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慧(渭南師范學院莫斯科藝術學院,陜西 渭南 714000)
陌生化理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核心概念,由學者維克托·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簡而言之,就是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使事物奇特化的手法”。20世紀,陌生化理論從俄國到歐美經歷了一個旅行和變異的過程。布萊希特的陌生化(間離效果)、馬爾庫塞的新感性以及當代西方學術界的諸多理論和范疇都直接源自對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理論的吸收、借鑒和改造。陌生化理論應用于電影領域,體現出電影創(chuàng)作過程中觀眾發(fā)揮了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以好萊塢電影為例,為了滿足和取悅觀者,好萊塢運用了大量的視覺敘事形式元素攝制徹底的娛樂片。娛樂片你方唱罷我登場,不只是給觀者輸送視覺奇觀,還展示虛幻的世界,情感空間的容量,滿足觀者片刻擺脫煩瑣庸?,F實、人情淡薄的愿望。這兩方面欲望正是人類的基本欲望,好萊塢電影能夠長盛不衰,為不同文化背景的觀者所歡迎,最重要的因素,正是其對視覺敘事形式元素進行了改造,在技藝上不斷更新,在主題上面向永恒的人性。在“讀圖時代”給觀眾已經趨于疲勞的視覺審美帶來新意,陌生化無疑是一條可行的路徑。
在電影創(chuàng)作中,人物塑造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觀眾在觀看一部電影之后,往往都會對其中一個或幾個人物留下深刻印象。電影中的人物形象最忌諱的就是千篇一律的臉譜化,缺乏個性的人物是無法打動觀眾的。在電影中塑造陌生化的人物,則會延長觀眾的審美時間,從而使觀眾對電影產生濃厚的興趣。
首先,電影通過夸張、變形、改造、整合等方式使人物形成了與觀眾欣賞習慣截然不同的形象,從而形成一種陌生感,促使觀眾進一步探尋影片的故事內容。以《罪惡之城》(SinCity)為例,影片用夸張的手法,促使人物的形象更加鮮明,性格特征也被凸顯出來。影片中的眾多男性皆可歸為硬漢之列,這是他們的相似之處;但他們又有著相異之處,影片將這一部分放大,從而使硬漢也呈現出不同的風貌。馬福是片中典型的硬漢代表,從造型到性格,影片都放大了馬福的強硬一面。馬福剛毅的臉上經常有各種打斗造成的傷疤,白色創(chuàng)可貼成為他的臉龐的裝飾物,其面貌可以用丑陋來形容。馬福兼具強壯與敏捷,刀砍、槍傷,甚至汽車猛烈撞擊等,都不會對馬福造成太大傷害,這已經遠超常人承受的極限。此外,用肩膀撞碎大門,飛身跳樓,硬生生拉斷監(jiān)牢的鐵柵欄等,充分彰顯了馬福的力量。在性格上,馬福暴躁好斗,充滿了感性的沖動。他為妓女哥蒂復仇,僅僅是因為他與哥蒂共度一夜后感到了久違的溫暖。馬福是罪惡橫行的都市中的錚錚硬漢,他有一定的俠義氣質,而行事的作風就是以暴制暴。此外,哈迪根是影片著力塑造的另一硬漢,他沒有馬福那般強壯的身體,確切地說他還有心絞痛,但他的外形也很有特點,在其額頭有一個突起的十字傷疤,并且閃爍著熠熠光輝。哈迪根頭上的十字,隱喻了他是基督般的受難者,他為了拯救南希而只身犯險。哈迪根擊殺了參議員的兒子小洛克的兩名手下,并將小洛克打成殘廢。哈迪根是正義的象征,也是這座城市的良心所在。影片在人物形象塑造的過程中正是因為采用了漫畫式的藝術手法,才使不同人物的形象如此鮮明,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其次,思維的復雜和想象的空間一般都很難完全用影像呈現出來,這時就需要借助夸張的形象空間來制造視覺陌生化,因為陌生化帶來的驚奇效果可以滿足不同人群想象的復雜需求。但這種夸張又必須建立在“歷史”和“傳統”之上,否則就會產生失真的惡果。以雷德利·斯科特執(zhí)導的《角斗士》(Gladiator,1999)為例,影片通過陌生化的手法,將馬克西姆斯塑造成勇士的楷模。馬克西姆斯本是古羅馬帝國的大將軍,有著赫赫戰(zhàn)功并受到士兵的擁戴,帝國的皇帝也有意讓馬克西姆斯來繼承皇位??的人棺鳛榛实鄣膬鹤佣貌坏礁赣H的器重,便殺害父親并奪取皇位,并在即位后殺掉了馬克西姆斯的家人,并將馬克西姆斯貶為奴隸。影片中,為了展示馬克西姆斯的強大力量,在他與另一名角斗士常勝將軍較量的過程中,角斗場中還放進了用鐵鏈拴著的老虎。馬克西姆斯不但要注意對方的進攻,還要防止受到老虎的攻擊。馬克西姆斯在激戰(zhàn)過程中不慎被老虎撲倒,但命懸一線之間他仍完成了自救。相對以往表現古羅馬角斗士的影片僅是凸顯冷兵器時代肉搏的殘酷,《角斗士》引進老虎無疑形成了巨大的視覺刺激,這種陌生化手段使觀眾對馬克西姆斯的英雄壯舉無法忘懷。馬克西姆斯的原型是古羅馬將軍馬克利奴斯,影片中的故事內容也是根據馬克利奴斯的經歷改編而成。真實的歷史加上陌生化的視覺審美,令影片具有史詩般的恢宏壯麗。
電影在誕生后不久其敘事功能就已經被發(fā)現,這也就導致了這一藝術形式在吸取其余藝術類型(如文學、舞臺劇、漫畫甚至廣播劇等)的基本故事或部分劇情方面,有著很強的優(yōu)勢。在現代電影的敘事中,傳統的線性敘事與具有現代性的特征的意識流、多線程非線性敘事等結合在一起,帶給觀眾陌生化的審美感受。
首先來看多線程敘事。以寧浩執(zhí)導的《瘋狂的賽車》(2009)為例,兩個笨賊奉李法拉妻子的命令去殺李法拉,然而卻在沒有記住李法拉長相時就燒了李法拉的照片,只模糊記住了李法拉的著裝;而李法拉在運動場被前來要錢的耿浩痛打的同時,泰國毒販查差與臺灣黑幫也恰好在運動場交易。李法拉報警后引來的警察破壞了毒販的交易。從警方圍堵中巧妙脫身的毒販為了遮掩身上的文身,順手偷走了李法拉的衣服,武功高強的毒販就在不經意之間被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笨賊打昏。多線程的敘事將眾多線索匯集在一起,觀眾在觀影的同時,仿佛在參與一場智力游戲。這種敘事方式形成了陌生化的效果,觀眾欣賞電影的難度變大,其中很多具有提示性的細節(jié)都需要觀眾細心觀察。此外,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情節(jié)達到的戲劇化效果是極有說服力的,查差、麥克等“高手”卻偏偏在本地小賊手中倒霉,又給影片增添了一層喜劇感。
再來看非線性敘事。以大衛(wèi)·芬奇的電影為例,芬奇的早期電影如《搏擊俱樂部》(FightClub,1999)等,敘事模式是一種的單一的線性敘事,具有單向度的特征,這種線性敘事使得故事能夠被完整而有邏輯地敘述出來。而到了《本杰明·巴頓奇事》(TheCuriousCaseOfBenjaminButton,2008),芬奇則開始多視點敘事模式的嘗試,黛西對盲人倒走時鐘的敘述,女兒讀日記敘述本杰明的前半生,老年黛西對本杰明最后時光的敘述等,從不同人的視角中,觀眾看到了本杰明·巴頓返老還童的奇跡。隨著導演經驗的增長,芬奇在電影敘事上嘗試了一些突破。新近上映的《消失的愛人》(GoneGirl,2016)中,芬奇打破了時間上的線性,采用非線性的方法進行敘事。在影片中,導演將尼克尋找艾米作為電影的主線,主線時間清晰,故事完整,敘述的邏輯性嚴密。而輔線則是艾米處心積慮地陷害尼克,并造成尼克謀殺自己的假象。尼克與艾米構成了影片的雙重視角,電影視角的轉化有力地展示了主人公的心路歷程,同時讓本片的懸疑氣氛更加濃烈。本片的敘事模式既是對好萊塢經典電影敘事模式的繼承,同時創(chuàng)造性地采用非線性多視角敘事的手法兼顧了影片獨特的文本特點。這就使得影片既保持了電影故事情節(jié)的完整性與清晰度,又能夠有效地展現電影主題,吸引觀眾的眼球。
在非線性敘事上,克里斯托弗·諾蘭可以說走得更遠。他執(zhí)導的《記憶碎片》(Memento,2000)就具有一定的實驗性。影片中,主人公萊昂納多·謝爾比患有“短期記憶喪失癥”,在他的記憶中有關妻子被人殺害的零星碎片,他必須將碎片整合起來才能找出真正的兇手。影片錯綜復雜的敘事的確給觀眾造成了審美上的陌生化,但也給觀眾觀影帶來了巨大的困難。這也是觀眾抱怨要多次觀看才能看懂影片的原因。
人類對外部世界的認知是有限的,但人類又始終有著擺脫現實的羈絆,前往未知世界進行進一步了解的意愿,想象力成為這種客觀有限性與主觀好奇心合力下的必然產物,想象力也導致了藝術品作為人類精神文明的產物在創(chuàng)作空間上相比現實空間有著更多的余地。在此情況下,針對受眾的審美需求,電影在發(fā)展中也逐漸認識到自身的內在動力。陌生化作為一種表達方式,能夠使電影本身散發(fā)出神奇的魔力,吸引觀眾走進影片營造的空間,并理解主創(chuàng)在電影中寄予的主題思想。
電影在場景上實現陌生化,可有效吸引觀眾,并引發(fā)其情感的共鳴。通過技術的介入,電影在故事講述、畫面呈現、視聽表達等方面都大為不同,審美陌生化得以順理成章地實現,尤其以奇觀電影為甚。審美陌生化與奇觀電影運用技術表現電影場景有密切的關系。通過技術支持,奇觀電影的陌生化審美風格凸顯,在眾多類型的電影中獨樹一幟。以李安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LifeofPi,2012)為例,影片通過講述少年派在海上孤獨求生227天的故事,探討人性的善與惡、宗教信仰的融合等眾多具有深奧哲理的問題。在派的觀念中,信仰如同一座座房子,可以走進一座,然后再進入另一座,因此,他的信仰混合了印度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在其心目中共同構成了神性的部分。而神也成了毗濕奴、基督等的混合體。當暴風雨襲來,派將身體與船只捆綁在一起,在大雨滂沱的天空中,從烏云縫隙里透下一束閃亮的光輝,令人肅穆與敬畏。閃電如利劍刺破海面,海水中電花如銀蛇擴展開來。派被這壯美的景色震撼,他從畏懼轉變?yōu)閷ι竦馁澝?。李安通過3D技術構造的畫面,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觀眾也被眼前所見震撼,從而與派產生情感共鳴,并體味那種宗教的神圣感。
此外,對日常生活中未見的“怪獸”的呈現,也可有效地實現陌生化,并促使觀眾思考其背后的深意。以《侏羅紀世界》(JurassicWorld,2015)為例,影片講述了通過科技改造出違背自然的恐龍物種給人們帶來的災難,以及主人公歐文勇敢對抗災難的故事。在納布拉爾島上的恐龍研究實驗室中,實驗人員秘密制造出了怪物D-Rex恐龍,這種恐龍融合了樹蛙、霸王龍、迅猛龍、蛇和烏賊的DNA,使它兼具霸王龍的威力與迅猛龍的迅捷,同時它還能變色,利用環(huán)境掩護自己。影片為觀眾展現出人造的怪獸的強大破壞力,并促使觀眾反思:科技并不是只有好的一面,盲目相信科技,忽視自然發(fā)展的規(guī)律,必然也會引發(fā)一系列的災難。而主人公歐文所代表的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價值觀,則是影片著力宣揚的。
綜上,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不斷從其他門類中汲取有益于自身的因素,陌生化手法就是其中之一。陌生化的藝術手法與電影中的人物塑造、敘事效果、主題思想等息息相關,運用陌生化手法,可以使電影超越觀眾的期待視野,從而令其達到心理上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