心吊膽，時時刻刻想著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他問媛媛拿沒拿錢時，她怕得要命。其實錢就放在書包里，想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樣，想到他打在身上很疼的巴掌，媛媛低著頭，小聲說：“我沒拿，不是我拿的。我不曉得”

奇怪的是，這次他沒有發(fā)脾氣，也沒有動手，他慢聲細(xì)語地說：“你這是偷，小孩子從小不學(xué)好，長大了會坐牢的。只要你拿出來，保證以后不拿家里的錢，也不要拿人家的東西，爸爸肯定不打你?！?/p>

他從來沒有這么和媛媛說過話，她反而覺得難過，沒有開口，眼淚卻流了下來，他的心一軟，難道冤枉她了？是自己記錯了還是口袋里根本就沒有錢？或者被自己弄丟了？想來想去，他懷疑是自己不小心弄丟了，怕被抱怨，他沒有告訴老婆。第二天晚上，他想想不服氣，下意識地又去掏了掏那件褂子的口袋，里面竟然多了兩張五十的。他抓著錢愣在那里，他很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比如一百塊塊怎么變成了兩張五十的，跟誰調(diào)換的等等。

他想到自己對媛媛的承諾，真的沒有找她麻煩。媛媛沒有說，他也沒有問，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連媛媛媽都沒有告訴。媛媛看到爸爸平靜的臉，既奇怪又高興，一連幾天都是這樣，提著的心才慢慢放下來。

他故意放在家里放的錢，再也沒有少過。

四

那天他發(fā)工資，比上個月多了二百塊錢，他回家時買了一只媛媛愛吃的雞大腿。當(dāng)他把雞大腿送到媛媛眼前，她拿過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最后連頂端煎得酥軟的骨頭也嚼得津津有味，吃了下去，仰著頭說：“香呢。好吃呢?！?/p>

他已經(jīng)一個星期不喝酒了，今天心情好，倒了小半茶杯的白酒放在桌上，不大的屋里頓時飄蕩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酒香。媛媛的鼻子用力聞了聞，臉上沒有一點嫌棄的表情。兩口酒下肚，他的話開始多了起來，跟朋友談心似的，咪咪帶笑地問媛媛：“哎，爸爸問你呃，你為什么做錯事總是嘴硬，死活不承認(rèn)??？知錯就改才是好孩子對不對？”

媛媛最歡喜他喝酒了，他喝了酒就變得沒大沒小，像個大哥哥，眉開眼笑地給自己講他小時候的故事，講他做過的那些得意的事情，甚至惡作劇。媛媛聽得很入迷，眨巴著眼睛，一動不動地像坐在課堂上。她看了他一眼，低著頭小聲說：“承認(rèn)打，不承認(rèn)也打。有時候不承認(rèn)了反而不打，承認(rèn)了反而打得更兇?！?/p>

他的心猛地一顫，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低下頭，過了好長時間才抬起來，聲音低沉地說：“爸爸打你，是想讓你記住教訓(xùn)，沒想到會是這樣子。爸爸問你，是不是除了學(xué)習(xí)上的事，我很少打你對不對？爸爸是為了你好，你看爸爸媽媽一天到晚這么辛苦，卻苦不了多少錢，你要是念書有出息了，將來就會坐辦公室里就會旱澇保收，曉得啦……”

媛媛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點著頭。

他保證似的說：“爸爸以后不亂打人了，你也要聽話，不吃饅頭爭（蒸）口汽，好不好?。俊?/p>

媛媛覺得眼前的他好像有點陌生，不過她被他的態(tài)度感動了，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他伸手幫她擦掉，笑了笑說：“爸爸又沒有打你，哭什么呀？不哭了，都大姑娘了，被張麗麗看到了會笑你的?！彼脑挍]有讓媛媛的眼淚止住，她反而哭得更厲害了。如果在爸爸和媽媽之間選擇，媛媛還是蠻歡喜爸爸的，媽媽雖然不打人，但是愛嘮叨，一點小事都會追著你說半天，更煩人。

他上班的工廠最近活越來越少，常常去了又回來，他的臉一天到晚冷冷的，看什么都不順眼。老婆一說到錢，他就會敏感，免不了又要吵架。媛媛生怕自己成為出氣筒，不管做什么總是小心翼翼。

還好，一個鄰居叔叔給他找了一份打零工的機會，讓他下班后或有時間去他們廠里突擊一下，這下即使不上班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收入，他的心情立刻好了許多，媛媛看在眼里，也跟著高興，說話的聲音大了不少。

那天中午，鄰居叔叔見他沒上班，就說，正好我們廠里有一批貨著急呢，你一點半鐘要趕到那里。他一聽，三口兩口就把碗里的飯扒下肚，又把鍋碗瓢盆洗干凈，剛要出門，媛媛怯怯地說：“老師叫帶家長呢?！彼汇叮瑖?yán)肅地問：“帶家長?什么事??？”媛媛的眼圈紅起來，小聲說：“考得不好?！?/p>

他一伸手說，卷子呢？媛媛慢騰騰地從口袋里掏出來，低著頭遞給爸爸。

試卷上面有四五個鮮紅的叉叉，他仔細(xì)一看，其中有兩道題都是過程正確，答案錯了。他不禁火冒三丈，想到自己掙錢這么不容易，她卻不知好歹。

那天中午，鄰居叔叔見他沒上班，就說，正好我們廠里有一批貨著急呢，你一點半鐘要趕到那里。他一聽，三口兩口就把碗里的飯扒下肚，又把鍋碗瓢盆洗干凈，剛要出門，媛媛怯怯地說：“老師叫帶家長呢?！彼汇叮瑖?yán)肅地問：“帶家長?什么事??？”媛媛的眼圈紅起來，小聲說：“考得不好。”

他一伸手說，卷子呢？媛媛慢騰騰地從口袋里掏出來，低著頭遞給爸爸。

試卷上面有四五個鮮紅的叉叉，他仔細(xì)一看，其中有兩道題都是過程正確，答案錯了。他不禁火冒三丈，想到自己掙錢這么不容易，她卻不知好歹。說到激動處，他又抬起了手臂，媛媛嚇得一哆嗦，眼淚隨之往下淌。

想起老婆的話，再看看媛媛的模樣，他的心一軟，胳膊跟著慢慢軟了下來。

老婆已經(jīng)去上班，喊她回來不現(xiàn)實，自己到學(xué)校來回要個把小時。人家的活如果趕不出來，耽誤發(fā)貨就嚴(yán)重了，真是那樣，以后就不會再喊自己。本來一切正常，沒想到節(jié)骨眼上偏偏冒出這種事。他雖然縮回了手，仍然很生氣，咬牙切齒地說：“我就是有時間也不去，看你以后還認(rèn)真不認(rèn)真了……”

媛媛見沒有指望，只好摸著眼淚抽抽搭搭地走了。他騎上電動車上班出了門，余氣未消，一路的委屈一路的罵罵咧咧。

趕到那里時，那個鄰居不好意思地說：“保管員有事要等一會兒，你先歇歇，看看報紙?！彼男南癖患鈻|西猛地刺了一下，眼前不由得浮現(xiàn)出媛媛掛滿淚珠的臉。

一直等到兩點半，車庫的門才打開。他開始干活，越想越懊惱，一不小心，右手拿著的小錘子砸在左手上，疼得直甩。再一看，大拇指又紅又紫，腫了起來。

媛媛提心吊膽地到了學(xué)校，可能要帶的家長太多，老師忙得疏忽了，以為學(xué)生家長都來過了。媛媛居然蒙混過關(guān)，她簡直不敢相信。

天黑了，他才把所有的活干完，算了算，相當(dāng)于掙了一天多的工資，手指頭也不怎么疼了?；貋淼穆飞?，他買了三只香噴噴的雞大腿，到家時還熱乎乎的。媛媛果然十分開心，接過去小口小口撕咬著，他摸了摸她頭，柔聲說道：“不著急，用勁吃，多呢?！甭犝f老師

沒有為難媛媛，他心里好過多了。

他的左手不小心碰到了桌子，疼得“哎呀”了一聲。媛媛聽到了，馬上放下雞大腿，捧起那只手，不停地問怎么弄的？疼啦？他輕描淡寫地說：“剛才干活時砸的，不礙事呃。對了，不要讓你媽媽曉得啊?！?/p>

媛媛點點頭，說：“肯定疼呢，那你以后肯定要小心啊，不然我就告訴媽媽?！?/p>

他眼眶一熱，像個聽話的孩子，說：“嗯哪嗯哪，小心小心。”

張麗麗在操場上悄悄地對媛媛說：“我爸爸媽媽說國家準(zhǔn)養(yǎng)小二子了，他們想養(yǎng)一個。”

媛媛聽了，說：“我爸爸也想養(yǎng)個小弟弟，他早就想養(yǎng)了，老在我媽媽面前嘀嘀咕咕要養(yǎng)。昨天吃晚飯的時候，他說機會難得，這次不用罰款了，能省下幾萬塊錢呢?？墒俏覌寢尯孟癫桓吲d，怪我爸爸苦不到錢，沒有出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想養(yǎng)兒子，是不負(fù)責(zé)任的行為，兩個人又吵起來了?！?/p>

張麗麗說：“我們有了小弟弟，爸爸媽媽是不是就對他好了？會不會好吃的好穿的，都給他呀？”

媛媛?lián)u著頭說：“不曉得?！?/p>

媛媛嘴上說不曉得，心里卻突然感到有些慌慌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差點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