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奴十二年》的黑色之傷

張祎祺 劉太行

(1.河北北方學院，河北 張家口 075000；2.中央司法警官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一、引 言

第8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獲得者《為奴十二年》上映于2013年，由導演史蒂夫·麥奎因執(zhí)導，著名演員切瓦特·埃加福特等人擔任主演，講述了一個黑人平民為奴12年的故事。影片導演史蒂夫曾表示，《為奴十二年》不是一部黑人影片，而是一部獻給曾經(jīng)被奴役和現(xiàn)在仍然飽受奴役的人們的美國影片，或許史蒂夫?qū)τ谶@部影片的評價正是《為奴十二年》能夠過關(guān)斬將屹立于奧斯卡金像獎領(lǐng)獎臺上的核心原因。

《為奴十二年》改編自所羅門·諾薩普所著的同名小說，在改編過程中，導演史蒂夫十分尊重原著，在很大程度上還原了小說中關(guān)于男主人公所羅門被迫為奴并最終重獲自由的故事風貌。[1]影片將故事的敘事時代定位于19世紀中葉，男主人公所羅門原本是生活在美國紐約州的自由黑人，在學校畢業(yè)后順利找到工作并組建了自己的家庭。然而所羅門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卻并未持續(xù)多久，在影片中也只是以背景情節(jié)的方式簡要呈現(xiàn)。影片的主體故事開始于所羅門被誘拐到華盛頓，到達華盛頓的所羅門發(fā)現(xiàn)介紹人并沒有為自己提供馬戲團的演奏工作，而是將自己作為黑奴賣給了種植園主，由此開啟了12年為奴的悲苦生活。在12年中，所羅門被多次易主，奴隸主徹底剝奪了所羅門自由生活和自由言論的權(quán)利，使所羅門一直生活在虐待、欺騙、絕望之中，這12年的悲苦生活也成為影片著力凸顯的主體部分，而奴隸制統(tǒng)攝下黑奴的失語地位及對于自由的渴望與追尋也成為影片的核心所在。本文將在概述《為奴十二年》基本情況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美國黑人電影的發(fā)展歷程，從種族壓迫與失語地位、身份認同與自由追尋兩個層面討論影片《為奴十二年》的黑色之傷。

二、美國黑人電影概述

美國黑人被奴役的歷史要追溯到罪惡的黑奴貿(mào)易，在經(jīng)歷了一個半世紀的殘酷奴隸生活后，美國黑人集體開始步入佃農(nóng)生活，并獲得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權(quán)利。隨著反種族主義浪潮和黑人解放運動的發(fā)展，黑人開始在美國建立屬于自己的社區(qū)，通過群體的力量和文化的認同維護著自主自由的生活。在逐漸獲得話語權(quán)后，美國黑人開始越來越廣泛地參與到社會生活之中，其中也包括文學、電影等藝術(shù)領(lǐng)域，美國影壇也逐漸出現(xiàn)了一些講述黑人故事或由黑人參演的影片。總的來說，美國黑人電影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產(chǎn)生、發(fā)展、繁榮三個時期，廣義上的黑人電影產(chǎn)生于20世紀初期。在20世紀初的美國影壇之上，黑人演員在影片中僅能扮演可有可無的配角，甚至都沒有講臺詞的權(quán)利，這無疑與20世紀初美國社會黑人失語地位具有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在這一階段中，唯一一部堪為真正意義上的黑人電影的便是創(chuàng)制于1914年的默片《湯姆叔叔的小屋》，這部影片改編自斯托夫人的同名小說，講述了一位溫柔敦厚的黑人湯姆叔叔及其他美國黑人的曲折經(jīng)歷和辛酸故事，影片中的湯姆叔叔是典型的逆來順受的傳統(tǒng)黑人形象，最終以悲劇收場；而同為黑人的喬治夫婦卻敢于爭取自由自主的權(quán)利，最終獲得新生的他們也代表著黑人群體爭奪平等生存權(quán)利的希望。在這部影片中，男主人公湯姆叔叔由黑人演員薩姆·盧卡斯扮演，雖然因為默片的原因，薩姆在影片并未發(fā)聲，但作為主演出現(xiàn)在美國影片中，薩姆當屬美國黑人演員中的第一人。隨著美國電影的不斷發(fā)展和美國黑人地位的日益提升，美國電影界逐漸意識到黑人演員及黑人觀眾的重要性，用黑人演員演繹黑人生活的影片逐漸增多，這種現(xiàn)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尤為明顯。黑人演員西德尼·波埃特憑借《醫(yī)生與兇手》一片在美國影壇確立了地位，一度被認為是最優(yōu)秀的黑人演員的西德尼先后在《掙脫鎖鏈》《野百合》《吾愛吾師》《猜猜誰來參加晚餐》等影片中擔任重要角色。不僅如此，西德尼所塑造的銀幕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扭轉(zhuǎn)了美國影壇黑人角色的負面性，由他飾演的角色大多閃耀著人性的光輝，具有獨特的人格魅力。也正因如此，西德尼成為奧斯卡金像獎歷史上第一位影帝。與此同時，好萊塢也出現(xiàn)了包括戈登·帕克斯等在內(nèi)的黑人導演，在創(chuàng)制《神探沙夫特》等影片時將黑人文化和價值觀念融入其中，被高度贊評為“黑色的007”，為黑人導演占領(lǐng)電影市場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自20世紀中后期至今，美國黑人電影在諸多電影人的努力下呈現(xiàn)出繁榮發(fā)展的態(tài)勢，從多次折桂世界重量級獎項的丹澤爾·華盛頓、摩根·弗里曼、胡比·戈德堡等黑人演員，到執(zhí)導拍攝了許多馳名影壇的電影的威爾·史密斯、埃迪·墨菲、馬丁·勞倫斯等黑人導演，這些電影人在美國影壇所取得的成績無疑彰顯了黑人電影在商業(yè)層面和藝術(shù)層面的快速發(fā)展。奧斯卡金像獎等重量級獎項的領(lǐng)獎臺上，黑人演員及黑人導演也常常成為座上賓，《死亡之舞》《當幸福來敲門》《訓練日》《為奴十二年》等影片也被世界觀眾所熟知。

三、種族壓迫與失語地位

正如上文所述，在黑人電影繁榮發(fā)展的當今美國影壇，由黑人導演執(zhí)導的影片或是由黑人演員擔任主演的影片不勝枚舉，但真切展現(xiàn)黑人被奴役的歷史及尖銳批判種族壓迫的黑人電影卻很少受到官方的高度評價，這主要是囿于美國社會的白人主流價值觀念。而本文所論及的黑人電影《為奴十二年》無疑就是一部獲得奧斯卡金像獎認可的直面種族壓迫和黑人失語地位的優(yōu)秀影片。

在影片《為奴十二年》中，導演圍繞男主人公從自由黑人淪為黑奴的整個經(jīng)歷，為觀眾集中地呈現(xiàn)出黑奴群體的悲苦命運。影片中的黑奴毫無人身權(quán)利和生命權(quán)利可言，在“一日為奴、終生為奴、后代為奴”的蓄奴制度下，黑奴們被隨意販賣、肆意虐待，甚至隨時面臨著被殺戮的威脅。在運送奴隸的船只上被隨意刺死的黑奴，因為與白人爭論而被毆打的黑奴，都在以血淋淋的方式呈現(xiàn)出了黑奴與任何權(quán)利絕緣的絕望命運。在生命和健康遭受著威脅的同時，黑奴在精神上同樣飽受折磨，奴隸主從未將黑奴當成人來看待，在販賣過程中像販賣牲口一樣檢查牙齒，命令黑奴在光天化日下赤裸著清洗身體、剝奪黑奴原本的名字及與種族之間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等，這些精神虐待不僅體現(xiàn)了奴隸主們對人性的蔑視，還體現(xiàn)出整個社會對黑人的壓迫?？梢哉f，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黑奴在美國大地上長期處于失語狀態(tài)。

在展現(xiàn)黑奴悲苦生活的同時，《為奴十二年》還很好地把握了“名字”這一關(guān)鍵主線，通過黑奴被剝奪姓名權(quán)透視出種族壓迫對黑奴群體乃至整個種族文化的深刻影響。在影片主人公所羅門被誘騙成為黑奴之初，所羅門并不認可販奴者賦予他的新名字普萊特，反復強調(diào)自己是一個擁有名字的自由黑人，卻在販奴者的武力控制下被迫屈服。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普萊特這一帶有恥辱色彩的名字伴隨了所羅門12年被奴役的生活。在蓄奴制存續(xù)的漫長時代中，走出非洲、來到美國的黑人都會失去自己的名字，也都被迫隔斷了自己與黑人種族之間的精神聯(lián)通。[2]在黑人種族中，名字的意義并不單純，它代表著個體與宗族及整個種族之間的深刻關(guān)聯(lián)，也被認為是黑人文化的重要表征形式。在失去名字的黑奴中，黑人文化被奴役文化所取代，巨大的隔離感和心靈創(chuàng)傷使他們成為游走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行尸走肉，從某種程度上，種族壓迫的深刻影響不僅僅存在于黑奴身上，甚至波及了整個黑人種族。在被剝奪了名字的生活中，失語和異化自然不可避免，這些不能言說的黑人只能任由奴隸主擺布，終日從事著十分繁重的勞作，并斷絕了一切關(guān)于生活的希望。在黑奴中，說什么、什么時間說、怎樣說都在種族主義的統(tǒng)攝和蓄奴制的壓迫下受到嚴格的控制，即便是黑奴所言正確，也會遭到無情的禁止，甚至是遭受到鞭笞、折磨和虐殺。同時，無論黑奴說什么都不會被真正地“聽”到，在白人主流價值觀下，黑奴的表達均淪至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地位。

《為奴十二年》中自從所羅門被叫作普萊特開始，他就在失去名字的同時失去了言說權(quán)利。直到12年后的一天，耕作中的所羅門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相識的帕克先生，并向治安官講述了自己作為自由人的身份及證明。在帕克先生的幫助下，這個久違多年的名字“所羅門”終于回歸，伴隨著名字的回歸，所羅門也結(jié)束了長達12年的被奴役的生活，重新獲得言說的權(quán)利，并找回了自己自由黑人的身份，從此將告別殘酷的種族壓迫。

四、身份認同與自由追尋

被剝奪名字和話語權(quán)的黑奴成為美洲大陸上的孤獨游魂，在缺失與祖先、與種族寄托的壓迫中，身份認同難以實現(xiàn)，久而久之被踐踏的尊嚴、被滅殺的希望也將蕩然無存。事實上，在美國蓄奴制的歷史中，有許多黑人在長期的肉體折磨和精神折磨中淪為沒有思想和靈魂的奴隸，但在具有一定勵志色彩及批判精神的《為奴十二年》中，以影片男主人公所羅門為代表的黑奴們卻并沒有放棄對于身份和自由的追尋，而音樂則成為他們實現(xiàn)身份認同的重要紐帶。[3]

在《為奴十二年》中，音樂是黑奴之間實現(xiàn)身份認同的重要紐帶，一方面，這源自黑人音樂在曲調(diào)、唱詞等方面的獨特性及其背后所蘊含的黑人文化；另一方面，在蓄奴制盛行時期，許多黑人因為物質(zhì)生活的貧乏而難以接受良好的教育，音樂成為不會識字、不會書寫的黑奴之間最便捷的溝通方式。影片中的黑人音樂不僅具有表達情感的作用，還具有相互溝通、提示危險的價值。當黑奴完成了一天的辛苦勞作后，他們會聚在一起輕聲歡唱，用歌聲來慰藉終日疲憊的身體和時刻緊張的精神，甚至會共同崇敬自由的追尋；當黑奴群體中有人因過度勞累或疾病離開群體時，黑奴們也會聚在一起歌唱，借以表達心中的哀悼之情。在一位黑奴因疲勞死在田間后，黑奴們聚在一起用歌聲為其送行，此時影片中響起的歌曲正是一首傳統(tǒng)的黑人民樂，蘊含著黑人的宗教信仰和民族文化，這一情節(jié)設(shè)置也通過音樂隱喻了黑奴對于身份和文化的認同。同時在種族壓迫和失語地位中，歌聲還承擔著相互提醒、避免危險的信號作用。對于影片男主人公所羅門而言，他不僅在被奴役的生活中借助音樂融入黑人族群之中，還一直堅守著對于小提琴的熱愛之情。從某種程度上說，小提琴代表著所羅門心中對于自由的追尋。在所羅門被奴役的十多年中，奴隸主曾送給所羅門一把小提琴，這把小提琴燃起了所羅門追尋自由的希望，他開始借助演奏小提琴的機會提升自己在白人群體中的價值和地位，并以此獲得向外界傳遞消息的機會。同時，在演奏小提琴時，所羅門能夠獲得來自白人的贊許與掌聲，這無疑是影片對于尊嚴和自由的一種隱性強調(diào)?？梢哉f，在深受折磨、欺凌的生活中，所羅門依然熱愛音樂、熱愛小提琴，就代表著所羅門從未被異化為真正的奴隸，也并沒有喪失自我追尋的意識，歡快的琴聲也象征著所羅門對于自由的積極追尋和美好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