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乙一
深夜來信(組章)
吳乙一
謊言:寫給另一個時間
時間是欺騙。是牢籠。
是夢,不是夢想。是時光,不是光陰。是消失,不是流逝。是疊加,不是積聚。
時間是收不到的禮物,是無情的嘲笑。是你變老了,而她還沒有長大。
是黑暗之神的左眼。是郵差的鈴鐺響起,失散多年的親人病死他鄉(xiāng)。是醫(yī)院衛(wèi)生間墻上賣腎的電話號碼,十一位數(shù)字,像十一位和諧可親的判官。
時間是水滴石穿,是日久生情。是布滿溝壑的臉龐上未干的淚痕;是繩子勒緊井沿緩慢雕刻的愛。
是干枯,是腐爛。是艱難。是紀(jì)律。是廝殺,是安寧。是照耀。時間是孤島上的燈塔。是你身陷其中,無法自拔的茫茫云層,是汪洋大海。
是從未到過的未來,是回去后空無一物的廢墟。
是春風(fēng)吹拂湖面,倒影中的人紛紛破碎。
時間是真相。是毒藥。是灰燼。是強大的賭徒,作為對手,你一輸再輸。
是掐斷樟樹的嫩芽,冬天里走失的芳香重新回來。是綠皮火車沉重的咳嗽,喚回雨中的少年,穿越隧道后,它和他同時變得潔凈如新。
時間是不斷分娩的母親。時間即是燈光;是絕望,是希望。
大海:寫給另一個她
早年,我一直打聽你的身世,而突然間就忘記了。
后來,我擇海而居,夜夜?jié)暃坝坷p綿。
我搬來隱形的梯子四處張望,卻從未洞悉四季的秘密,比如潮汐撫平腳印,比如浪花追逐,你翅膀上潮濕的風(fēng)。我見過星辰墜落,銀色的光芒晃動整個海平面;見過太陽點燃了東方,又燃燒向西邊;唯獨你沒有,告訴我用腮呼吸的往事。
我從未向大海索取一粒鹽,從未借浪濤傾倒天空的倒影。我用盡一個個下午,修復(fù)破舊的木船,拔掉楔在時光中央的釘子,你一定不知道,黑色生銹后,就變成了綠,變成了黃。而相愛是紅色的,粉紅,嫣紅,大紅,深紅,紫紅……
隔著一個南海之海;隔著一個太平洋之洋。追在你身后紛紛揚揚落下的,除了雪花,還有比雪花輕的相思。那一片一片融化,一滴一滴奔走呼號,緊緊擁抱在一起的。
是在大海邊,我愛遍了人間的所有。
不是遼闊,不是蔚藍。
鏡子:寫給另一個我
人近中年,你依舊是我痛恨的另一個男人:冷漠,懦弱,刻薄,心中豢養(yǎng)數(shù)不清的魔鬼。
懷抱中的烈焰漸漸變涼,你在深夜磨刀,一把接著一把,磨成一個又一個失眠,鋒芒畢露。你與烈日對峙,與大霧,與窗外的雨,與剛剛亮起的紅燈對峙,無所畏懼。最終,高舉的拳頭砸向了自己!
戴著一頂詩人遺落的舊帽子,你從不向沒有溫度的人卑躬屈膝,但臣服于強權(quán),與所有的不恥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借他人的血淚掩埋自己的啼哭。
你向美好的事物懺悔,黃昏來臨時請求落日原諒自己。愛與恨編織而成的繩子越抽越緊,套在自己的脖子,也套向靠近你的每一朵云彩,所有傷痕,仿佛是不可戰(zhàn)勝的勛章。
生活從未有過奇跡。我們走在重逢的路上,你又是讓我疼痛的,在鏡子前流淚的自己。且用這僅存的半份尊嚴仰望星空。星空就是懸在頭頂?shù)木薮蟮溺R子,照人,照妖,照神,照鬼。
且歌唱吧,嘲笑吧,痛哭吧,只為你自己!
吳偉華,筆名吳乙一,1978年9月出生,廣東省平遠縣人;當(dāng)過兵。出版詩集《無法隱瞞》《不再重來》,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廣東文學(xué)院第四屆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