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羽/編譯
挑戰(zhàn)科學研究中的偏見
思 羽/編譯
在科學家之中,有個奇怪的矛盾之處:按理說,科學的重點就是提出各種問題,但是有關科學家以及科學如何研究的問題是個例外。幾十年來,關于科學的哲學、歷史、社會學和人類學研究已經(jīng)以正兒八經(jīng)的形式進行,研究結(jié)果卻很少被融入科學教育和科學實踐中;即使有,也是寥寥無幾??茖W家也許不會明白社會學或者人類學的課題要怎樣應用到他們的研究上,但科學并不是發(fā)生在與社會絕緣的真空中。事實上,當科學家不承認他們研究領域的歷史、哲學和社會學背景,而是要求人們毫無疑問地接受他們的研究成果的做法是在逆科學而行。
莎倫·特拉維克(Sharon Traweek)1992年的比較人類學研究提供了一個范例,它以美國和日本的粒子物理學實驗為研究對象,揭示了“科技與社會研究”(STSS)如何能暗中影響人們進行科研和制定科學政策的方式。比如說,針對時下聲名狼藉的“谷歌反多樣性備忘錄”事件,高能物理學的人類學研究有可能告訴我們哪些相關信息?特拉維克有一項值得注意的發(fā)現(xiàn):在美國和日本,女性都被排斥出物理學界,但卻是因為完全相反的刻板印象?;趪业目贪逵∠蠼厝徊煌?,這種現(xiàn)象本身就預示著危險,應該提高警覺;也許性別本質(zhì)主義——該思想認為性別具有固定不變的普遍特征——實際上是胡說八道。這樣的看法對生物學上的研究如何開展有著潛在意義。
就像那樣,研究者可以對兩個國家的粒子實驗學家進行人類學研究,留意到它對于如何進行生物學研究的潛在影響。然而,現(xiàn)實情況是某人可以獲得科學領域的學士、碩士乃至博士學位,卻從未上過哪怕一門要求學生評估他們生產(chǎn)知識過程的課程。另一方面,在我們的教育體系培育出的科學家的技能工具箱中,并不包括將科學思維模式應用到實踐中。
換句話說,許多科學家往往像對待一個絕不犯錯的圣靈一樣對待科學;他們在課堂和實驗室內(nèi)教授的技術和些許科學史就像猶太教的《摩西五經(jīng)》,只有一種解釋。作為一名猶太人,我對這種現(xiàn)象感到有點好笑,因為猶太人神圣的禮拜任務是每年重讀一遍整部《摩西五經(jīng)》,再思考我們從中能獲得的所有不同詮釋。在一生中,假如你真的沉下心閱讀,你會想到許多種詮釋。作為一名科學家,我擔心我們對于科學在這方面做得還不夠,而這是個事實。
當我還是個大二學生時,上過一門“波與光學”的課程,我從未質(zhì)疑過為何斯涅爾定律要以威理博·斯涅爾(Wilebrord Snellius)的姓氏來命名。我想當然地認為這是因為斯涅爾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折射定律的人。我沒有提出質(zhì)疑。數(shù)年之后,當我發(fā)現(xiàn)斯涅爾并不是頭一個發(fā)現(xiàn)折射定律的人,事實上頭一個做出發(fā)現(xiàn)的人壓根不是歐洲人時,我震驚極了。我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在教我,有意義的科學都來自歐洲人和他們的后裔。與此同時,斯涅爾定律(有時被稱為斯涅爾-笛卡爾定律)實際上應該是伊本·薩爾(Ibn Sahl)的定律。這個定律事實上最早在10世紀由波斯科學家伊本·薩爾發(fā)現(xiàn),而不是在幾個世紀后由斯涅爾發(fā)現(xiàn)。
在我看來,這件事的意義顯而易見:我們談及斯涅爾定律的方式改變了學生看待科學的方式。在這個例子中,它改變了伊朗裔或其他中東族裔的人看待歷史敘事中的自身的方式。但是正如詹姆斯·達摩爾(James Damore)在備忘錄中向谷歌公司建議的,在談及那些按慣例被視為軟弱者的人(譬如女性)時,為平等與包容而擔憂的做法屬于政治正確,對嗎?尋找那些強調(diào)非歐洲人參與科學思想發(fā)展的敘事,這種行為透露著絕望,對嗎?這些就是別人拋給我的問題,作為一名黑人同性戀女性,我時刻準備好聽他們的問題并為此擔憂,因為我的整個人生里,我已經(jīng)許多次從這個白人男性主導的社會里聽到這種訊息——企圖在歷史殿堂里看見自己是一種性格缺陷。但是作為一名科學家,這種“政治正確警報”令人擔憂。伊本·薩爾最早發(fā)現(xiàn)了折射定律,這是不是真的?這關系到被承認的事實。以斯涅爾的名字來為折射定律命名,甚至沒有承認伊本·薩爾的功績,這不正是科學中的偏見的絕佳例證嗎?
你會發(fā)覺自己的奇怪處境,要和科學家爭論是否可以提出科學相關的問題,甚至對科學如何討論自身歷史的方式提供糾正。有些糾正可以接受——最終會被接受。我們已經(jīng)逐漸承認愛因斯坦的引力理論比牛頓的引力理論更加完整。相對論是一種可準許的路線糾正。但是,盡管大多數(shù)科學家都相信優(yōu)生學理論是錯誤的,詹姆斯·沃森仍然獲得了演講邀請,有機會分享他的優(yōu)生學觀點,而且有研究表明,有為數(shù)不少的美國醫(yī)科學生仍然相信黑人對疼痛的感受程度與白人不一樣。這些念頭與我們對種族史和種族主義所了解的知識相抵觸?,F(xiàn)代的基因?qū)W研究證實,種族是一種社會建構,它的隱含意味是通過歷史與社會的動力學而變得十分現(xiàn)實,而不是靠我們生物學編碼中的任何訊息。然而,我最近在《石板》(Slate)雜志上發(fā)表了一篇談論科學種族主義的文章后,我收到的那些充滿仇恨和怒火的電郵表明,提出“生物學和種族主義之間有什么關系”這個問題仍然不是被所有人接受的。對于許多人而言,答案早已定下,也就是說生物學和種族主義之間毫無關系,而且,我的提問得到的反饋是我所在的整個系都收到一封解釋黑人智力為何低人一等的電郵。
基本上,我們需要進行一番更具深度的質(zhì)問:何謂科學?科學是否重視獨立于我們想要相信的東西?生物人類學家喬納森·馬克斯(Jonathan Marks)在《我為何不是個科學家》中說,“科學是現(xiàn)代社會中令人信服的知識的產(chǎn)物。”馬克斯沒有僅僅說到這兒,而是花費功夫發(fā)掘了他使用的每個單詞的含義,仔細地定義了“知識產(chǎn)物”和“令人信服的知識”。他繼續(xù)點評,現(xiàn)代社會是“18世紀的一段時期(常常被稱為啟蒙時代)里,在歐洲以及它的附屬國和殖民地所出現(xiàn)的思想、價值觀和社會實踐”。盡管我很喜歡他的文章,但在這兒,我和他的看法略有不同。正如勞雷爾琳·惠特(Laurelyn Whitt)在《科學、殖民主義與原住民》的引言中所描述的,要離開歐洲脈絡,識別出“類似科學”的活動與理念,且不以殖民方式將異域概念強加給原住民,要構筑出一個這樣的科學的定義是個挑戰(zhàn)?;萏刂鲝垼鳛橐粋€“談及知識體系”的舉動,“要拋棄以下想法:一種單一的認識論被所有人類普遍共享,或者可應用于所有人類,只要他們屬于人類,這個判斷就成立?!?/p>
有人也許會說,物理學中的數(shù)學定律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那些定律構成了一種單一的認識論。讓這種說法見鬼去吧?;蛟S是那樣,但正如萊斯莉·格林(Lesley J.F.Green)的文章《挑戰(zhàn)認識論:帕利庫爾人探索天文學知識的實踐》中清楚表明的,兩個地理情況截然不同的群落(歐洲人和亞馬遜河流域的帕利庫爾人)可能會對同一種變化的夜空用完全不同的幾何學發(fā)展出自洽的描述。帕利庫爾人并無觀念將他們的天文學體系稱為科學,但它仍然是的。他們能夠預測他們生活環(huán)境中的5個雨季會在何時到來,精確度能夠到某一天。
我希望我們在波士頓也能有這樣可靠的天氣預報。
現(xiàn)實情況是,給“科學”下定義幾乎和科學研究一樣棘手。這不應該被視為對科學的威脅,而是應該被視為科研過程中的挑戰(zhàn)和樂趣的一部分。還有許多內(nèi)容有待發(fā)現(xiàn),假如我們允許的話,“科技與社會研究”有許多東西可以提供給科學領域的學生和從業(yè)者。
伊本·薩爾早在斯涅爾做出發(fā)現(xiàn)的幾百年前就發(fā)現(xiàn)了斯涅爾折射定律
● 科學學位應該要求學生評估他們生產(chǎn)知識的過程。
本文作者錢達·普雷斯科德-溫斯坦(Chanda Prescod-Weinstein)是一位粒子物理學家,也從事科學技術與社會方面的研究。
[資料來源:Amercian Scintist][責任編輯:彥 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