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談淮海戲藝術(shù)與我的從藝感悟"/>
■趙娜
淮海戲《皮秀英四告》中的皮秀英人物形象分析
——兼談淮海戲藝術(shù)與我的從藝感悟
■趙娜
傳統(tǒng)劇目《皮秀英四告》,是個簡單的公案故事:女子皮秀英為了代小叔伸冤而不顧一切阻力和困難,勇闖重重難關(guān),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小叔的清白。在王府告狀時,無意之間遇到離別十載的夫婿,最后小叔冤案伸雪,全家團圓。
演女一號皮秀英這一角色對我是很大的挑戰(zhàn),因為此前我演的大都是“程式化”的角色,劇情起伏小、人物形象單純,用外化的形體動作加上規(guī)范的唱腔和精煉的道白塑造人物形象,即可完成“角色”任務(wù),當我接受皮秀英這一角色時,即被這一古代奇特女子因告狀而產(chǎn)生的奇特戲劇性情節(jié)打動。我通過反復研讀劇本并虛心向編劇、導演及老師和同事們請教,努力接近角色的舞臺形象,逐步走進了“皮秀英”內(nèi)心世界,從而對主人公產(chǎn)生了全新的認識。在皮秀英身上表現(xiàn)出的是潑辣、聰慧、機靈、能言善辯、善良崇德、嫉惡如仇的豐滿形象。她出身寒微(兄長是閣老家打更的),嫁到家道中落的李家,并隨夫識字達理。雖夫君李賢明離家十年,她卻窮不矢志,堅守厚德貞操。面對官宦弄權(quán),炮制小叔子的冤案,她義憤填膺,義無反顧,堅持告狀到底,哪怕生命危在旦夕也在所不惜。最終演繹了一個連環(huán)“四告”的神奇故事,不禁令人拍案叫絕,從而使人性的真、善、美以舞臺化的戲曲形象充分展現(xiàn)出來。
得知小叔蒙冤,皮秀英遂生救贖之意。面對權(quán)貴閣老,貪官污吏這些強勁敵手,自己卻是舉目無親,勢孤力單。怎樣才能在正邪力量懸殊的對比中,尋找有利戰(zhàn)機,劇情中皮秀英反復思量,巧妙化解了一個又一個危機。為避免直面縣令,皮秀英詐稱狀告小叔李賢貴,從而進入縣衙誤導縣令、閣老,換取對方信任,從容打開局面。面對案情曲折原委,皮秀英反設(shè)疑局,責問李賢貴,倒逼縣令和閣老道出案情原委。主人公抓住縣令口誤破綻,確認其受賄證據(jù)。在第一個場次中,皮秀英通過連發(fā)四問揭露了惡吏們的丑陋嘴臉。一問:“為什么真親至戚不相認?為什么翁婿反目在公堂?為什么岳父贈銀你不要?為什么財寶不在身邊藏?”此言一出,不僅讓李賢貴始料未及,更讓令縣太爺戈自明、閣老、黃彥忠如夢初醒:原來她不是狀告李賢貴的,是沖著他們來的。最為精彩的是皮秀英抓住戈自明“失口”——“箱子”,就此認定閣老的受賄證據(jù)。這個場次,在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上按照“明”、“暗”兩條線的發(fā)展,引發(fā)戲劇沖突,“明”線是皮秀英狀告小叔李賢貴,“暗”線是想方設(shè)法尋找戈自明與閣老相互勾結(jié)、誣陷李賢貴的證據(jù),來反證小叔子“無罪”。通過戲情沖突,達到扣人心弦、跌宕起伏的藝術(shù)效果。
皮秀英,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勞動婦女,本應在家相夫教子,過著男耕女織、無憂無慮的平靜生活。然而,這一切對于皮秀英來說,就是一個“奢望”。其一,她的丈夫李賢明離家一去就是十年,不思量、自難忘,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心中憂苦無人知;其二,在孤苦無助之中,又逢小叔子蒙冤含屈,怎不讓人心生悲憫,痛斷肝腸!生活與蒙冤的雙重打擊,已讓人不堪忍受。如果是一個性格柔弱的女人,在這種情形之下,定然會被生活壓垮,而劇中主人公偏偏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女人,更不是一個受了冤屈就退縮的女人。恰恰相反,她的生活遭遇逼迫她走向告狀之路;她的不屈服的個性逼著她走向抗爭之路;她堅強的個性逼著她走向?qū)し蛑?。可是,這是一條充滿了辛酸、艱難和危險的路。說其辛酸——小叔子蒙冤!說其艱難——以民告官!說其危險——兄弟(皮盾)是真兇。其兄皮盾殺人越貨,栽贓小叔,是皮秀英怎么也想不到的。然而,最為兇險的是其兄皮盾為了保全自身,居然對親妹妹下毒手,致使案情峰回路轉(zhuǎn)。月黑風高,兄妹二人路經(jīng)白馬山前,皮盾兇相畢露,將案底向皮氏和盤托出,此番進京,皮盾必是死路一條。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皮盾取出繩索,喪心病狂地要取其妹妹的性命?!澳妹鼇?”這句歇斯底里地狂吠,暴露了皮盾真小人的本來面目。兄妹二人的激烈博斗,也正面襯托出皮秀英不懼死亡、英勇無畏的精神,更是一種“為伸冤去告狀哪顧死生”的抗爭精神。
《皮秀英四告》一劇并未濃墨重彩地表現(xiàn)主人公如何牽腸掛肚地思念丈夫。但通過其樸實無華的語言,再現(xiàn)了她的心理活動?!笆前?,多少次想到京城走一趟,究竟我家李官人怎么了?是好是歹?是死是活?”直白的語言,透露出一個基本信息,那就是她對丈夫的愛。自從丈夫離開家鄉(xiāng),皮秀英一直在苦苦等待??芍^十年辛苦不尋常,看來日日皆是淚。誰曾想,在進京告狀的路上,尋著了丈夫。但此時的丈夫已今非昔比。過去恩愛的形象不見了,相敬如賓的情形沒有了,促膝常談的溫馨不在了……看見的只有高頭大馬,旌旗獵獵在旁、威武神采在上的丈夫。此時的丈夫已由“平民”變成了“王爺”。面對“王爺”身份的丈夫,皮秀英依然表現(xiàn)出義無反顧的斷然、決然。誓將“告狀”進行到底,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的態(tài)度,直面“王爺”丈夫,道出一腔冤屈。在京城她首遇高官王轎,即死認一條道走到黑,“我就是死纏著你了”!當街三次擋道,攔轎拜告,“你不應狀也得應”。李賢明本不想予理民間訴狀,硬是被逼無奈,皮氏說得好:“鄉(xiāng)下籠小蒸不了饅頭,鄉(xiāng)下磨小挨不了麥子,鄉(xiāng)下官小伸不了大冤枉……我笑王爺雖有清正之名,無有愛民之意?!崩钯t明畢竟是平民出身,對皮秀英的句句控訴,似有覺悟。尋思著:“一句話打動我心竅,民女言出來才算是活的?!闭Z帶威嚴,但皮秀英絲毫不為所動,仍大義凜然地申辯:“只要伸冤,死有何懼?”伸張正義之情溢于言表,進而打動了李賢明,接了訴狀。
“王爺”丈夫既然接了訴狀,引皮秀英進了王府。劇情的發(fā)展即進入高潮。十年離散,十年思念、十年辛苦、該是一個怎樣的結(jié)局?按邏輯推理,皮秀英本應喜極而泣,轉(zhuǎn)悲為樂。但劇情的發(fā)展,以直抒胸意的表現(xiàn)手法道出了皮秀英的種種遭遇,與丈夫的離別之苦、與兄弟的反目之恨、與惡吏的不共戴天統(tǒng)統(tǒng)化著怒火,噴薄而出。她一告黃閣老嫌貧愛富,悔婚毀約、賄賂縣令;二告縣令指鹿為馬、貪贓枉法,誣陷良民;三告禍起蕭墻,兄弟殺人、兇殘滅親。至此,胸中的怨氣已消彌大半,冤情已真相大白。故事本該順理成章地劇幕落地,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主人公卻來了個“四告”。而被告之人卻是丈夫李賢明。觀劇至此,留給觀眾一個“懸念”,為什么狀告李賢明?怎樣告李賢明?其實這個“懸念”在劇幕開始,已埋下了伏筆。李賢明離家十年,應給“妻”一個交待,路遇民婦告狀,應給“民”一個交待。面對飽含冤屈的皮秀英,李賢明既熟悉又陌生,而面對已做了“王爺”的丈夫,皮秀英同樣是既熟悉又陌生。妻別夫離是悲,如此相遇卻是喜。在這悲喜交集的人生節(jié)點上,皮秀英以其不屈不撓的意志和愛憎分明的立場表明了她的“悲與喜”。面對失散十年的“王爺”丈夫,她急中生智,來了個四告丈夫李賢明:“我不告天,比作告天,不告君,比作告君,告天字出頭,王字加點,二字一拼,王爺你要三思?!贝搜匀堑美钔鯛斠恍Γ何壹蚁眿D還是那脾氣,也還是那么智慧,你識的那幾個臭字還不是我教的嗎?劇情以李賢明、皮秀英詼諧、幽默的大團圓而告劇終。深合中國老百姓的審美情趣和審美意味。
《皮秀英四告》是我人生的一大轉(zhuǎn)折,它的成功上演,不僅贏得了觀眾的廣泛贊譽,也讓我的戲路越走越寬、越走越暢,讓我深深體味了藝術(shù)創(chuàng)作與傳承的艱辛。記得那年,我還是一名戲校二年級的學生,沒有經(jīng)驗、沒有閱歷、更沒有天生的“戲骨”,只有一臉的稚嫩,滿腹的彷徨、躊躇與一腔熱血。于是,我?guī)е@腔熱血匆匆上陣了。但我又不是單打獨斗去闖,三尺舞臺,有恩師楊秀英的鞭策鼓勵、悉心指導,有同仁們的加油、鼓勁。即使汗水打濕了衣衫,膝蓋跪腫了、嗓子唱啞了,但依然沒有退縮、害怕。從“攔轎認夫”試戲,到演整場大戲,一步一個腳印探索,一字一句打磨、一段一段地推敲。終于把“紙上的皮秀英”變成了“能言會道的皮秀英”。難怪劇團的同仁們夸獎,“皮秀英都能演好,還有什么戲演不好的”。我想,這就是對我藝術(shù)人生的激勵,從恩師的教導中,在同仁的鼓勵下,尤其是在一群群中老年“皮粉”的擁泵愛護下,我感受到了一種向前跑的力量。
當然,從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來看,《皮秀英四告》也有許多瑕疵值得推敲。首先,從戲劇語言方面來看,該劇的語言運用略顯蒼白,語言表現(xiàn)力有限。該劇前悲后喜,然而悲時不夠悲,喜時不夠喜,套話多而個性語言少,同時還缺少必要的營造悲喜情景的描寫語言。其次,從戲劇情節(jié)來看,《皮秀英四告》記敘的是一個傳統(tǒng)老套的公案故事,弱女子皮秀英為了代小叔伸冤,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勇闖重重難關(guān),在王府告狀時,無意之間遇到離別十載的夫婿,最后小叔冤案伸雪,全家團圓。該劇在皮秀英上京告狀前的交待以及到達京師后的悲喜轉(zhuǎn)變,情節(jié)過于簡單,這不利于塑造人物形象與表現(xiàn)人物情感。
在回歸戲劇文學性的大潮中,許許多多淮海戲的傳承者也意識到了文學性的重要性與提高戲劇文學品味的必要性,并已經(jīng)做出了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我相信,隨著時代的進步,淮海戲的文學性與藝術(shù)性必將呈現(xiàn)出逐漸融合的發(fā)展態(tài)勢,做到文學性與舞臺(表演)性的高度統(tǒng)一,創(chuàng)作出更多淮海戲的精品劇目,贏得廣大觀眾的認可與喜愛,使淮海戲的藝術(shù)之花更加艷麗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