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濤
婚 禮
劉 濤
彭輝和葛莉決定舉行婚禮之前,先去外地旅游一趟,盡興之后,再回家走紅地毯?;槎Y定在5月26日中午,彭輝和葛莉5月20日出發(fā),去南方的一個古鎮(zhèn)然后再去一個湖泊?;爻虣C票是5月25日下午三點的,從南方某城的湖濱機場飛回家,一個小時二十分鐘,休息一宿,第二天中午再去酒店參加婚禮,時間寬松著呢。
那個古鎮(zhèn),彭輝上大學(xué)時去過,當(dāng)時彭輝是在上海讀書,離那個古鎮(zhèn)也就三四個小時的車程,挺近。當(dāng)時的古鎮(zhèn)還真古樸,雖有破敗之相,但古色古香,靜謐溫馨。僅僅七八年過去,古鎮(zhèn)熱鬧起來了。所有的老房都翻修了不說,又建了許多仿古“老房”,住家戶都搬到鎮(zhèn)外新址的樓房里了,古鎮(zhèn)上都是買賣人家。人山人海,物價死貴,彭輝和葛莉住了一天就趕緊離開了。倒是離古鎮(zhèn)二百公里外的那個湖有些意思,湖水清澈,鳥語花香,彭輝和葛莉住在半山坡的一個綠樹掩映下的賓館里,既清靜又有韻味。白天乘船在湖里轉(zhuǎn)悠,黃昏上岸,找一農(nóng)家宴小館子吃湖鮮,晚上坐在賓館房間的露天平臺上,沏上壺茶,聽唧唧蟲鳴,看滿天繁星,很是愜意。彭輝心想,所謂的洞房花燭夜也沒有這幾天過得舒服。26日那天,婚禮就是再熱鬧,也無非是走走過場,新郎新娘最濃郁的內(nèi)容,都提前帶到南方了。
五天轉(zhuǎn)瞬即逝,25日早飯后,彭輝和葛莉就往某市趕,午飯前,就到了湖濱機場。一進(jìn)候機大廳,就聽到機場女播音員軟軟的聲調(diào)播報各個航班的起、止時間。彭輝一下子就聽到播音員播報了他和葛莉乘坐的這個航班的情況:……由于空中管制的原因,飛往某某市的航班,推遲兩小時起飛……
彭輝對葛莉說:聽到了嗎?咱這個航班推遲了。
葛莉說:是嗎?我沒聽到。推遲到什么時候?
彭輝抬手看看表:說是往后延兩小時,那就是五點起飛了。
葛莉問:為什么?
空中管制。
什么是空中管制?
彭輝搖搖頭:不知道。
這時,播音員又播報:各位乘客請注意……由于空中管制的原因,飛往某某市的航班,推遲兩小時起飛……
彭輝和葛莉都豎起耳朵聽,結(jié)果,不光是他們這個航班延遲,播音員又一連報出好幾個航班都因空中管制而延遲了起飛時間。有飛往北京的、飛往秦皇島的、飛往蘭州的、飛往哈爾濱的……等等。
彭輝說:先吃飯吧,五點起飛,回家還趕得上吃晚飯。
葛莉從旅行包里掏出兩個筒面、兩個小面包,還有兩包榨菜。彭輝打開筒面,去開水處沖泡了,兩人找一角落坐下,開始吃午飯。
候機大廳很寬暢,屋頂很高。飛往各地的乘客都圍聚在各個登機口周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登機口上方墻壁上都有電子屏幕,電子屏幕不斷翻滾,一會兒是中文,一會兒是英文,綠字是全國各個機場飛往湖濱機場的航班,紅字是從湖濱機場飛往全國各地的航班。凡是從湖濱機場飛往全國各地的,幾乎都是紅字,也就是說,都因為空中管制而延誤了起飛時間。
騷亂開始了,所有人都高聲高調(diào)地說話,聲音匯聚在一起,嗡嗡嗡嗡,就像無數(shù)臺發(fā)動機在旋轉(zhuǎn)。每個登機口前,都有兩名機場工作人員站在工作臺后面,也都是年輕人,他們西裝革履,面無表情,時不時就向前來詢問的人解釋著什么。大廳里有七八個小超市,有賣水果的,有賣土特產(chǎn)的,還有書店,洗手間緊靠著吸煙室,吸煙室門旁是開水房。估計吸煙室里人滿了,有幾個人點了煙,就站在門口吸,煙霧在周圍繚繞,幾個走出洗手間的女士,歪頭看看吸煙者,擰巴著臉,抬手在自己臉前忽扇著。
彭輝吃完飯,閑著沒事,就到處溜達(dá)。他走到候機大廳門口,問機場工作人員,飛機晚點了,能不能出去逛逛街,待在大廳里沒意思。工作人員告訴他,已經(jīng)通過安檢了,就不能再出去。彭輝說不走遠(yuǎn),就在機場附近逛逛。外面空氣好,大廳里人多,空氣不流通。工作人員說怎么不流通?大廳里有良好的排氣設(shè)備,時時刻刻都把外面的新鮮空氣輸送進(jìn)廳內(nèi)。彭輝自知說什么也出不去,便折身返回,先是去幾個小超市看看,發(fā)現(xiàn)物價貴得驚人,一瓶當(dāng)?shù)禺a(chǎn)的腐乳,外面超市買三元,這里竟賣七元。一小塊金華火腿,外面賣二十五元,這里賣四十元。腐乳和火腿彭輝都在外面買了,準(zhǔn)備帶回去送給雙方的父母,所以才清楚價格。
手機響了,彭輝接聽,是葛莉。
你在哪兒?
彭輝說:沒在哪,就在大廳的一個商店里。
快回來看行李,我要去洗手間。
彭輝向登記口走去,對葛莉說:上完廁所你去逛逛商店,消磨一下時間。對了,千萬別買東西,一分錢都不要花,這里宰人可不是用小刀,是大刀!
葛莉說:這個我懂,機場、碼頭、旅游景點什么的,誰買東西誰就缺心眼。
彭輝坐下,把兩個旅行包往腿邊拉了拉。他望著葛莉走起路來婀娜多姿的背影,竟然心旌搖蕩了。外出這幾天,簡直比蜜月還蜜月,在賓館里,他天天和葛莉做愛,葛莉達(dá)到高潮時,太可愛了,面色紅潤,嘴巴上揚,眼睛微閉,呻吟聲悠揚動聽,像唱歌……他甚至擔(dān)心,明天舉行婚禮后,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巢,做愛時,還能不能找到這幾天的感覺?
彭輝旁邊坐著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看樣子四十歲左右。男人剝開一個橘子,遞給女人,女人眉頭一皺,又推回去。
男人問:怎么了?
女人瞥男人一眼,抬手指指橘子:這怎么吃?
男人又問:怎么不能吃?
女人拉著長調(diào)嗯了聲,豎起一根食指,戳上橘子。
彭輝看明白了,她指的是橘子瓣與瓣之間的一條條白絲。
男人笑了,說:這些好吃,敗火。
女人又拉著長調(diào)嗯了聲,身子還輕輕擺動著,像是撒嬌。
男人又動手揭那些白絲,揭完白絲,遞給女人。女人嫣然一笑,接過橘子,優(yōu)雅地撕下一瓣,送進(jìn)嘴里。男人抬手捏女人的臉腮,女人輕輕把頭扭向一側(cè)。
嗬!還怪浪漫的。彭輝目睹一切,猜想著,他們是干什么的?夫妻嗎?這個歲數(shù)的人,做夫妻至少有十幾年了,還這樣賣萌?倘若不是夫妻——那就那就……兩個偷情者瞅準(zhǔn)了時機外出旅游?哈哈,如果真是這樣,賣點與年齡不太相符的萌,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想到此,彭輝又仔細(xì)端詳中年男女,發(fā)現(xiàn)兩人還真都長得不錯,女人皮膚嫩白,眼睛細(xì)長,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酒紅色的短發(fā)配上一張圓臉,頗顯幾分姿色。男人國字臉,濃眉大眼,從兩條彎曲的長腿來估算,個頭在一米八以上。
四點半的時候,機場播音員又開始播音了:各位旅客,飛往某某市的航班,因空中管制,17點不能按時起飛,大約要在19點才能起飛,請各位乘客屆時再聽通知……彭輝一聽懵了,怎么?又要往后延兩小時?葛莉也著急了,對彭輝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問問呀!這時,播音員又一連報出七八個航班因空中管制不能按時起飛的消息。
大廳里突然就炸鍋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乘客都站了起來,涌向各個登機口,一瞬間,各個登機口的人就圍聚成了一個一個的疙瘩,對著工作人員吵吵嚷嚷。
彭輝起身來到登機口工作臺前,問工作人員:怎么回事?為什么航班一拖再拖?
工作臺后是一個小伙子,穿著白襯衣,系著一條黑色領(lǐng)帶。他回答說:是空中管制的原因。
彭輝又問:什么是空中管制?
小伙子想了想,說:就是有關(guān)部門對天空的飛機航線進(jìn)行管制。有的可以飛,有的不可以飛。就像馬路上的汽車,交警一指揮,有的車可以跑,有的車就得停下來。
天上的航線是怎么回事彭輝不知道,但馬路上來回穿梭的汽車彭輝太明白了。他努力想象著天空就和馬路一樣,車水馬龍,有關(guān)部門和交警一樣,一擺手,有些飛機就飛不起來了,又一招手,有些飛機就可以呼嘯著飛上藍(lán)天……可是,平日里只見馬路上經(jīng)常塞車,沒見天上的飛機扎堆???那個有關(guān)部門是誰?是怎么指揮的?
有關(guān)部門是什么部門?
小伙子搖搖頭:我們不知道。
那么,哪些飛機可以飛?哪些飛機不可以飛?
對不起先生,我們也不清楚。
一個中年女人擠到彭輝身邊,朝著小伙子嚷道:我今晚九點還要上夜班,耽誤了上班誰負(fù)責(zé)?
小伙子不溫不火: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回答你,如果晚上七點鐘能起飛,你上班還來得及。
如果七點鐘飛不了呢?
小伙子說:對不起,我無法回答。
在飛往北京的登機口,呼喊聲驟起:退票!我們要退票!一二,退票!一二,退票……
彭輝向那邊看去,只見上百人擠堵在登機口,朝著工作臺后的工作人員呼喊,有人一邊喊口號,一邊舉起手臂,一曲一伸,一伸一曲,表示抗議。一些不坐這個航班的乘客圍在外圈,舉著手機照相,閃光燈此起彼伏。彭輝看到,工作臺里的工作人員是個姑娘,面對一群憤怒的乘客,她臉色通紅,目光躲閃,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朝著她高喊:叫你們領(lǐng)導(dǎo)來!什么空中管制不管制的!我們是中午12點的飛機,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午五點了,五個小時過去了,就是坐火車,差不多也到北京了!
就是嘛!一個干瘦的老年女人說,我們花錢買飛機票,結(jié)果連火車的待遇都享受不到。不行,叫你們領(lǐng)導(dǎo)來給個說法!
一二,退票!一二,退票……
咚地一聲,飛往哈爾濱登機口那邊傳來動靜,有人喊:暈倒了!暈倒了!
彭輝轉(zhuǎn)身看,那個登機口也擠滿了人,不過局勢還算平和,至少不像北京這邊充滿了火藥味。他對葛莉說:你去看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葛莉過去看了,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說:假摔。
假摔?彭輝說,這又不是踢足球,還玩假摔?
葛莉說:我看是假摔,那老太太沒暈過去,只是躺在地下不起來,嘴里老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彭輝問:他們幾點的飛機?
葛莉說:聽人說是下午一點半的,到現(xiàn)在還沒飛。
唉!彭輝嘆口氣,不管是假摔還是真摔,這大理石地面,夠老太太戧的。
這時候,大廳播音響起來了:各位乘客,請到各自的登機口領(lǐng)取晚飯和飲料,請到各自的登機口領(lǐng)取晚飯和飲料……
不知從哪冒出一光頭乘客,他站在大廳中央蹦著高罵:操你媽的!吃什么飯?吃飯能讓飛機按時飛起來?操你媽的!不吃飯!不吃!
候機廳的幾個藍(lán)衣保安走了過去。光頭乘客見保安來了,也沒示弱,他掏出機票,舉在頭頂,原地轉(zhuǎn)著圈向四周發(fā)問:我去秦皇島,今天上午十一點的飛機,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午六點了,我還在機場沒動,誰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個保安說:不是已經(jīng)通知了嗎?是空中管制。
什么叫空中管制?空中管制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
另一個保安湊上前去,抽動一下鼻子:你喝酒了吧?
光頭說:喝酒怎么了?我郁悶!
喝酒是不準(zhǔn)登機的。
哈哈!光頭笑了:六小時前我沒喝酒,說是空中管制,我登不了機,現(xiàn)在我喝酒了,又說喝酒不準(zhǔn)登機。飛機在哪里?我去登機試試,不讓上,我就認(rèn)了!
人們呼啦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問保安:
你調(diào)來一架飛機,讓他登機試試嘛!
飛機不起飛你們怎么不管?去查查駕駛員,是不是也喝酒了!
他是受害者知不知道?受害者心情不好,喝點酒怎么了!
……
一保安說:不管怎么樣,喝了酒罵人不應(yīng)該吧?
光頭說:我罵誰了?我罵你了嗎?
保安說:播音員不是人嗎?你罵她了。
光頭說:我根本不認(rèn)識她,我憑什么罵她?我罵的是空中管制!
算了算了,有人推光頭,走吧走吧,算我們倒霉,耐心等。
光頭走了,保安也散去。彭輝去登機口領(lǐng)回兩個盒飯,兩瓶礦泉水,和葛莉并排坐著吃起來。他看到那對賣萌的中年男女坐在原地不動,先前生動的眼睛此刻一點光澤也沒有了,兩人都漫無目標(biāo)地朝前看,呆呆的。
彭輝去洗手間,出來時,碰到吸煙室門外幾個吸煙的人在談?wù)摽罩泄苤?。他站下聽?/p>
第一個人說:一般情況下,實行空中管制有三個原因。
第二個人問:哪三個原因?
第一人說:一是國家元首的專機正好飛這條航線,別的飛機就不能起飛了。二是軍演,軍隊在這條航線上飛戰(zhàn)斗機,民航也不能起飛。三是雷雨天氣,不允許起飛。
第三個人說:最近沒有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出訪呀?前些日出去過,早回來了。
第一個人說:你怎么知道沒有別國的元首來訪?
第二個人似乎恍然大悟:軍演!一定是軍演!這兩天東海正在軍演是不是?從湖濱機場起飛的航班,不管去哪兒,都要飛越東海!軍演!一定是軍演!
第一個人說:也不一定,我剛才聽人說,上海那邊有雷雨。
第四個人說:瞎扯!這邊離上海很近,這邊大太陽明晃晃的,上海怎么會有雷雨?說軍演嘛,倒蠻有可能。
第二個人說:我剛才聽去哈爾濱的那幫人說,有一大群鳥在航線上飛來飛去,所以飛機不敢起飛。
另外幾個人就笑,說越猜越?jīng)]譜。
彭輝往回走,心頭升起一股不詳之感,如果到了七點,航班再延誤怎么辦?難道還能拖到半夜或者下半夜?關(guān)鍵是明天還得起早,兩人得做許多婚禮前的準(zhǔn)備。果不其然,他剛坐下,播音員就播報了。播報的內(nèi)容是:七點鐘,所有的航班還是不能起飛。根據(jù)民航局的規(guī)定,現(xiàn)在安排乘客入住賓館,等明天的航班。
大廳里又炸鍋了。男的女的高一聲低一聲地叫罵,有幾個孩子哭了起來,聲調(diào)尖銳刺耳。警察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各個登機口前都叉腿站著幾個倒背著手的警察,警察目光炯炯,巡視著每一個人。彭輝看到,北京登機口那邊有個人,憤怒地把登機口旁一個花盆舉起來了,要往地下摔。幾個警察的目光刀子一樣刺向他。這人看看警察,又把花盆放下了。彭輝舒出一口氣,心想,如果摔了花盆,他恐怕明天也走不了了。
葛莉慌了,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問彭輝:怎么辦?明天中午還有婚禮,咱怎么辦?
彭輝也六神無主了,就算明天早晨六點能起飛,也得七點半落地,從機場再奔波到家,怎么著也得一小時,時間太緊了!可是,如果明早六點還是空中管制怎么辦?想到此,彭輝渾身上下直冒冷汗。這可是一輩子一次的婚禮啊,一年前就定了酒店,二十八桌酒席,親朋好友幾百人,中午12點,如果客人們都到了而新娘新郎不見蹤影,那可就闖大禍了!
彭輝掏出手機先跟家里通電話。
媽……對,是我……飛機晚點……今天回不去了……媽你先別怪我……當(dāng)時出去時誰會想到能出這事……什么原因?他們說是空中管制……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空中管制啊……什么?明天一早……人家沒說明天一早就可以飛,只說等明天的航班……哎呀媽你就別埋怨我了……爸,是我……真是倒大霉了……你說怎么辦……好……好……我問問……
收起電話,彭輝就去找那個招呼乘客上大巴去賓館的機場工作人員,那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女士,矮矮的,胖胖的。
彭輝問:大姐,我明天中午舉行婚禮,明天上午十點以前必須到家。
中年女士一愣,說:但愿明早有航班,不過也說不準(zhǔn)。
你……你們怎么可以這樣?誤了婚禮誰負(fù)責(zé)?
中年女士說:你這年輕人也太大意了,既然知道明天舉行婚禮,為什么不昨天走?
彭輝火了:照你這么說,錯誤在我?我怎么知道你們今天有空中管制?要是昨天也有空中管制呢?
中年女士說:昨天當(dāng)然也有空中管制,可今天都輸送走了,剛剛還起飛一個航班,送的就是昨天的乘客。
這叫扯淡!
說誰扯淡?嘴巴放干凈好不好?這里是你罵人的地方嗎?
彭輝喝道:你們講不講理?你們不講理就是扯淡!
兩個警察走了過來。
葛莉過來拽彭輝:算了算了,都這樣了,咱去賓館再說。
彭輝氣得臉色通紅,猛地掙脫開葛莉:不行,我就得問清楚,耽誤了我的婚禮,誰負(fù)責(zé)!
一警察站在彭輝面前,把他和中年女士隔開。警察問:你怎么回事?
彭輝看看警察,盡可能使自己平靜,說:我今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到現(xiàn)在不但沒走成,還要住一夜??墒俏颐魈熘形缫e行婚禮。
明天你參加婚禮?警察問。
不,是舉行婚禮。彭輝指指葛莉,她是新娘,我是新郎。
警察看看葛莉,對彭輝說:有話好好說,不能罵人。
好,我問你警官,如果耽誤了我明天的婚禮,誰負(fù)責(zé)?
警察說: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這不是遇上空中管制了嘛。
彭輝說:我不懂什么叫空中管制,我只知道我今天回不了家,就要耽誤明天的婚禮。
中年女士說:你們的情況我們表示理解和歉意,可是,飛機飛和不飛,機場也說了不算啊。
彭輝看看警察,又看看中年女士,幾乎是拖著哭腔問:求求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這事到底誰說了算?
警察倒背著手,轉(zhuǎn)過身子走開了。
中年女士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又抬起頭,解釋說:空中管制嘛,按理說各航空公司應(yīng)該清楚內(nèi)情,飛機是他們的,有關(guān)部門劃定航線也是針對著他們,我們機場和航空公司不是一個單位,航空公司只是花錢租我們的地方,供飛機起落?,F(xiàn)在可好,飛機誤點,乘客都在機場鬧騰,我們也冤枉。
彭輝問:我們是春航的,機場有春航的人嗎?
中年女士說:有是有,春航登機口那兒的工作人員就是,可他們都是小兵,啥事也不知道。
那怎么辦?
中年女士說:你還是先去賓館休息,明天再說吧。碰上這種事了,著急上火也沒用。
扯淡!真是扯淡!
中年女士臉色一沉,瞥彭輝一眼,轉(zhuǎn)身去招呼別的乘客了。
大巴車上,彭輝和葛莉都有座,兩人臉朝窗外,看高高矮矮的樓房從眼前閃過,一聲不吭。
車上的人都在唉聲嘆氣,一少婦怒氣沖沖地給家人打電話:我今天回不去了……說是空中管制……正去賓館的路上……空中管制是怎么回事?你問我我問誰……真倒霉,成年論輩子不出門,一出門就碰上這種爛事……別瞎叨叨……明早別忘了叫莎莎起床……今晚就要整理好書包……牛奶在冰箱里……什么?面包就剩一片了?出去買啊,這事還問我?真笨!
那對賣萌的中年男女,拖著行李箱站在彭輝身邊,彭輝歪過頭,見那女人眼里含著淚,男人小聲安撫:你這是干什么?讓人看見多不好。
女人掏出紙巾,擦擦眼睛。擦完眼睛,把紙巾揉成團,又揣回褲兜。
男人說:到賓館打電話,說明情況就行了,誰也不愿意這個樣嘛。
彭輝禁不住又猜,他和她,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賓館到了,彭輝和葛莉分到303房間。這是個很小的標(biāo)間,兩張單人床幾乎挨在了一起。彭輝一進(jìn)屋就打開了窗戶,一陣風(fēng)吹進(jìn)來,室內(nèi)的那股霉味漸漸消散。葛莉放下行李就給家里打電話,拖著哭腔說明情況。那邊說,已經(jīng)接到彭輝母親的電話,知道他們今天回不來了。葛莉讓家人把婚紗拿到酒店,如果明天趕回去,就不在家里多待了,直接去酒店穿婚紗。
晚上,機場方面又在酒店餐廳安排了一頓自助。幾個被誤的航班好幾百人,餐廳里容納不了那么多人,便分了幾個時間段輪流就餐。彭輝這個航班是第一時間就餐的,一百多人進(jìn)了餐廳,氣氛大變。面對豐富的食物,人們情緒突然高漲起來,先前的惱怒似乎煙消云散,個個都瞪大眼睛,盯著臺面上的盆盆罐罐。彭輝看到,那個今晚九點要上夜班的中年女人,手里托著盤子,盤子里的肉呀魚呀什么的裝得滿出了尖。彭輝心想耽誤了上班還吃這么多,這女人夠有肚量的。在候機大廳喝了酒謾罵的那個光頭,本不是這個點兒吃飯的,或許是餓壞了,也在第一時間混進(jìn)餐廳。他拾了一盤小籠包,邊走向座位邊往嘴里填。還有幾個人各自端了菜圍坐在一張桌子上,嘻嘻哈哈地開啟了一瓶北京二鍋頭。
彭輝環(huán)顧四周,沒發(fā)現(xiàn)那對賣萌的中年男女,不知他倆是沒有胃口呢?還是出去單獨吃別的去了。彭輝和葛莉可真是沒有胃口,彭輝吃了幾口蛋炒飯,喝了一小碗湯就撂了筷子,葛莉吃了一個蒸餃,又吃了幾塊水果也作罷了。
吃完飯,兩人回到房間,誰也不和誰說話。葛莉把鞋一甩,仰躺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看天花板。彭輝心里像被塞進(jìn)一把亂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打開窗戶,漫無目標(biāo)地看著外面漸漸濃郁的夜色。
手機響了,是彭輝母親打來的。
母親焦急地問:彭輝,明天上午能回來嗎?
彭輝說:但愿能回來,上天保佑吧。
你這孩子,都什么時候了還上天保佑!去落實嘛!
媽,該問的都問了,機場說明天保證有航班,可不敢保證是上午的。
母親急得都快哭了:你們上午回不來怎么辦?
媽,萬一明天上午回不來,婚禮能不能往后拖拖?
母親說:葛莉的父母都在咱家,來,讓葛莉的母親和你說。
電話那頭傳來葛莉母親的聲音:彭輝,葛莉呢?
在,在,媽,我讓她聽電話。彭輝說,葛莉,你媽的電話。
葛莉從床上蹦下來,接過電話。叫了聲媽,便哽咽起來。
葛莉媽說:光哭有什么用?得想辦法呀!
我們有什么辦法?人家說空中管制,航班取消了。
怎么辦?你們回不來,這邊的婚禮怎么辦?
葛莉哭出了聲:我怎么知道。
彭輝過去奪了電話,說:媽,請讓我媽聽電話。
彭輝母親接了電話,彭輝說:媽,能不能通知一下婚慶公司,讓他們多準(zhǔn)備文藝節(jié)目。
母親問:什么意思?
彭輝說:萬一我和葛莉不能按時到達(dá),就先演文藝節(jié)目,千萬別冷了場。
虧你想得出!母親說,明天是舉辦婚禮,不是文藝演出!人家親朋好友要看的是新娘新郎,不看唱歌跳舞!
彭輝也快急哭了:媽,這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嘛!先演著節(jié)目,有相聲和小品更好。先把大家的情緒調(diào)動起來,我們一回去正好接上茬。
聽彭輝這么一說,母親也猶豫起來:這個……這個……唱歌跳舞好辦,相聲和小品去哪兒找?
讓婚慶公司去市歌舞劇院請演員,反正咱付錢唄。
母親問:那得要多少錢?
哎呀媽,現(xiàn)在別管多少錢了,要多少給多少,救場如救火!
……
放下電話,葛莉抹著淚問:有辦法了?
彭輝說:沒什么好辦法,我讓我媽通知婚慶公司多準(zhǔn)備文藝節(jié)目,萬一咱不能按時回去,就先演著節(jié)目。
酒菜不動?
動,該吃吃,該喝喝,只等咱們回去再舉行儀式。
葛莉又問:我怎么聽你說相聲小品什么的?
彭輝嘆口氣,說:我是想讓婚慶公司去市歌舞劇院請相聲和小品演員來,拖延時間,又能讓大家開心。
咱們這趟就不該出來,真倒霉!葛莉又抹起淚來。
彭輝說:已經(jīng)這樣了,光抱怨有什么用?先睡吧,明天早晨再說。
葛莉又仰面倒在床上,瞪著兩眼看天花板。彭輝簡單洗漱一下,出了洗手間,見葛莉已脫下衣服,側(cè)過身子,面朝墻壁,身上搭了條毛巾被。他靠過去,抬手輕拍葛莉的臀部:不洗洗嗎?
葛莉身子扭了扭,低吼道:一邊去!別煩我!
彭輝討了個無趣,只好上床,熄燈,閉上眼睛。
也不知熬了多長時間,彭輝睡著了,夢中,有一架大飛機在天上飛,飛機機頭上貼著一個大紅喜字,兩片機翼掛滿彩色氣球。機艙內(nèi)就新郎新娘兩人,葛莉身披婚紗,彭輝西裝革履。漂亮的空姐,滿面微笑,把一杯又一杯香檳酒送到新郎新娘面前。不一會兒,飛機就飛到彭輝和葛莉舉辦婚禮的那個酒店上空,漸漸下降,透過機窗往下看,一大群親朋好友舉起手,朝著頭頂上的大飛機歡呼雀躍。這時,鞭炮齊鳴,鑼鼓喧天,排列在酒店門外的管樂隊,吹奏起歡快的《迎賓曲》……
責(zé)任編輯 高 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