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卷
【故事簡介】
作為能文能武的大家閨秀,姜蠻蠻生活一帆風順,不但事業(yè)有成,更是同英俊的海歸來了一段辦公室戀情。他風度翩翩,她就步步緊逼,想要將他吃干抹凈。怎么想到,最后被吃干抹凈的不光是她自己,連一顆心都奉送,再不留退路?
1
姜蠻蠻一腳將廉望踹倒在地上,又狠狠地壓了下去。
她的膝蓋落在他的小腹上,令他悶哼一聲,疼得他額角冒汗。姜蠻蠻看到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l 一下,應當是被她打出了內(nèi)傷,卻硬是將一口血咽了下去。
她覺得解氣,又有點兒心疼,看他面頰上一顆汗珠順著肌膚滾下去,有種熱氣騰騰的性感在里面。
整間屋子都在打斗中被毀去了,家具碎了一地,猩紅的地毯上零星地散著玻璃碎片,姜蠻蠻自己也受了傷。她毫不在意,就這么跪坐在廉望的身上問他:“你還有什么話要告訴我嗎?”
廉望是個好看的男人,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雙眼皮、寬眉骨,非常像混血兒。他的資料上也是這么寫的:混血、海歸、劍橋畢業(yè)、古典文學系。
姜蠻蠻剛開始把他留在身邊是覺得他好看,可他學的古典文學沒什么用,于是她抓耳撓腮給他分配了一項工作:每天午休的時候給她念一段情詩。
他聲音好聽,戴著金絲邊眼鏡,在屋后澄澈的陽光里微微垂著頭,慢而溫柔地念著那些不知所云的詞句。
姜蠻蠻是“顏控晚期”,實在受不了這種刺激,就把他推倒了。
他在公司只穿西裝和白襯衣,撕開了,腹肌硬邦邦的,身材好得讓人噴鼻血。姜蠻蠻剛開始還掌控主動權(quán),后來不知不覺就被他壓下去了。
廉望慢條斯理地親吻舔舐著她的眼睛,舌尖掃過她的睫毛,舔得濕漉漉的……
等一切結(jié)束,姜蠻蠻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被一頭大象蹂躪過,渾身腰酸背疼。
隔天姜蠻蠻怒氣沖沖找廉望抱怨,他還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微微地垂頭認真聽她講完,然后將唇湊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不如這樣,今晚咱們再試一次,我保證會溫柔?!?/p>
“我又不傻,怎么會相信你?!”姜蠻蠻翻了個白眼,“廉望,你簡直禽獸不如!”
不過那天姜蠻蠻還是被廉望拐上了床。她喝多了酒,趴在他身上不肯下來。
宴會場在海邊,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把海面吹碎了,揉得到處都是細碎而溫柔的月光。她趴在廉望的背上,手緊緊地攬著他的脖子。她喝得實在太多,頭昏腦漲,委委屈屈地問他:“你喜歡我嗎?”
他不回答,她就像個潑婦一樣揪他的耳朵說:“你這個王八蛋,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喜歡你,已經(jīng)很給你面子了……還敢不認賬?”
她下手沒有輕重,把他的耳朵揪紅了,可他一直沒有回應。她實在不開心,抽抽搭搭地哭起來,風刮得淚干在了面頰上。
“別哭了?!彼阉畔?,替她把眼淚擦了,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頰說,“誰告訴你我不認賬的?大小姐,又是誰告訴你,我不喜歡你的?”
月光里,他目光溫柔,深情到不可思議。她心口漲得難受,實在忍無可忍,踮起腳惡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他倒吸一口氣,無奈地笑了,說:“這么野蠻,大概也只有我能忍你了吧?”那時的記憶有多甜蜜,現(xiàn)在就有多憤怒。
姜蠻蠻看廉望沒反應,抬手給了他一耳光,他嘴角被打破了,流下一縷血來。姜蠻蠻覺得自己像個大反派,索性冷笑一聲,鉗著他的下巴逼著他看向自己。
“裝什么裝?廉望,你已經(jīng)被你的上司拋棄了,懂嗎?”
他仍舊不言不語。姜蠻蠻又給他一個耳光,才道:“不說話?你知道封門的刑堂什么樣子,進去了,沒人能不開口?!?/p>
“那你就把我送進去吧……”許久,他終于低聲開口,嗓音嘶啞,像是美玉蒙塵,替他涂抹上了末路的悲愴,“蠻蠻,是我罪有應得?!?/p>
“這四個字你用得好,讓我也很羞愧?!苯U蠻笑了一聲,凝視著他的眼睛,“畢竟我們封門名聲不好。你前途大好,來我身邊還要出賣色相,實在犧牲太大了?!?/p>
她說完哈哈大笑,可廉望不配合她,望著她的眼底有藏得很深的痛楚。姜蠻蠻笑不下去了,她慢慢地站起身,居高臨下望著廉望說:“我不會殺你,我會留著你。廉望,你這個叛徒,你該慶幸自己是個好看的叛徒,所以我才舍不得殺你,懂嗎?”
廉望閉上眼睛,順從地躺在那里。姜蠻蠻覺得眼睛發(fā)燙,有什么要噴涌而出。這太丟人了,為一個欺騙自己的男人哭實在劃不來,于是她快速轉(zhuǎn)過身,匆匆地走了。
屋外都是封門的人,她是鐵骨錚錚的封門大小姐,眼淚被風一吹就干了,她從容不迫地囑咐手下:“送他去醫(yī)院。我要他好好地活著,越長越好,這樣,我折磨他的時間才能越多。”
手下得令去了,她還站在那里,等人都散了,才從口袋里摸出煙來。點煙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要命,點了幾次都沒點著,只好把煙揉了丟在一邊。
月亮很大,半個天空都是亮的。她慢慢地蹲下去,難過得想吐,可是什么都吐不出來。
這一天是她的二十四歲生日,都說本命年是個坎兒……她想,這一道坎兒,這輩子她都過不去了。
2
廉望沒有去過劍橋,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是姜蠻蠻看他的真實資料時了解的。
給她資料的男人清癯、優(yōu)雅,花白的頭發(fā)梳得整齊,看起來就讓人心生好感,可他說的話不大像個正人君子。他問姜蠻蠻:“和阿望相處得如何?這孩子心腸軟,大小姐給我?guī)追置孀樱灰珵殡y他了?!?/p>
姜蠻蠻覺得他一本正經(jīng)說混賬話的樣子很有趣,便似笑非笑地說:“我寵他還來不及,怎么舍得難為他?”
“那我就放心了。當時派他來您身邊也實在是無可奈何,大小姐多擔待?!?/p>
這人就是廉望的上司,將廉望出賣給姜蠻蠻的人。姜蠻蠻手指敲著資料袋,忽然問:“為什么要告訴我?”
“就當是我送您的大禮,不然怎么顯出合作的誠意?”
姜蠻蠻不意外。這些人表面衣冠楚楚,在糖衣炮彈下照樣會舉手投降,她敷衍著離開后,心情差得要命。手下不敢跟來,她自己飆車回公寓,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抹了把臉才走了進去。endprint
屋內(nèi)開著空調(diào),溫度比正常時候要高一點兒,她赤著腳踏在木地板上,空氣里有揮之不去的清苦藥香。
姜蠻蠻脫掉外套丟在一邊,推門走入房中。窗邊有個人,坐在輪椅上望著遠方。這是姜蠻蠻特意選擇的地方,從這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一棟爛尾樓,塑料布還披在上面,被風吹爛了,窸窸窣窣地顫抖著。
這景色說不上好,可廉望每天都能看上很久。她從后面親昵地攬住他的脖子,懶洋洋地問他說:“今天都做了什么?”
半晌,才傳來他的回答:“看風景?!?/p>
“好看嗎?”
“還不錯。”
她聽了笑起來,在他面頰上親了一口道:“這有什么好看的,難道我不比這好看得多?”
被攬著的人慢慢地動起來,操控輪椅轉(zhuǎn)過身來,這是一張仍舊好看的面孔,只是再沒有過去那永遠掛在唇邊的笑容。姜蠻蠻聽到他道:“蠻蠻,你和這扇窗看出去的風景,又有什么不同?”
姜蠻蠻抬起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她沒有留力,可他眼里沒有怨恨,只是麻木地望著她。姜蠻蠻將手背在身后,掌心微微發(fā)麻,她察覺到自己在發(fā)抖,怕被他發(fā)現(xiàn),只好虛張聲勢說:“說我和爛尾樓差不多?是不是你在心里,寧愿我死了?”
“不是?!彼卮穑拔覍幵缸约核懒??!?/p>
姜蠻蠻聽不下去,掐住他的下巴吻了上來,在他的唇上蠻不講理地肆虐。他毫無反應,仿佛留在這里的只是一具空殼。
她猛地放開他,大步走去隔壁,從保險柜里摸出一支針筒。針管里盛著腥紅的液體,這是一種新型藥物,叫作“亞當”,本來是用來治療一種稀少的癌癥的,用在普通人身上,則會讓使用者上癮。
廉望垂著眼睛,看到她走進來時抿住了唇,這已經(jīng)算是他難得的情緒了。姜蠻蠻心里有些得意,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微笑著說:“想死有什么難?阿望,活著才是最難的。”
“蠻蠻……”他說,“別讓我恨你?!?/p>
她不語,咬住唇將針筒拆開,他沒有反抗,閉上了眼睛。姜蠻蠻將針頭刺入他脖頸的靜脈,猩紅色的液體推入他的體內(nèi),他的肌肉緊繃起來,手緊緊地握著扶手,睫毛也胡亂地顫抖著。
姜蠻蠻惡意地笑起來,在他嘴角上親了親,溫柔地問他:“喜歡嗎?”
室內(nèi)一時只能聽到他紊亂的呼吸聲,許久,廉望睜開眼睛,眼底不再一片蒼白,反而像是燃起了一簇暗色的火。姜蠻蠻的手順著他的胸膛一路向下,像是逗弄,又如同憐愛,問他:“阿望,你愛我嗎?”
他并不回答,凝視著她,卻像是透過她望向別的地方,只是他眼中終于有了溫度,像是要灼燒一切。姜蠻蠻并不害怕被燒傷,她緊緊地抱著廉望,重新貼在了他的唇上。他終于有了反應,用力地親吻過來,野蠻得如同仇視。兩個人無聲地廝殺著。
她有些意亂情迷,小聲地叫他的名字:“阿望……阿望……”
這一刻的快樂如滅頂之災,他的汗順著脊背滾燙地落下,她微微喘息,從他的掌下離開。
窗外的夕陽落到了地平線下,姜蠻蠻隨手拾起一件襯衫披在身上。她身材姣好,背光站著,剪影幾乎完美,可廉望沒有看她,他只是抬起手,將自己的面孔埋了進去。
姜蠻蠻回過頭,看到這男人的背脊有著絕望的弧度。他沒有說話、沒有哭泣,可是任誰都能看出來,他是真的,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3
姜蠻蠻囚禁廉望,已經(jīng)有一年時間了。
她是封門大小姐,想做什么都沒人敢管,哪怕這樣把一個人困在身邊,傳出去也只會說她是金屋藏嬌。
廉望的身份不是個秘密,曾經(jīng)的商業(yè)間諜,現(xiàn)在的階下囚,聽著就讓人覺得有段幽柔曖昧的故事。
有人很隱晦地暗示姜蠻蠻:“這位廉先生,聽說過去也很深情,同初戀女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p>
姜蠻蠻聽了沒說話。那人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道:“當然,那樣的女人怎么比得上大小姐……”
“閉嘴?!?/p>
姜蠻蠻發(fā)話了,一時鴉雀無聲,那人討個沒趣,面紅耳赤。姜蠻蠻不是沒查過廉望的過去,連他穿開襠褲的照片都翻了出來。他從小就是個好學生,人長得好,又聰明,喜歡他的女生一大把,可他身邊跟著的從來只有一個瘸了腿的小姑娘。
那女人叫姚簌,聽著就嫵媚動人。姜蠻蠻看過照片,女人長了一張清水芙蓉的面孔,整個人都亭亭玉立。姜蠻蠻長得也不差,五官輪廓深,很風情萬種的臉。過去姜蠻蠻以為廉望喜歡,可原來他喜歡的,從來不是自己這種類型。
姜蠻蠻正生悶氣,外面走進來一個人,穿一件波點西裝。這是姜蠻蠻的異母哥哥姜峰,討不了姜老爺子歡心,常年被發(fā)配在美國,不準他沾封門的生意。
姜蠻蠻皺著眉問他:“你來做什么?”
姜峰自覺風流一笑地說:“聽說你養(yǎng)了個野男人?”
“關你屁事?!?/p>
姜蠻蠻懶得和他說話,起身要走,卻被他攔下了:“你給他注射了‘亞當?”
聞言,姜蠻蠻的面色徹底冷淡下去。她安靜地注視著姜峰,僅僅只是這么看著,就已經(jīng)讓姜峰有些難以招架。他討好地笑道:“妹妹,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說,男人哪能用逼的?你得對他好,才能弄到他的心呢?!?/p>
姜蠻蠻轉(zhuǎn)身就走,他也不敢追來。只是他說的話也有道理,姜蠻蠻下了車,猶豫一會兒又拐回去買了一束向日葵。廉望過去提過喜歡這種花,她把向日葵擺在窗前,可他的視線一動不動。
外面的爛尾樓更破了,姜蠻蠻站在那里陪著他看了半天,沒話找話地說:“餓了嗎?”
他不作聲。姜蠻蠻已經(jīng)習慣了,自顧自地說:“今天的向日葵開得不錯,我記得你喜歡……”
“我不喜歡。”
他打斷她,語調(diào)沒有起伏。姜蠻蠻不介意他的冷漠,坐在他身邊喂他吃飯。平日有專人負責照顧廉望,他被打斷腿后只能勉強行走,雙手也廢了,過去身手了得的他已經(jīng)死掉,現(xiàn)在坐在輪椅上的,不過是一個廢人。
這是他曾經(jīng)說過的,姜蠻蠻聽得心里發(fā)疼,卻又萬分怨恨。如果不是他從頭到尾都在欺騙,他們又何苦走到這一步?endprint
她捧著粥小心翼翼地遞到他嘴邊,他并不反抗,慢慢地吃了下去。姜蠻蠻沒有伺候過人,過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粥還滾燙,他雙唇被燙得發(fā)紅。她連忙去端冰水喂他,問他:“不燙嗎?”
“不算什么。”
是呀……這又算得了什么?他的四肢被她毀去,長久的囚禁又將毀掉他的心靈。這一瞬間,姜蠻蠻幾乎生出了恐懼,她真的害怕,害怕廉望就這樣死去了。
她走出房間合上門,下一刻便緩慢地捂住嘴半跪在地上。她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音,因為怕自己這樣的軟弱會讓廉望抓住可乘之機,從自己身邊逃離。
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兒,他們的過去那樣好,好到藏在心里不敢輕易拿出來,生怕沾上瑕疵。
許久,姜蠻蠻站起身,若無其事地走進去,親昵地同他商量:“我?guī)愠鋈ス湟还浜貌缓???/p>
他不置可否,因為她說的出去逛,也只是要他坐在車上往外看。換了一扇窗子看到的風景并不會變得更好,可她興致盎然,自己親自開車,又替他系好安全帶。
車子從富人區(qū)開到了貧民區(qū)街口停下,她笑意盈盈地說:“這里不太好找,繞了不少路。你等我一下?!?/p>
姜蠻蠻下了車走進花店,對著店主說:“我要九十九朵向日葵?!?/p>
姜蠻蠻抱著向日葵走出來,買得太多,她一個人拿不住,店主幫她抱著剩下的。她放慢腳步,同店主閑聊:“一個人照顧花店辛苦嗎?”
“還好?!钡曛鞯穆曇艉芎寐?,她溫柔地笑了笑,“習慣了,也就不辛苦了?!?/p>
“沒有男朋友嗎?”
“有啊,他去了國外,等他回來就結(jié)婚。”
兩人走到車邊時,姜蠻蠻忽然將剩下的花也接了過來,店主轉(zhuǎn)身回去,姜蠻蠻看著她微跛的背影,面不改色地坐上了車。她剛上去,就被打了一耳光,沒什么力道,幾乎像一次溫柔的撫摸。
“怎么了?”她笑起來,握住廉望剛剛打過她的手,“忽然這么生氣?”
“你為什么要把她牽扯進來?”
他連手都在微微顫抖。姜蠻蠻想,他為什么要生氣呢,他喜歡姚簌,她就帶著他來見他,難道他不該開心嗎?
她這樣想,也這樣問了出來,滿眼都寫著茫然:“你不喜歡她了嗎?我本來還想要她上車來見你一面,只是我又舍不得。萬一你們兩個在我面前互訴衷腸,我該多難過……”
“姜蠻蠻!”他提高聲音,厲聲道,“你我的事,同小簌沒有關系!她是無辜的,你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無辜”這個詞聽起來多么美妙,姜蠻蠻想笑,最終也只是說:“我就不無辜嗎?就因為我是姜家的女兒,你就可以利用我的感情嗎?”
她語調(diào)輕慢,似乎并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廉望想要將手抽出來,可她緊緊地握著,把它輕輕地貼在了自己的面頰上。
“廉望?!彼崧暤?,“你呀,才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p>
4
廉望在來到姜蠻蠻身邊前曾同姚簌說,自己去國外工作,等合同期滿就回來同她結(jié)婚。
而后她開花店等他,等了這么久,卻不知道自己等的人,曾經(jīng)和她只隔了一扇車門的距離。
多令人感動啊,姜蠻蠻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都要鼓掌了??墒撬褪且@煽椗旄饕环降淖锟準祝l都可以感動,只有她不行。
重新回到那間屋子后,廉望仍舊望著姜蠻蠻。姜蠻蠻站在那里耐心地等,許久,終于等到他開口,沙啞著嗓音說:“不要再去打擾她?!?/p>
“我如果拒絕呢?”
“不要拒絕我?!彼f,“你想要什么,盡管從我這里拿去,不要動她?!?/p>
“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維護她的樣子,讓我更想欺負她了?”
她帶著笑說完,大步離開這里。她實在待不下去了,看著廉望維護別的女人,這感覺太難受,只是她不能說,連正大光明的吃醋都做不到。
因為他們之間,同樣山高水長,隔著千千萬萬的愛同背叛。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姜老爺子將權(quán)力都移交給姜蠻蠻,不是想要退隱江湖,而是逼不得已。畢竟,一個因為中風而倒下的老者,實在不適合統(tǒng)領這群如狼似虎的手下。
姜蠻蠻每月會避開耳目前往山間的療養(yǎng)院,姜老爺子中風后就在此處休養(yǎng),整間療養(yǎng)院只有姜老爺子一名病人,配了五位護士和一位醫(yī)生。過去叱咤江湖的封門大佬面對如今這樣的結(jié)果,不是不唏噓的,還好姜老爺子心態(tài)好,看到姜蠻蠻還歪著嘴笑著說:“怎么黑著臉?”
姜蠻蠻勉強咧了咧嘴角,裝作開心地道:“大概是最近有些累了,爸,我給你帶了南街的綠豆糕。”
可姜老爺子沒被她糊弄過去,好一會兒才道:“還在為阿望傷心?”
廉望沒有暴露之前,封門所有人都喜歡他,姜老爺子也不例外,將他當作女婿看待??伤臐摲奶晒Γ坏財喾忾T重要的生意線,更是害死了姜老爺子同生共死的兄弟,姜老爺子聽到消息便中風倒下了,從此只能退隱幕后。
姜蠻蠻眼眶發(fā)燙。她委屈地低下頭說:“下月就是嘉叔的忌日,我總記得,他小時候扮作大馬將我馱在身上,還說等我結(jié)婚,要送我一份大禮……”
“蠻蠻?!苯蠣斪优牧伺乃氖直痴f,“這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怪你,你為什么不放過自己?”
“因為就是我的錯,不是因為我,你們怎么會那樣快信任廉望,他又怎么會有機會害死嘉叔!”
這是她心中藏得很深的話。她對廉望的愛,對父親和嘉叔的愧疚,對封門的重任糾纏在一起,長長久久,化成解不開的鎖鏈。她折磨廉望,將他囚禁在身邊,但是她這樣何嘗不是在折磨自己?
她不放過廉望,只是不肯放過自己。姜老爺子嘆了口氣,沒有再勸,自己的女兒自己知道,姜蠻蠻脾氣執(zhí)拗,認定的事從不肯妥協(xié),這樣的脾氣,遇到廉望,本以為是天作之合,誰又能想到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
他任由姜蠻蠻無聲地落淚。許久,她終于擦了擦眼淚說:“下個月我大概不能參加嘉叔忌日的悼念了,普萊那邊出了事兒,我得親自去處理。”endprint
姜老爺子望著她,疼愛地道:“你是爸最驕傲的女兒,蠻蠻,對自己好一些?!?/p>
對自己好,說來簡單,只是心不肯善罷甘休,又怎么如愿以償。
姜蠻蠻是個工作狂,她是正牌港大畢業(yè)生,又去哈佛念了金融系,輔修商業(yè)管理,將封門的產(chǎn)業(yè)料理得蒸蒸日上。只是封門當年發(fā)家是靠藥品,如今更是壟斷了“亞當”的原材料產(chǎn)地普萊。
姜蠻蠻不想要這條生意線,一直計劃著將“亞當”停產(chǎn),可是強行剝離會讓封門損失慘重,只能徐徐圖之。因此普萊出事,她是一定要親自前往的。
離開前她又去看廉望,他還是那副活死人的樣子,望著窗外不言不語。姜蠻蠻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口,自言自語地說:“等我回來我們就搬家吧,這里看出去風景不好,你不是喜歡看海嗎?我在海邊買了套別墅,你一定會喜歡?!?/p>
他沒有動,凝固如雕塑。姜蠻蠻嘆了口氣,離開了。
5
當姜蠻蠻回來時,房中沒有開燈。她在黑暗中走進來,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踉蹌著跌坐在床邊。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借著月光,能看到床上的廉望。他靜靜地躺在那里,聽到聲響睜開了眼,眼底全無睡意。她實在沒有力氣,小聲開口問:“我吵醒你了嗎?”
他沉默很久,終于開口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
“我聞到血腥味兒了?!?/p>
他將床頭燈打開,姜黃色的燈光下,姜蠻蠻來的方向星星點點落著血。她的手緊緊地摁在小腹上,那里被子彈撕開一道傷口,血還在流著。她的大腦越發(fā)混沌,強打精神笑著說:“一點兒小傷?!?/p>
“為什么不去醫(yī)院?”
她沉默一下,苦笑道:“不知道……可能是昏了頭吧?!?/p>
是真的昏了頭,她從普萊回來時遇到伏擊,被人護著逃出來,本該前往最安全的地方,可是她下意識地選擇了這里。
這里不算危險,因為位置只有她自己知道,可這里同樣是最危險的,因為有一個恨著她的人待在這里。
室內(nèi)安靜下去,聽得到風吹著細碎的雨絲撞在玻璃上的聲音。姜蠻蠻漸漸閉上眼睛,她聽到細細簌簌的聲音,是廉望正移動到輪椅上,緩慢地靠近她。
她該睜開眼警惕他的,可她沒有。如同陷入一場大夢,夢里她看到廉望回過頭來望著她說:“蠻蠻,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向日葵嗎?因為向日葵像是你,永遠這樣明亮、燦爛,能把一切都照得光彩奪目……”
一切都沐浴在陽光里,他牽著她的手,兩人對視著甜蜜地笑著,她笑得面頰發(fā)酸,眼眶發(fā)燙,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肯松開。可他離她越來越遠了,像是有什么命中注定要他們分開……
姜蠻蠻猛地睜開眼來,看到廉望正在她身邊替她清理傷口。他坐在輪椅上,需要用力俯下身來才能碰到她。地上丟著染了血的紗布,姜蠻蠻勉強撐起身子,問他:“我昏迷了多久?”
“大概半個小時。”
“我自己來吧……”
他并沒有拒絕,將藥遞給她。姜蠻蠻自己扯下紗布纏好,疼得臉色發(fā)白,又仰起頭來望著天花板說:“我做了個夢……
“我夢見那一次,你帶我去向日葵花田……你說喜歡向日葵,因為向日葵像我。可是阿望,你帶我去花田,只是為了同你那些扮作花農(nóng)的同事交換情報吧?”
他半張面孔被籠在暗夜中,一半明亮,一半昏沉。姜蠻蠻垂下眼睛,聽到他淡淡地道:“是?!?/p>
她嘆了口氣,假裝灑脫地說:“我們過去甜蜜的時候不多,這么一點兒快樂的回憶,原來你也是騙我的。阿望,你這個人可真壞呀。”
雨聲越來越大了,受傷一定會讓人變脆弱吧,不然怎么會在這種時刻忽然想哭?她垂著頭,蜷縮如孩童,是一種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姿勢。打斜里伸出一只手來,輕輕地落在她的面頰上,將那一顆淚珠捻去了。
廉望從輪椅上下來,坐在她身邊,低聲說:“可我那時在花田里說的話是真的?!?/p>
下一刻,姜蠻蠻翻過身去,親吻住他的嘴唇,“咚”的一聲,是他的后腦撞在床板上、可他又綿長地吻住她的脖頸,使她像是被水波纏繞著,一圈一圈落入看不見的夢魘之中……
天剛剛透亮,雨終于漸漸止住,姜蠻蠻裹著毯子睡在地毯上,她身邊,廉望赤裸著上半身斜靠在那里。有只鳥飛過去,掠過晦暗的天幕,他迎著朝陽,就那樣沉默而凝固,視線定格在姜蠻蠻的面頰上,許久,終于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來。
這一晚之后,兩人的關系似乎變得微妙起來。
廉望主動接近她,這是很久都沒有過的事情了。姜蠻蠻心情好,去看望姜老爺子的時候臉上帶著笑,姜老爺子看到了,調(diào)侃她說:“有喜事兒?”
“沒有?!彼悬c兒害羞,“爸,我和廉望……”
她躊躇著,不知怎么往下說。姜老爺子卻笑道:“做你想做的,蠻蠻,這些恩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夠快樂。”
姜蠻蠻眼底滾燙,因為姜老爺子的話太過沉重了,他失去了自己最好的兄弟,失去了健康,可是為了她的快樂,卻愿意原諒廉望的背叛。
她不孝順,為了兒女私情這樣自私,可是她就是不由自主……
“爸!”到底,她也只能說,“我一定會好好的?!?/p>
她帶著廉望搬進海邊的別墅,有大大的院子,里面種滿了鮮花,從窗口望去,能看到起伏的海岸線,翡翠似的跪伏在那里。
姜蠻蠻仍舊沒有解除廉望的禁錮,可她經(jīng)常推著他在花園中漫步。她工作忙,上一次的普萊之旅并不順利,植物大面積病死,懂行的農(nóng)人也被暗殺,“亞當”的生產(chǎn)受到影響,每一天都是上百萬的虧損。
在公司,她焦頭爛額,可是一旦來到廉望面前,她永遠帶著氣定神閑的微笑。她不想廉望看到她猙獰、兇狠的一面,哪怕他曾經(jīng)見過。她希望在他心中,自己永遠是那個脾氣不好的小姑娘。
只是凡事總有意料之外的時候,那次普萊的刺殺還沒有頭緒,這一邊,廉望又出了事兒。姜蠻蠻回來時發(fā)現(xiàn)花園里的花都落在地上,屋內(nèi)一片凌亂。endprint
姜蠻蠻臉色難看,最終在衣帽間的隔層里找到了廉望。他受了傷,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還好來人是想綁架他,并沒有痛下殺手。不知道他在這兒躲了多久,姜蠻蠻將他移到床上,替他包扎傷口。
太陽落下去,月亮卻沒有升起來,她坐在那里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許久,感覺到他輕輕地動了動。她故作淡定地笑著問他:“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
“還好?!?/p>
“來綁架你的人,你有頭緒嗎?”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們是沖你來的,綁架我也只是為了威脅你。你不如從你的仇家里面考慮一下,究竟誰膽量這么大?!?/p>
她沒有動,只是將手握得更緊,許久,低低地笑了一下,冷聲道:“我差不多有頭緒了,只是委屈了你。阿望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再傷害你了?!?/p>
“我相信你?!彼卮?,“有你在,還有誰能傷害我呢?”
6
飛機落地時,普萊正下著大雨。
姜蠻蠻推著廉望從飛機上下來,半伏下身子,替他緊了緊衣領,她的發(fā)掃過他的額首,帶著些微甜蜜的溫柔。廉望回視她一眼,她察覺到了,便笑起來說:“不巧,今天下了雨。我特意要他們降落在這片花田里,若是晴天,能看到花海翻涌,那是普萊最出名的景色?!?/p>
只是這種花同樣是制作“亞當”的原材料,現(xiàn)在生長這種花的地方,只有姜家所擁有的土地。
“這花叫作什么?”
姜蠻蠻替廉望打著傘,推著輪椅向前走著,說:“叫作‘叛那錯,是本地的土語,意思是,從叛徒的尸骨上長出的猩紅之花?!?/p>
雨下得更大,澆濕衣角,兩人沉默向前。廉望又問她:“你的計劃什么時候開始?”
“從下飛機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她頓了頓,又說,“你放心,你一定不會出事兒的。我是為了一勞永逸,不得不鋌而走險,可我是將你看得最重的?!?/p>
她已經(jīng)發(fā)出了通知,自己將要同廉望結(jié)婚,婚后會將自己在封門的權(quán)力分給廉望一部分。她將自己和廉望當作誘餌,引誘那些妄圖染指封門的人自投羅網(wǎng)。
婚禮被安排在花海邊的小教堂里。開場前,廉望在休息室里獨自待著,姜蠻蠻借故走開,按照計劃,如果有人要來劫持廉望,現(xiàn)在是最好的時機,所以當她回到休息室時,廉望已經(jīng)不見了。
陽光仍舊澄澈,一切都安詳與靜謐,窗外的花海隨著風起伏,唯獨廉望不見了蹤影。姜蠻蠻站在窗邊,身后手下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
“我在他身上放了追蹤器,你們不要跟來,小心打草驚蛇?!?/p>
手下還要再勸,可她已經(jīng)大步走出去坐上車子。車子載著姜蠻蠻狂奔而去,她心跳加速,掌心里滿滿都是汗,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車子在花海盡頭停下,那是一片絕路,懸崖峭壁,海浪大力拍打著礁石。姜蠻蠻下了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她從容地走過去問:“你怎么在這兒?不是嫌棄普萊太潮濕,從不來這里嗎?”
“蠻蠻,你居然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的話,哥哥真是太感動了?!闭驹谀抢锏恼墙澹耘f穿著艷俗的花色西裝,可是話語間不再是過去的卑躬屈膝。他說,“老爺子糊涂了,把這樣辛苦的活兒都交給你,你是我的妹妹,我當然心疼,往后就讓我來幫你。”
“哥哥。”姜蠻蠻笑起來,說,“你何德何能,能幫我的忙?”
姜峰頓了頓,無可奈何地道:“我把你的心上人抓來了,你不乖,我就把他丟下去?!?/p>
不遠處豎著一根桿子,上面綁著個人,姜蠻蠻只看了一眼就瞇起了眼睛。她動了怒,反而更加冷靜地說:“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把他綁出來的?”
“你去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姜蠻蠻不置可否,向廉望的方向走了兩步,一發(fā)子彈打在了她的腳邊。姜峰收起槍,對著她搖了搖頭。她忽然問道:“就算是我同意由你掌管封門,下面的人你該怎么統(tǒng)帥?”
“不勞你費心,我已經(jīng)收買了不少人,只要你放手,封門盡在我掌握之中……”姜峰滔滔不絕道,“你最大的錯誤就是用情太深了,蠻蠻,我只是激了你一下,你就帶著你的廉望去看姚簌了。你把姚簌藏得那么好,要不是你帶路,我又怎么找得到?”
姜蠻蠻沒有告訴過廉望,自己把姚簌保護起來了,讓別人都找不到她,因為她知道,姚簌會成為一個很大的把柄。
遠處的廉望緩緩地抬起頭來,望著她的眼底晦澀一片。姜蠻蠻又問:“哥哥,你處心積慮,是為了在普萊解決掉我嗎?”
“‘亞當明明是搖錢樹,你卻一直想要毀掉,我偏要在這里讓你徹徹底底地失敗。”姜峰大笑起來,“到時候,老爺子就會知道,究竟誰才是他最欣賞的孩子……”
不知從哪里傳來輕微的一聲,像是果實破碎的聲音,姜峰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姜蠻蠻跨過他,輕聲說:“廢話這么多,狙擊手早就瞄準你了?!?/p>
被一槍打中眉心的姜峰再也聽不到了。姜蠻蠻上前,將廉望解救了下來,他雙腿無力,整個人栽入她懷中。姜蠻蠻抱著他,收力不及,和他一起倒在地上。
“是你一直保護著小簌?”
他忽然問她。她有些不高興,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是啊,她受傷,你不是會傷心嗎?”
“多謝你?!?/p>
她皺起眉來,道:“和我說這些做什么?”
可他沒有回答,而是說起了莫名其妙的話來:“蠻蠻,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以商業(yè)間諜的身份認識你的,我們兩個會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她嘀咕著說,“自然是會當一對神仙眷侶?!?/p>
“是啊,我們本來應當是天生一對的。”
遠方猛地傳來轟鳴聲,姜蠻蠻要起身,可廉望一把抱住了她。他的力氣變得這樣大,將她牢牢鎖住,她不明就里,卻感覺到他的唇輕輕地碰在了自己的額上:“別動,你能用狙擊手殺了姜峰,別人就能用狙擊手殺了你。蠻蠻,我是自己假意馴服、跟著姜峰出來的,可我不是單純因為小簌……
“我仍舊是個商業(yè)間諜,潛伏在你身邊,只為了抓住機會徹底毀去普萊的叛那錯花田,毀了‘亞當。海邊別墅的綁架是演戲,為的是要你帶我來這里。我的人已經(jīng)在花海放了燃燒彈,而狙擊手也瞄準了你,只要你起來,就會被當場擊斃?!?/p>
“你!”姜蠻蠻目眥欲裂,“這么久了,原來你仍舊在騙我!”
“我是個騙子啊?!?/p>
他像是笑了,她多久沒聽過他的笑聲了?像是回到了最初之時。姜蠻蠻幾乎絕望,她的愛屢戰(zhàn)屢敗啊,可是居然還沒有死去。她心底有他,哪怕他騙她、負她。
“那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了要我死得瞑目嗎?”
“不?!彼曋?,像是要記住她的模樣。海浪還在翻涌,雪白的信天翁從遠方飛來,他親吻她的嘴角,輕聲說,“我后悔了,蠻蠻,我舍不得你?!?/p>
下一刻,姜蠻蠻被他猛地推下懸崖。落入大海的一瞬間,她的大腦一片蒼白,透過透明的海水,她望見上方綻開一朵赤紅的花朵,是廉望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他粉身碎骨,要所有人都以為姜蠻蠻也死在了爆炸里,這樣姜蠻蠻才能安全地逃出普萊。
他們互相背叛,互相折磨。他毀去她對愛情的想象,她就折斷他的四肢,將他囚禁在身旁,可到底,他們?nèi)耘f是彼此相愛的……
他用生命換來她活下去……姜蠻蠻看到自己的眼淚,在海水里原來是渾圓的一顆,像是珍珠一樣,飄散開來。
可是廉望,她想,你又是否問過我,愿不愿意在沒有你的世界繼續(xù)活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