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激浪 (海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海南 海口 571158)
美國青春電影在當(dāng)前的文化市場上盡管稱不上一枝獨秀,但始終保持了較為強勢的發(fā)展勢頭,多年來佳作頻出,票房成績優(yōu)異,帶動了其他國家與地區(qū)的同類作品創(chuàng)作。而成長便是這類電影的核心元素,成長貫穿于幾乎所有的美國青春電影中,以不同的表現(xiàn)維度和道德指向存在著,但就敘事題材、敘事方式以及美學(xué)內(nèi)蘊而言,美國青春電影中成長敘事在這些方面卻是較為一致的。
美國青春電影在成長敘事的內(nèi)容選擇和主體指向上一般都是青少年的各種對抗,以及這種對抗帶來的痛苦與蛻變。有的是青少年與成人世界的對抗。由于成人與青少年的社會經(jīng)驗與價值觀、行為準則等存在差異,在青少年的成長歷程中,與成人世界(尤其是父輩)的抗爭是始終存在的,這種抗爭既有身體上的,又有心理上的,青少年渴望得到成人的認可,從父輩中求得獨立。尤其是在崇尚個人主義與英雄主義文化的美國,電影中往往會塑造一些憤世嫉俗、激進桀驁的青少年形象。如《邦妮與克萊德》(BonnieandClyde,1967),邦妮·派克之所以結(jié)識克萊德·巴羅,正是因為看見后者在偷自己母親的車,結(jié)果邦妮不僅沒報警,反而與克萊德一起到處打劫,浪跡天涯,甚至成立了一個“巴羅幫”。主人公的成長過程是慘烈的,最終也因犯罪雙雙落網(wǎng)而戛然而止。在邁克爾·科斯塔的《長島迷情》(L.I.E,2001)中,年僅16歲的豪依因為父親很少給予他關(guān)注而開始和其他不良少年廝混,然后發(fā)展到小偷小摸。在偷走了大約翰的槍后,豪依結(jié)識了大約翰,在明知對方有可能是戀童癖的情況下卻為了得到父愛而與對大約翰投懷送抱。
有的是青少年彼此之間的對抗。例如,在安妮·弗萊徹的《舞出我人生》(StepUp,2006)中,男主人公泰勒和女主人公諾拉之間存在對抗關(guān)系。一開始諾拉看不起泰勒,因為泰勒是由于打碎了馬里蘭藝術(shù)學(xué)院的東西被罰來做兩百小時的勞動以進行改造的。因此,在諾拉的舞伴腳踝扭傷,諾拉找遍所有男生無果后,在一旁灑掃的泰勒毛遂自薦,諾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當(dāng)兩人成為舞伴后,又在排練中磕磕碰碰,如泰勒遲到惹諾拉生氣,諾拉伙伴重歸隊伍后泰勒以為自己只是一個可悲的替補等。此外,泰勒與自己原來的朋友們也存在對抗。先是因為泰勒忙于排舞而無暇與朋友們打籃球,被指責(zé)為見色忘友;后是小弟弟斯肯尼為了向泰勒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小屁孩”以融入泰勒的圈子,偷開了別人的汽車最后被槍殺身亡,讓泰勒悲憤無比。但無論在友情抑或愛情上,在電影中最后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這種從對抗到和解的過程正是泰勒的成長過程。與之類似的還有如《青春舞會皇后》(ConfessionofaTeenageDramaQueen,2004)、《魅力四射: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BringItOn:FighttotheFinish,2009)等。
有的則是青少年與自我的對抗,如西爾維恩·懷特的《街舞少年》(StomptheYard,2007)。青少年的成長是迅速的,昨日之自我與今日之自我之間勢必會出現(xiàn)矛盾,后者必須正視前者,戰(zhàn)勝前者,才可能成為一個更為理想的明日之自我。在《街舞少年》中,主人公DJ·威廉斯有著出神入化的舞技,因此被人們給予了“舞王”的稱號,街舞是他滿足自尊與自信心的一種方式。然而一次熱血沸騰的飆舞引發(fā)了社團之間的流血沖突,一直被威廉斯寵愛的弟弟意外喪生。威廉斯心灰意冷地離開洛杉磯,前去亞特蘭大的一所黑人學(xué)校上學(xué),在新環(huán)境中郁郁寡歡。直到威廉斯又加入了一個街舞愛好者組成的同盟會時,他的舞技才又一次得到了施展,同盟會的人都將威廉斯視為英雄,期待著他能幫同盟會奪取全國街舞大賽的冠軍。而威廉斯所要戰(zhàn)勝的,便是每次舞蹈時都會出來干擾他的心魔,即弟弟的死。最后,威廉斯擺脫了殘酷的陰影,繼續(xù)在街舞之路上前行。在得到街舞大賽榮譽的同時,威廉斯也對街舞的至高境界有了新的認識,自己曾經(jīng)的飆舞行為是幼稚的,因為當(dāng)時大家較量的僅僅是誰的動作更加花哨好看,難度更高,這只是街舞的表面,只有當(dāng)人徹底融入音樂中時,用肢體語言打動人心才是街舞的精髓。
美國青春電影在進行成長敘事時,往往采用自訴式的敘事方式,著力于向觀眾呈現(xiàn)電影中主人公的心路歷程。自訴式的敘事方式旨在讓青少年觀眾在觀影過程中得到一種拉康所謂“鏡像式”的自我投射,對主人公產(chǎn)生認同感,隨即在主人公的經(jīng)歷中得到青春的宣泄。這種自訴其中也包含著電影主創(chuàng)的思考。
一般而言,這種自訴首先體現(xiàn)在以青少年的眼光來觀照成人世界,為觀眾展現(xiàn)何為青少年的“他者”。例如斯科特·卡爾維特的《邊緣日記》(TheBasketballDiaries,1995),主人公籃球少年吉姆在自己的“籃球日記”中,表露了自己對成人世界的種種不滿和困惑。日記是吉姆逃避成人世界的一個隱秘空間,如早晨被鄰居家的“瘋女人”吵醒的時候,吉姆就要開始寫日記。在日記中,吉姆寫到8歲的時候自己被罰跪在地上,被老師的木板打,而他心中想的是屁股在挨打,不是他,并且吉姆看到同學(xué)們的表情時覺得自己是一個英雄。吉姆在籃球隊的教練史維特竟然是一個同性戀,想約吉姆,而吉姆并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吉姆和朋友們晚上遇到了一個出來賣淫的叫戴安的女孩兒,吉姆等人將戴安輪流嘲弄了一番走了。吉姆面對成人世界的種種黑暗丑陋,只是本能地感到厭倦,但并不能深入思考造成這些丑陋的原因是什么以及自己的出路何在。在好友波比罹患血癌之后,吉姆放棄籃球選擇了毒品,在紐約的街頭每天游蕩,最終因為傷人、搶劫以及藏毒被關(guān)進感化院強行戒毒。后來吉姆才逐漸成熟,其看待世界的眼光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如他將世界上的吸毒者分為三類,其中大學(xué)生吸毒者的唯一好處便是令他們的父母注意到社會的病毒,從而向政府施壓,讓政府采取改進的政策等。吉姆不再茫然不解、頹廢懵懂地站在成人世界之外,這便是他的成長。
其次是展現(xiàn)青少年的“自我確認”。“進入青春期后,青少年一般會進行積極的探索,他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想在過去的自我、現(xiàn)在的自我之間找到一種‘連續(xù)性’,想知道自己將來能做什么,能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們?yōu)榇瞬粩嘞萑肜Щ??!边@種自我確認有時是通過個人世俗意義上的功利目標的實現(xiàn)而實現(xiàn)的,如肯尼·奧特加《歌舞青春》(HighSchoolMusical,2006)中特洛伊和蓋布利拉共同參與音樂劇,特洛伊率隊參加籃球比賽,蓋布利拉則利用自己的高智商參加學(xué)術(shù)比賽等。而有時則是通過一些讓成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實現(xiàn)的。這其中最為典型的便是克里斯·韋茲和保羅韋茲執(zhí)導(dǎo)的《美國派》(AmericanPie,1999)。電影中四個美國少年吉姆、凱文、芬奇和奧茲的理想便是在高中畢業(yè)之前告別處男之身。四人為了這重要的一刻而著手做了多方面的準備,比如為了勾搭女生而加入合唱團,請教有性經(jīng)驗的過來人等。結(jié)果他們卻總是因為各種原因而未能成功,直到畢業(yè)晚會的到來,四人眼見時間所剩無幾,不由得決定傾盡全力一定要在晚會上得到自己的伴侶。將性經(jīng)驗視為自己成長的標志,這無疑是幼稚的,但這又是符合青少年的心理的。只不過電影對這種青春期騷動心理進行了大膽的、略微夸張的表現(xiàn),如主人公將蘋果派當(dāng)成性伴侶、集體裸奔等。電影帶有性喜劇的成分,盡管主人公們給觀眾提供了一個個笑點,但他們并不是電影嘲諷的對象。電影從主人公的視角出發(fā),百般渲染他們在性上的饑渴,以性為中心帶出了他們在成長中的絢爛和多彩,也讓觀眾能夠回憶起自己曾經(jīng)的壓抑、懵懂或甜蜜。
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美國青春電影被認為是商業(yè)體制下典型的消費品,是并不具備足夠深刻的美學(xué)意蘊的。如20世紀90年代末和本世紀初期涌現(xiàn)出的一批偏向浪漫化、時尚化的電影,拉加·高斯內(nèi)爾的《一吻定江山》(1999), 吉爾·約格爾的《我恨你的十件事》(1999), 理查德·伽柏的《我的朋友是明星》(2005)等。在敘事內(nèi)容上,電影都與校園生活有關(guān),電影均講述主人公在學(xué)校中的一波三折,而電影最后一般都以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告終;在視聽語言上,這一類電影極為重視當(dāng)時在青少年中流行的各類元素,如舞會、派對、搖滾樂等。就風(fēng)格而言,電影往往走的是輕松、幽默、勵志的路線,人和人的誤會是電影制造笑點和沖突的重要方式。如《一吻定江山》中的女編輯裘西為了獲得高中生生活的第一手資料而改扮成女學(xué)生到校園中接近高中生,“成人編輯”與“未成年女學(xué)生”身份的錯位帶來了電影絕大部分的幽默情節(jié)。而當(dāng)一直沒遇到真愛的丑小鴨裘西與老師森相愛時,報社卻要求她做關(guān)于師生戀的報道,重新將她拉回現(xiàn)實。但此時的裘西已經(jīng)成功擺脫了少年時的陰影,獲得了自信和夢寐以求的真愛。這一類電影,其目標觀眾也往往定位為在暑期檔中前來觀影的青少年們,積極而輕松的敘事能夠迎合這一部分觀眾偏向休閑、娛樂的欣賞趣味。盡管這一類電影的成長敘事是完整的,也具有真實、感人的特點,然而其依然缺乏能夠引人深思的美學(xué)意蘊。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美國青春電影在保留了成長這塊耕地的同時也開始了精耕細作,開始追求在敘事中注入內(nèi)涵,在揭露現(xiàn)實、質(zhì)疑現(xiàn)實之上對“垮掉的一代”時期青春電影有所回歸,但是又注意保持電影的積極向上感,并不完全重歸后者以暴力、毒品等邊緣題材來刺激觀眾的舊路。有的青春電影有審丑意味,如李·丹尼爾斯的《珍愛》(Precious,2009)。與前述電影相比,在《珍愛》中,迷人的舞姿、艷麗的舞臺、外表迷人的俊男美女高中生等是以女主人公珍愛·瓊斯的夢想存在的。且與一般的勵志電影不同,這些對于珍愛來說幾乎是遙不可及的,珍愛所擁有的只有千瘡百孔的人生以及始終沒有絕望的人生態(tài)度。電影以一種審丑的方式將珍愛碎片般的殘破生活慢慢拼湊完整,盡管電影最終給了珍愛一個溫暖的、鼓舞人心的結(jié)局,但電影的成長敘事已道盡一種悲哀。有的電影則重新探討了“自由”這樣的深刻話題。與邦妮和克萊德瘋狂犯罪、發(fā)泄來報復(fù)社會不同,在西恩·潘的《荒野生存》(IntotheWild,2007)中,主人公克里斯托弗家境優(yōu)渥,成績良好,可謂前程似錦,然而他卻在畢業(yè)之后將全部財產(chǎn)捐給慈善機構(gòu),然后踏入荒野之中憑借自己的雙手求生存。最終克里斯托弗死在了荒野之中,他也曾一度抱怨過社會,但他臨死前的遺言是:“謝謝上帝,我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人生……神保佑你們所有人?!笨死锼雇懈ナ钱?dāng)代社會中的一個異類,他的成長乃至覆亡歷程同樣驚世駭俗,但是卻能給觀眾以惋惜之外的另一重思考空間。
成長是一個動態(tài)的、豐富的過程,它最為理想的彼岸則是成熟。在美國青春電影中,青少年不是一個被遮蔽、被忽視的年齡段,青少年在成長中的生存狀況、心理信息等是電影的關(guān)注對象。隨著美國青春電影的創(chuàng)作不衰,其中的成長敘事也不斷豐富,最終形成了值得審視的敘事題材、敘事方式與美學(xué)內(nèi)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