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
五四運動的推手
1918年11月11日,一戰(zhàn)宣告結(jié)束,中國僥幸成為戰(zhàn)勝國的一員,國人欣喜若狂。但隨后的《凡爾賽和約》卻讓中國的國家利益再次被蹂躪。邵飄萍平素非常關注外交問題,對日本的侵華野心尤有極高警惕。1919年5月1日,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傳來。5月2日夜間,回到報館后,他夜不成寐,一氣呵成《北京學生界之憤慨》和《勖我學生》二文。他在文章中透露出即將改變中國命運的信息——一場革命的大潮即將來臨。4日,在學生愛國運動爆發(fā)的當天,他的《勖我學生》一文又正式見報。邵氏之信息如此靈通,皆因他與當朝重臣有著密切關聯(lián),其中,他與當時著名的國民外交學會關鍵人物林長民(林徽因之父)多有來往。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后,中國代表團的顧問梁啟超從巴黎向國內(nèi)拍電報,林長民據(jù)此急撰《外交警報敬告國民》一文,刊于5月2日之《晨報》,邵隨即連續(xù)撰文呼應。這些文章成為點燃五四運動的一把火。
一戰(zhàn)后,社會主義思潮在世界范圍內(nèi)普遍展開,中國的革命浪潮也日漸高漲,邵飄萍的專著《綜合研究各國社會思潮》和《新俄國之研究》,在理論上為中國革命提供了火種。兩書是邵飄萍在1919年冬至1920年秋,在工作之余,潛心研究馬克思主義時的所學、所思而集成的??梢哉f,就著書宣傳馬克思、介紹新俄而言,邵飄萍乃是中國第一人。
罕見的“新聞全才”
作為中國新聞學的開拓者,邵飄萍是中國新聞史上罕見的“全才”。大報人張季鸞對其盛贊有加:“每遇內(nèi)政外交之大事,感覺最早,而采訪必工。北京大官本惡見新聞記者,飄萍獨能使之不得不見,見且不得不談,旁敲側(cè)擊,數(shù)語已得要領。”
在這方面,有一個經(jīng)典的案例。一戰(zhàn)爆發(fā)后,中國政府舉棋不定,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醞釀,終于在國務會議上作出秘密決定:準備參加協(xié)約國,對同盟國宣戰(zhàn)。不過,畢竟底氣不足,這項決定仍屬機密,政府中樞各重要機關掛出了“停止會客三天”的牌子以避人耳目??傻降子酗L聲漏出來了,坊間對此交頭接耳但不明就里。這時,以采訪手段之“絕技”見長的邵飄萍,不知碰了多少壁,愣是沒弄出個所以然。他坐著京城極少見的自用汽車前往國務院,卻止步于門前。很快,他心生一計,借了一輛掛著總統(tǒng)府牌子的汽車,果然暢行無阻,然后掏出名片要求傳達長回稟。對方說段總理已不會客,秘書和侍從亦不會客。邵飄萍掏出1000元錢,點一半給傳達長,說只要回稟一聲即可;萬一總理允見,再呈上另一半。不多時,此君笑吟吟地出來,大聲說“請”。
會見中,段祺瑞絕口不提和戰(zhàn)問題,但架不住邵飄萍的追問,口風也有點松動了。邵隨后主動提出“三天內(nèi)如果北京城走漏了這項機密,愿受泄露國家秘密的處分,并以全家生命財產(chǎn)作擔?!薄5酱朔萆?,段總理不得不開口,談了中國參加協(xié)約國對同盟國宣戰(zhàn)的計劃。一出門,邵飄萍便開足油門,直奔電報局,用密碼將秘聞拍發(fā)到上海的《新聞報》和《申報》。不久,幾十萬份的“號外”猛然面世,十里洋場頓時沸騰了。邵飄萍原承諾以3天為限;而上海報館的“號外”傳到北京,已是第4天,這就超出了“三天內(nèi)北京城里不得走漏消息”之約期。段祺瑞縱然龍顏大怒,也只好徒嘆奈何了。邵飄萍“頭牌記者”的大名,更因此而顯赫一時。此種新聞采訪手段堪稱絕活,可謂“守如處女,動如脫兔,有鬼神莫測之機”。
秘密黨員的特殊使命
論及私生活,時人對邵不無非議:他風流倜儻,愛講排場,確乎一言難盡;但邵氏之公德,則日月可鑒。
邵飄萍在北大時就與共產(chǎn)黨人多有過從,日后在實際工作中,更與共產(chǎn)黨組織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1923年“二七”慘案后,中共在北方的力量受到很大削弱,革命陷入低潮,中央特地把趙世炎從蘇聯(lián)調(diào)派回國,擔任北方地區(qū)黨的領導工作。中共為迎接大革命高潮的到來,還專門討論了“大量吸收革命知識分子”等議題。1924年7月,北京團地委停止活動并進行整頓,重新登記團員,同年11月恢復工作,賀恕、羅章龍、范鴻劼等都曾擔任過地委書記或委員。他們多為北大等校的學子,有的還是邵飄萍的學生。因此,邵與共產(chǎn)黨組織走得越來越近。此外,邵飄萍與李大釗、高君宇、陳喬年、趙世炎等中共北方地區(qū)的大員之間的了解日漸加深。終于,他在1925年加入了共產(chǎn)黨。但與一般黨員不同的是,他是特別黨員(或秘密黨員),這就意味著:他是由黨的高級領導直接介紹入黨,與個別領導人保持單線聯(lián)系,故一般不參加地方黨的活動,亦不受地方黨委管轄。
邵飄萍這位“特別黨員”,負有“特別的工作任務”,一是宣傳,二是情報。盡管他的身份在當時并不為外界所知,但由于他的政治傾向,還是被戴上了“盧布黨記者”“蘇維埃之御用品”等“帽子”,這也是造成他日后犧牲的原因之一。
1924年9月,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爆發(fā)。不久,馮玉祥突然倒戈,發(fā)動北京政變,軟禁賄選總統(tǒng)曹錕,通電呼吁和平,邀請孫中山等北上。邵飄萍對此予以極大關注,其《京報》也為之助陣。馮玉祥痛感督軍內(nèi)部缺乏政治人才,常在暗中物色能與他合作的人士。恰在此時,邵飄萍進入了他的視線,馮親聘邵為高級顧問。
此間,馮玉祥又與奉軍將領郭松齡暗中聯(lián)絡,共襄“倒奉”大計。此后,邵飄萍大膽披露張作霖為換取日本支持,不惜接受關東軍司令白川義則“確認日本在蒙滿的地位”的援助條件等內(nèi)情,這一系列言論,開罪了日、奉等方,直接導致了邵飄萍日后之死。
一代報人“以身殉報”
1926年,“三一八”慘案爆發(fā)后,邵飄萍用鮮血踐行了他的最高宗旨:“鐵肩擔道義,辣手著文章。”
1926年3月12日,馮玉祥的國民軍與奉系軍閥作戰(zhàn)期間,日本軍艦掩護奉軍軍艦駛進天津大沽口,炮擊國民軍。國民軍堅決還擊,將日艦驅(qū)逐出大沽口,日本遂聯(lián)合英美等八國向段祺瑞政府發(fā)出最后通牒,提出撤除大沽口國防設施的要求。3月18日上午,幾千名群眾舉行國民示威大會,游行隊伍行至鐵獅子胡同執(zhí)政府門前廣場,在雙方交涉之際,衛(wèi)兵突然向毫無防備的群眾開槍,由此釀成慘案。這一天,也成為“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
慘案發(fā)生后,輿論嘩然,魯迅、孫伏園等名家在《京報》上發(fā)表大量文章,魯迅和邵飄萍兩支如椽大筆合作無間,相互呼應。
1926年4月15日,國民軍被迫退出北京后,奉系軍閥洶涌而入,著手鎮(zhèn)壓和控制輿論,其中有“撲滅四種報章”“逼死兩種副刊”“妨害三種期刊”的“壯舉”,其中屬于《京報》系統(tǒng)的就有《京報》和《莽原》等。軍閥還下達了48人的通緝令,邵飄萍名列第16,魯迅名列第21,李大釗、孫伏園、林語堂、張鳳舉等亦赫然在列。名單一出,相關人等各自逃避。邵飄萍為防萬一,避入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租用了一個房間以接待客人。夫人湯修慧則留在報館,處理日常事務,使《京報》繼續(xù)出版。但千不該萬不該的是,4月24日,邵飄萍突又回到了報館。他心里念著報館,于是致電《大陸報》社長張翰舉,詢問東交民巷外的情況。張信誓旦旦地說:形勢已經(jīng)緩和,一切都替你疏通好了,你放心回去吧。
正是因著此保證,下午5時許,邵飄萍乘車急速趕回報館。一小時后,他處理好事務即準備返回原處,行至魏染胡同南口時,突然有人攔在跟前,問:您是邵先生么?答曰:是。原來這是個偵探,對方立即將邵押至警廳。報館也立即被包圍和搜查。據(jù)說在報館中,搜出了馮玉祥聘邵擔任軍事顧問聘書一紙,軍事電報密碼一本,與馮玉祥的合影等,這都成為邵飄萍“犯罪”的物證。
邵的親友們也通過各種渠道奔走于北洋要人之間,但直奉聯(lián)軍正在勢頭上,最終無人敢進諫,營救終告無果。4月26日l時許,直奉聯(lián)軍總執(zhí)法處草草提審了邵飄萍,兩個多小時后,即判處其死刑。5時許,邵飄萍被綁赴天橋刑場。邵身穿長夾袍、青馬褂,汽車抵刑場后,由警隊扶其下車。邵氏背縛雙臂,向?qū)Ψ娇裥?shù)聲。一聲槍響后,一代愛國志士、新聞大家由此遠去……
(摘自《同舟共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