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嵩梁題畫詩風貌初探

秦 芳

吳嵩梁題畫詩風貌初探

秦 芳

吳嵩梁一生著述頗豐，詩畫兼長。所作詩篇題材廣泛，唱和詩、抒懷詩、紀游詩等不一而足。其中，題畫詩涉及人物、山水、花鳥各類，內(nèi)容豐富，在其詩篇中占有一席之地。本文從其題畫詩的內(nèi)容方面入手，以了解其題畫詩創(chuàng)作的整體概況。

吳嵩梁 題畫詩 《香蘇山館詩集》

Author: Qin Fang

is from the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ng Hai University, specializing in Chinese Classical Literature.

吳嵩梁（1766—1834），字子山，號蘭雪。江西東鄉(xiāng)縣人。嘉慶五年舉人，任國子監(jiān)博士，改內(nèi)閣中書，道光十年出任黔西知州。其交游廣泛，先后師從蔣士銓、翁方綱，與乾嘉間優(yōu)秀詩人黃景仁齊名，并稱為“一時之二杰”。其詩遠播海外，被朝鮮侍郎申緯推為“詩佛”。著有《香蘇山館詩集》（以下簡稱“《詩集》”）、《香蘇山館文集》《石溪舫詩話》《聽香館從錄》等。

學術(shù)界有關(guān)吳嵩梁的研究大致起步于20世紀90年代，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xiàn)專著，論文多集中于詩歌研究、詩學觀研究和書院教育三個方面，鮮有專門分析其題畫詩者。然而，其不少題畫詩作與自身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故本文重點關(guān)注《詩集》中的題畫詩部分，從內(nèi)容上把握吳嵩梁題畫詩整體風貌，以期對于了解吳嵩梁交游、生平以及詩學觀方面有所幫助。

一、挖掘畫境

清人葉燮在《己畦文集》卷八《赤霞樓詩集序》中言：“畫者形也，形依情則深，詩者情也，情附形者顯?！奔螒c詩人尚才氣，大抵承隨園馀習，以聰明俊快議論為詩，船山、蘭雪二派互為雄長。正是說明了吳嵩梁的詩歌風格，如《題潘榕皋農(nóng)部歸帆圖》云：“布帆插天風力飽，順流人說揚舲好。青山萬迭擁江南，一笑先生卸帆早。歸心黯澹畫新田，我別春明已來年。夢吹漁笛渡江去，鄉(xiāng)月照人花壓船。”（667）此詩短小明快，融情于景，恰到好處?！皦舸禎O笛渡江去，鄉(xiāng)月照人花壓船”兩句，使靜止的畫面富有生命力，仿佛江水流過，月、人、花涌入眼簾，宛如一卷動態(tài)的江南風光。又如《為顏衡齋大令題聽泉圖》有“山風吹酒醒，斜陽萬松樹”（683）句?！吧斤L吹酒醒”一句將此詩置于虛實之間，外在景物與自身感受融合在一起，有身臨其境之感。

吳氏作詩善于變換手法，對此袁枚很早就給予評價：“用筆能放能收，可華可樸。蔣心馀先生見贈云‘古來只此筆數(shù)枝，怪哉公以一手持’，請以移贈足下。”（《詩集·評跋》645）對吳嵩梁的賞識溢于言表。吳嵩梁詩作中常常運用樸素與華麗、淡雅與濃烈?guī)赘惫P墨。如《又題雪夢圖》云：“千花萬蕊凍成雪，花里玲瓏見明月。沖寒特換五銖衣，人影梅魂都艷絕。梅顛風味共平生，重展冰綃恰有情。生愁綠鳳嬌啼早，今夜羅浮夢欲成?！保?）再如“蓮花世界三杯酒，爭及梅花一瓣香”（《是日再題羅兩峰坡公游跡畫冊》90）、“我藏元章畫梅卷，樹偃蒼龍花古艷”（《萬廉山太守寫寄九里梅花村舍圖》102）各有妙趣，皆體現(xiàn)對梅之喜愛。

吳嵩梁作題畫詩，還常常涉及自身處境?！锻烂险言S小集即題雙藤老屋圖后》中先寫“蒼龍偃蹇負奇骨，不臥滄海宜參天。胡為寄此矮檐下，生氣懋蟠殊可憐”。后寫“痛飲仰天天亦醉，豈知淪謫多神仙?；〞r易過酒人病，隔樹嗚咽飄風蟬”（39）。吳嵩梁作此詩時，當為屢次參加會試而不第之時，故看到屋檐下之樹，便立刻想到自己當前所處境遇，壯志難酬、難得任用之感一同托出。當然，詩人也有從大處落墨的詩作，如《黃尊古長江萬里圖為賓谷先生作》云：“江聲滾滾來天上，萬水千山臥游壯。巨然去后此才稀，妙以精深發(fā)雄宕。懸崖刺水江勢回，怒濤穿峽山為開。云中城郭參差見，樹杪帆檣歷亂來。”（119）場面宏大，皆為豪邁之氣。

二、品評人物

題寫山水畫的詩，往往會高出圖卷畫面，將自己的感悟寄托其中。而在題寫人物畫像的詩中，則更立足于畫中人物本身。清代題畫詩中，有相當數(shù)量的詩作題寫人物畫像，吳嵩梁的題畫詩中也不乏此類作品。如《題陶季壽野服小像》：

餐菊衣薜荔，骨味皆芳馨。何年墮塵海，一官如梗萍。坐令屈宋流，手版趨頭廳。我才不及君，山澤甘沉冥。天寒吟瘦詩，只許孤鶴聽。與君為兄弟，相依如影形。唱酬日以密，風義心所銘。感君彈古瑟，哀怨來湘靈。持此畫一卷，讀之淚雙零。（28）

雖是野服小像，處處透露出文人雅士的隱逸情懷。此詩在題寫人物小像時，先將人物置于山水景象之中，寥寥數(shù)筆，便將人物外形勾勒出來。自“我才不及君”始，便展開二人交游情況，說明其二人往來唱和頻繁，交往益深。此類詩往往以議論描述為主，重點描摹人物形態(tài)，彰顯傳達人物個性。再如《李蘭卿侍讀得樹根肖東坡赤壁聞笛小像，12月19日為公作生日供此賦詩》云：“老泉會記木假山，妙以盤錯為孱顏。何時忽化子瞻相，乃在黃州山水間。危磯兀坐俯千尺，江上有人夜吹笛。前后兩賦俱俊游，難得誕生逢此日。青巾紫裘來翩翩，再拜但求詩一篇。郭古二生亦同賞，姓名皆得因公傳。李委毋乃君前身，結(jié)此千秋文字緣。我為賦詩公欲笑，南飛一鶴仙乎仙。”（90）此詩重點在于描繪東坡像的形態(tài)，以樹根肖像，依其盤錯形態(tài)摹東坡貌?！拔４壺Ｗ┣С摺保沟猛庠诿婷惨约皠幼魃駪B(tài)均有東坡神韻。

除此之外，《題萬輞岡小像兼謝作石溪詩意圖》《題戴文端公樗園授經(jīng)圖遺像》等也是題寫人物畫像的詩。這類詩則選擇人物的某一方面特點建構(gòu)詩篇。如《題萬輞岡小像兼謝作石溪詩意圖》云：“輞岡畫手高無敵，曳裾不愿王門客。歸臥濂溪舊草堂，湖山跌宕狂猶昔。梅顛新句瘦難勝，寫意惟君妙筆能。更五百年知此夕，萬花凍合一溪冰?！保?）萬上遴曾任清宮畫院待詔，專事書畫。此詩“高無敵”“寫意惟君妙筆能”即是贊美萬上遴繪畫藝術(shù)的，說明其高超的技藝。通過品評人物，既可以表達對畫中人物的敬仰，又可以充分展現(xiàn)人物風貌、贊美畫作，稱贊畫者的技巧。

三、酬唱交游

吳嵩梁二十三歲隨翁方綱學詩，翁方綱《復(fù)初齋文集》卷八《師法論》所談兩種詩法：一是“法之正本探源者”，二是“法之窮形盡變者”，皆對吳嵩梁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翁方綱曾以蘭雪圖解吳嵩梁字，表達了對弟子的殷切希望。吳嵩梁也有和詩《次韻覃溪師題蘭雪圖》：“人間清絕那有此，謫仙語妙偶得之。滿叢冰雪花開時，蛺蝶黃蜂知未知。東風早晚透消息，辛苦耐寒須努力。素心一點傾向誰，日暮空山云潑墨?！保?55）對老師的殷切希望予以積極回應(yīng)。翁方綱官至內(nèi)閣學士，后降為左鴻臚寺卿，與歐、蘇直言敢諫而遭貶的經(jīng)歷相似，且于古詩中猶推崇蘇軾，他將書齋命名為“蘇齋”即一證。吳以翁為師，其詩歌創(chuàng)作必然受到翁方綱的影響。如卷二《題丁小疋進士歸耕圖》：

有田不歸如江水，大峨仙人語復(fù)爾。香秔給炊柇供釀，一棹江南可歸矣。田家歲月歡有余，帶經(jīng)倘荷倪寬鋤。隴頭牛笛暮云碧，溪上鷺蓑春雨疎。況有老母待歸養(yǎng)，兼以佳兒能讀書。欲歸即歸何躑躅，鳳泊鸞飄又如此。辛苦年年事筆耕，腰鐮羨煞鄰家子。（674）

“有田不歸如江水”正是取自蘇軾《游金山寺》末尾“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句，“大峨仙人”即指蘇東坡。蘇軾《游金山寺》為其在熙寧四年赴杭州通判時經(jīng)過鎮(zhèn)江金山寺所作，詩題為游寺，但通篇寓情于景，在景物的刻畫中滲透著濃郁的鄉(xiāng)情，真摯動人。吳詩同樣如此，“隴頭牛笛暮云碧，溪上鷺蓑春雨疏”描寫田間躬耕之樂，情景交融透露著“一棹江南可歸矣”之愿，卻又因其他原因躑躅不定。其詩文中不止一次提及蘇軾，還如《題謝薌泉振定侍御玉帶橋觀月圖》中云“危橋跨江五千尺，東坡玉帶安在哉”。（682）《題滄浪亭圖為汪艾塘編修作》詩末云“懷人發(fā)孤詠，或繼歐蘇傳”（38）、“太白東坡骨已朽，萬古生面須重開”（《陶云汀侍御見示使蜀詩草即書其入棧出峽二圖卷后》60），“東坡語妙不可思，晉卿疾除能預(yù)知”（《王晉卿剔耳圖為梁茞鄰儀部作》84），以及《是日再題羅兩峰坡公游跡畫冊》兩首皆以東坡像為主題。翁方綱在《題香蘇草堂圖為蘭雪別》中也有言“香蘇與蘇齋，耿耿此心盟”，可見其師生之誼深厚。

吳嵩梁的題畫詩不僅僅有與覃溪的唱和之作，還有送別友人的酬唱勉勵之作，如《題譚七子受光祜兒女英雄圖舊照兼呈君農(nóng)光祥》一詩，開篇即展現(xiàn)了兒女英雄征戰(zhàn)沙場的壯觀景象，既是對圖卷中畫面的描繪，又渲染出慷慨壯麗的氛圍。“吾儕磊落真男子，萬里功名年少始。肯將駿骨換黃金，要令蛾眉附青史?！保?）充分塑造了一個光明磊落、意氣風發(fā)的“真男子”形象，少年意氣，壯志凌云。其早期的題畫詩同其他詩作一樣，都充滿積極進取的朝氣，體現(xiàn)了“封侯亦是尋常事，莫負平生學道心”的情懷。

四、身世之感

吳嵩梁在《題丁小疋進士躬耕圖》中有“況有老母待歸養(yǎng)”句，在《詩集》中，吳嵩梁亦多次提及少年生活之艱辛。如《自題扁舟歸養(yǎng)圖》：

大椿失榮庇，慈竹延春陰。涸魚待微沫，羈鳥投故林。嗟我有兩母，撫孤實同心。連枝腹中折，獨弦多苦音。廿年困場屋，一官濫朝簪。微祿狥升斗，非慕紫與金。嫡母年八旬，道遠憂難任。吾婦奉吾母，舟車瘁京師，五載何骎骎。宦味日以苦，家累日以深。母年今七十，鬢雪殊蕭森。贈言謝羣公，壽酒為強斟。謂兒有嫡母，衰病進愈侵。諸孫雖繞膝，念汝常呻吟。兒跽奉母教，暗淚先濕襟。行買潞河棹，歸指蘇山岑。（38）

又如《題岱云會合圖敬酬覃溪先生》“吾母皆早衰，伯兄復(fù)暴死。孤立門既單，輸官家盡毀。夕雨漏茅屋，晨炊借鄰米?！保?61）都與此相關(guān)?！吨焯m坡庶子母夫人霜帷課圖》云：“兒父已歿母始歸，以兒為嗣成庶幾。朝夕告天心禱祈，兒方襁褓嗟何知。以教以養(yǎng)賴母慈，母身兼做父與師。雙封颯颯吹破屋，一燈如豆夜深綠。書聲才斷淚痕續(xù)，兒倦不敢屏風觸。鄰媼睡醒戒兒哭，朱家有兒猶夜讀。兒能讀書行益修，兒名已成母不憂。旌閭表宅非所求，兒簪彩筆登瀛洲。母樂閑居輕宦游，琴魚筍脯江鄉(xiāng)秋。嗟余有母今白頭，春暉寸草百未酬。展君此圖雙涕流，歸夢昨夜隨扁舟?！保?2）其中用了豐富的筆墨描寫圖中母子，極其細微詳盡，將畫中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表達出來。在對圖畫的表述中，借助想象、聯(lián)想的手法，虛實結(jié)合，詩末發(fā)出自己的感慨，感人肺腑。

吳嵩梁早年喪父，之后兄長離世，遂以鬻文養(yǎng)母。他的這些經(jīng)歷對后來的詩作均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詩中常常提及年少時的艱難困苦，如《南村耦耕圖為鄧湘皋廣文作》（112）“我亦有兄相念切，不堪早歲連枝折（112）”亦是此例。待其娶妻生子，兒女共四人，想到母親尚未見到孫輩便已辭世，吳嵩梁在《自題香蘇山館內(nèi)集圖》（127）寫到：“吾鬢已成霜，六十嗟有四。生兒雖不早，伯仲兼叔季……老母昔望孫，得一心稍慰。歸養(yǎng)畫扁舟，惜未添此輩。”（127）表達了愧疚之情。

吳嵩梁的題畫詩中涉及身世之作并不算多，但以上幾例對于了解其家世情況卻有很大的幫助，這類作品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懷念親人之情也讓我們看到了吳嵩梁另外一面。

除此之外，其題畫詩作還有其他風格，《王晉卿剔耳圖為梁茞鄰儀部作》，全詩行文輕快，筆調(diào)幽默；《朱芝圃觀察海上受降圖》，鋪展了廣闊的歷史畫面。其題畫詩不僅數(shù)量多，涉及面廣，因而通過畫卷承載了豐富的內(nèi)容。通過以上對于題畫詩的探索，初步掌握了吳嵩梁此類詩作的整體風貌，對了解其人物生平、交游往來及其詩學觀均有很大幫助。

注解【Notes】

①顧廷龍：《續(xù)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489—1490冊。以下引文只標注頁碼，不再一一做注。

Wu Song wrote many books in his life and he is good at both poem and painting. The poems of the wide range of topics.Inscription poetry is occupied a place in his poems, which involved in the characters, landscapes, fl owers and birds of all kinds, rich in content. This article starts with the content of inscription poetry to understand the situation of the poem creation.

Wu Songliang Inscription poetry Poems of Xiangsu Mountain House

秦芳，上海大學文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文獻學。

作品【W(wǎng)orks Cited】

[1]劉世南：《清詩流派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07—308頁。

[2]孫悅：《吳嵩梁詩歌研究》，南昌大學2013年碩士論文，第32頁。

[3]吳中勝：《翁方綱與乾嘉形式詩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87頁。

[4]孫悅：《吳嵩梁詩歌研究》，南昌大學2013年碩士論文，第32頁。

Title:

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Inscription Poetry of Wu Songli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