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寧
(鄭州測繪學校,河南 鄭州 450000)
戰(zhàn)爭意味著對人類文明與財富的巨大破壞,意味著珍貴生命的逝去。這也使得戰(zhàn)爭成為電影的重要題材。近現(xiàn)代以來對大小戰(zhàn)爭的參與程度與電影工業(yè)本身的完善,使英美戰(zhàn)爭片成為這一類型片中的翹楚。而英美戰(zhàn)爭片能夠在同類題材中獨領風騷,除了其在視聽風格、特效技術上的造詣外,還與其中蘊含的對戰(zhàn)爭的反思密不可分,而其中最為可貴的便是對人性問題的探討。
戰(zhàn)爭電影中人的生存圖景往往是高度悲慘的,人在命運面前成為被動的存在體。嚴峻的生存現(xiàn)實能提供給人的選擇是有限的,因此很容易使人陷入到人性的困境之中,和平年代能夠給予人平安喜樂之感的事物在戰(zhàn)爭面前往往顯得蒼白和無力,部分人能夠走出困境,而部分人只能在困境面前被扭曲。
例如,在羅納德·F·麥克斯維爾的《眾神與將軍》(GodsandGenerals,2003)中,電影以美國電影中罕有的立場為觀眾展現(xiàn)了南北戰(zhàn)爭的另一面。由于北軍的勝利以及維護祖國統(tǒng)一、廢奴的正當性,南北戰(zhàn)爭中北軍素來被刻畫為正義一方。然而在《眾神與將軍》中,以李將軍、“石墻”杰克遜將軍為代表的南軍官兵、民眾等人的心態(tài)則被更為客觀地呈現(xiàn)出來。在電影中林肯邀請李將軍去平定叛軍而遭到了李將軍的拒絕。對于李將軍等人來說,戰(zhàn)爭一開始是與奴隸制無關的,他們不愿意去入侵自己的家園。南軍對北軍的抵抗對他們來說是保衛(wèi)自己的家園和財產(chǎn)。美國是聯(lián)邦制的國家,南方人將家園置于比國家更高的位置,在這片土地上的房屋、田野乃至橋梁、倉庫等是值得他們流血犧牲去保衛(wèi)的。他們將自己視為國父華盛頓精神的繼承者,因為華盛頓曾經(jīng)的戰(zhàn)斗目的是為了贏得自由而不是建立一個國家。但隨著廢奴宣言的提出,南方就陷入了人性的困境中,南方人以《獨立宣言》中的條文和槍炮為自己爭自由,然而奴隸制本身又是在剝奪他人的自由。
又如,在雷德利·斯科特的《天國王朝》(KingdomofHeaven,2005)中,法國青年鐵匠貝里昂擅長制造工程器械,曾經(jīng)追隨騎士父親遠征耶路撒冷。他的父輩們東征的目的既包括信仰,也包括土地與金錢。在目睹軍隊一路的戰(zhàn)爭與殺戮之后,胸懷正義感的貝里昂開始思考人們到底為了什么而戰(zhàn),軍隊堅守的又是怎樣的理想,以《圣經(jīng)》的名義殺異教徒,“幫一個王打另一個王”,加上神職人員在民眾面前的作威作福,更是讓貝里昂對“上帝是否存在”產(chǎn)生了懷疑。在圣城保衛(wèi)戰(zhàn)的時候,貝里昂終于從人性困境中走出,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而不再是匍匐于上帝腳下的信眾之一。他堅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當主教阻攔時,他就直言“不必顧忌上帝”。隨后他又帶領百姓在黃沙之中打井灌溉,以一己之力建設著當?shù)氐暮推缴?。貝里昂并非粗獷豪放的猛士,但他在戰(zhàn)爭之中同樣成為一個個人英雄主義的范例。在走出戰(zhàn)爭帶來的人性困境后,貝里昂淡泊、理性而充滿智慧。
還有一類細節(jié)盡管稱不上展現(xiàn)的是人性的困境,但是也可以使觀眾窺見人性的復雜,從而領會到戰(zhàn)爭對一個個具體的人的折磨,這些細節(jié)使人物更為立體,避免了人物的臉譜化,避免了電影對戰(zhàn)爭是非臧否停留在淺層次上。如在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SavingPrivateRyan,1998)中,導演專門表現(xiàn)了米勒上尉在前去尋找上級時,眼神復雜地看著作戰(zhàn)指揮部的游騎兵士兵們沖咖啡、吃三明治、用熱水刮胡子等舉動這一細節(jié)。在這一組短暫的鏡頭中,觀眾看到了諾曼底登陸的另一面,也進一步理解了“拯救大兵瑞恩”這一事件對米勒等人來說是怎樣一副千鈞重擔。米勒中尉所在的搶灘先頭部隊在絞肉機一般的灘頭死傷慘重,米勒本人死里逃生,而此時卻目睹游騎兵們作為后批登陸部隊能如此悠然和愜意,而他不僅剛剛完成困難的搶灘任務,馬上還要去執(zhí)行另一個同樣困難的任務,即在槍林彈雨中尋找瑞恩,絲毫沒有修整的時間??Х取⑷髦魏蜔崴畬τ诿桌諄碚f是奢侈的,米勒此時眼神中的嫉妒、不甘和埋怨是符合人性的,而他的沉默則說明了他具有軍人起碼的素養(yǎng),觀眾也能夠從士兵們的兩種遭遇感受到戰(zhàn)爭下人的無奈。
人類在戰(zhàn)爭中表現(xiàn)出來的殘酷和暴虐正是因為戰(zhàn)爭能夠摧殘、泯滅人性。由于戰(zhàn)爭直接威脅到人類的生存,在本能的驅(qū)使下,人就有可能為了獲取更大的生存機會和資源而對他人做出致命的傷害,做出令人觸目驚心的丑行。而特殊環(huán)境下道德與法律對這些人的約束也要比和平年代更加松散,這是比戰(zhàn)爭摧毀物質(zhì)文明更為可怕的。藝術家對于人性惡的問題比一般人更為敏感,因此在英美戰(zhàn)爭片中,戰(zhàn)爭也是一個人性惡進行表演的舞臺。
以特瑞·喬治的《盧旺達飯店》(HotelRwanda,2004)為例,由于比利時人錯誤的殖民政策,盧旺達的胡圖族和圖西族陷入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中。在民族仇恨中,僅100天左右的時間盧旺達就有多達100萬人慘遭屠殺,之后屠殺演變?yōu)閳D西族武裝和烏干達軍隊的反攻。電影讓人感受到現(xiàn)代文明下,人性喪失殆盡,人倫退化的慘劇依然在非洲這塊被遺忘的大陸上上演,而西方國家的冷漠與勢利其實也是人性泯滅的一種。
與之類似的還有斯科特的《黑鷹墜落》(BlackHawkDown,2001),美軍也正是因為電影中的美軍士兵在索馬里遭到虐尸而對盧旺達的慘劇采取了不干預態(tài)度。在電影中,作為國際維和組織一支軍事力量的美軍無疑是處于正面一方的,他們在索馬里遭到了當?shù)孛癖念B強抵抗。索馬里民兵體現(xiàn)的是以占據(jù)摩加迪沙的穆罕默德·法拉赫·艾迪德為首的當?shù)剀婇y的意志,軍閥們便是人性泯滅的代表。他們利用殖民時期遺留下的索馬里人對外國軍隊的仇恨,煽動索馬里人對維和部隊進行報仇,屠戮巴基斯坦人,鼓動索馬里人為自己的軍隊當擋箭牌,讓民兵混在人群之中對維和部隊施行恐怖襲擊等。
而在斯坦利·庫布里克的《全金屬外殼》(FullMetalJacket,1987)中,由于影片中的戰(zhàn)爭為越南戰(zhàn)爭,美軍則被置于反面位置,是毀滅他人人性的機器。美軍的冷酷訓練旨在將人變?yōu)闅⑷斯ぞ?,教官可以肆意踐踏新兵,緊張的、毫無溫情的氛圍使戰(zhàn)士們?nèi)巳俗晕?,而拖后腿的人則受到其他人的仇視。如運動神經(jīng)不發(fā)達的比爾就遭到了其他新兵的摧殘,而原來看起來頗為正直的小丑也沒有阻止這種行為,同儕之間的自相殘殺在庫布里克的闡釋下是長期高壓之下的一種發(fā)泄,最終導致了比爾在廁所里先殺死教官然后自殺。在戰(zhàn)爭中,維系人與人關系的從文明社會的道義變?yōu)閰擦稚鐣娜跞鈴娛场?/p>
英美電影使人們看到戰(zhàn)爭對人性的扭曲和扼殺的同時,又能讓人于傷痕之中看到溫暖和希望,于痛苦之中領悟到勇敢和不屈。
在一些電影中,人性中正直、渴望自由的一面正是戰(zhàn)爭出現(xiàn),或主人公加入戰(zhàn)爭的原因之一。例如,在梅爾·吉布森《勇敢的心》(Braveheart,1995)中,主人公蘇格蘭人威廉·華萊士的父親馬索·華萊士就死于與英格蘭軍隊的斗爭,并且英格蘭軍多次對蘇格蘭燒殺搶掠。而促使華萊士揭竿而起的原因是他心愛的梅倫被英軍殺害。于是華萊士作為英雄之后,帶領著民眾與蘇格蘭貴族結(jié)盟,共同反抗英軍,為蘇格蘭的獨立而戰(zhàn)。然而英蘇雙方力量對比懸殊,大批蘇格蘭反抗者向英軍投降,懷有私心的蘇格蘭貴族也與英國王室暗通款曲,統(tǒng)率烏合之眾的華萊士很快陷入絕境中。最終,華萊士被俘獲,在倫敦史密斯菲爾德被殘酷地處死并被分尸,華萊士高喊“自由”死去,成為蘇格蘭的傳奇人物和民族英雄。主人公并非不知道戰(zhàn)爭的惡果,然而涉及國與國的利益爭奪,以及民眾的基本權力和自由,他們是有必要以積極的姿態(tài)加入戰(zhàn)爭的。盡管蘇英之間的矛盾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消弭,但是華萊士為自由而戰(zhàn)的精神卻是永存的。
而在一些電影中,主人公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被卷入戰(zhàn)爭的。毫無疑問,戰(zhàn)爭環(huán)境是一種極端環(huán)境,人極有可能會暴露出獸性。但另一方面,依然有人保存了理性因子,他們的人性無疑是黑暗中的閃光點。這方面最為典型的莫過于斯皮爾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List,1993)。德國商人奧斯卡·辛德勒在德國入侵波蘭之初是并不反對戰(zhàn)爭的。然而隨著形勢的變化,隔離統(tǒng)治開始演變?yōu)榇笸罋?,辛德勒目睹猶太人被屠戮的慘狀而決意對他們施以援手。辛德勒拯救了1200名猶太人。而更為重要的是,他的行為傳達出了“拯救一個人,就是拯救全世界”的價值觀。促使這樣一個并無英雄氣概,甚至有點自私的人做出這種壯舉的原因正是人性中的善良和同情。又如邁克爾·貝的《珍珠港》(PearlHarbor,2001),電影有著類似茂文·勒魯瓦《魂斷藍橋》(1940)中的橋段,即相愛的男女主人公因為戰(zhàn)爭而被迫分離,女主人公誤以為對方已經(jīng)在戰(zhàn)爭中陣亡而委身他人,而男方又平安歸來。然而與《魂斷藍橋》中瑪拉的悲劇很大程度上是性格而非戰(zhàn)爭造成的不同,《珍珠港》中陷入愛情糾葛的三人——雷夫、丹尼和伊芙琳,在珍珠港被日軍偷襲時都選擇了擱置個人私情而為國家英勇奮戰(zhàn)。在珍珠港事件生還后,丹尼與雷夫又抱著必死的信念投入到空襲東京的作戰(zhàn)計劃中,最終在中國迫降后,丹尼為保護情敵雷夫而犧牲,雷夫則與伊芙琳結(jié)婚共同撫育丹尼的孩子。從《珍珠港》中可以看到,戰(zhàn)爭給愛情造成了悲劇,然而人在承受痛苦之后依然能夠勇敢地面對戰(zhàn)爭,敢于為了崇高的目標而犧牲自我,為了道義而犧牲私情,人性在戰(zhàn)爭中得到升華。與之類似的電影還有邁克爾·柯蒂斯的《卡薩布蘭卡》(Casablanca,1942)等。
另外,人性中的愛與恨、善與惡等是千百年來亙古不變的,然而人的價值觀和藝術趣味卻是在變動的。因此,戰(zhàn)爭電影有時有必要豐富一些細節(jié),為人物的動機做更符合當代觀眾價值觀的解釋,以人性為橋梁,使觀眾能夠?qū)ζ腥思脑⑼楹屠斫?。例如,在沃爾夫?qū)け说蒙摹短芈逡痢?Troy,2004)中,電影就對原著《伊利亞特》進行了更符合人性的修改。在原著中,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迷戀海倫僅僅是因為她傾國傾城的美貌。他因一己之私而陷整個國家進入長達十年的戰(zhàn)爭中。這在古希臘時代是浪漫壯觀的體現(xiàn),然而卻是不符合現(xiàn)代價值觀的。就藝術性而言,這也使勇猛無比的赫克托爾犧牲的壯烈感被打了折扣。在電影中增加了帕里斯與海倫傾談的情節(jié),兩人之間并不僅僅是在肉欲上互相吸引,帕里斯深切地同情被迫嫁給粗俗、暴力的斯巴達國王的海倫,他帶走海倫也并不只是垂涎她的美色,而是希望救她脫離苦海。帕里斯對海倫表示:“如果你跟我走,我們將永無安寧之日。我們會被追殺,遭眾神詛咒。但,我會愛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會永遠愛你。”他當時的設想并沒有希臘諸國以美人為借口起兵犯境這一后果,而希臘諸國開戰(zhàn)的原因也被修改為是早就覬覦特洛伊的財富,而絕不是為了一個女人。當海倫看到特洛伊的士兵為自己而犧牲后也愿意回歸希臘從而使戰(zhàn)爭結(jié)束,這種修改使故事更加令人扼腕唏噓。
英美戰(zhàn)爭電影在用各類刺激眼球的戰(zhàn)爭場面和蕩氣回腸的敘事吸引觀眾、感動觀眾的同時,也不斷探索著人性書寫的方式。當影片中的人物表現(xiàn)出直面死亡的勇氣時,觀眾和電影人也要鼓起他們拷問人性、洞察人性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