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舒/譯
國際詩壇菲利普·萊文詩選
宇舒/譯
菲利普·萊文(Philip Levine),1928年1月10日生于底特律一個俄國猶太移民家庭,畢業(yè)于底特律韋恩大學(xué)。5歲喪父,14歲進(jìn)汽車廠打工,年輕時迷戀無政府主義和西班牙內(nèi)戰(zhàn),曾在雪佛蘭輪胎和軸承廠、底特律的卡迪拉克汽車生產(chǎn)線上工作,也開過大卡車,業(yè)余寫詩。1953年在愛荷華州立大學(xué)獲藝術(shù)碩士學(xué)位,1957年在愛荷華城市大學(xué)講授寫作課。之后分別在加州大學(xué)、紐約大學(xué)執(zhí)教,1991年以《工作是什么》獲國家圖書獎,1995年再以《簡單的真相》獲普利策獎,2000年當(dāng)選為美國詩歌學(xué)會會長。萊文出版詩集20多種,包括《世界新聞》《呼吸》《憐憫》《簡單真相》《灰燼》《失去的歲月》等。他編輯了《濟(jì)慈詩歌精華》,還翻譯出版外國詩歌。迄今為止,他的詩歌尚未進(jìn)入中國。2011年美國國會圖書館宣布,氣勢磅礴、具有“當(dāng)代惠特曼”之稱的菲利普·萊文,獲授新一年度的“美國桂冠詩人”。
沒人再讀他的詩,他的詩就變成了塵土、風(fēng),什么都不是,就像他買來,穿著死去的,張狂的,有顏色的襯衫。
——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
如果我給五只鳥
每人四只眼睛
我將瞎到
第三
代。如果我
每天不跟人
說話
讓一天
長成一周
而一周沉睡
直到成為
我的半生
我是否能在一個暗夜
回家
見到爸爸?
常常,星期天,一束奇怪的光
在我生活了
半生的床上
生長起來。
一束光
開始是讓
一只眼睛瞎掉
然后兩只
直到最后
甚至連花盒中
用舊的蠟燭
也垂下了頭。
于是我走到
這件紅襯衫旁
它有著一排
完美無缺的暗色紐扣,我數(shù)了,7個。像
第一個關(guān)于希望的詞
跳起來
變成鳥
呼喊他們翅膀的
喊叫
新鳥一聲喊叫時,
倒到我嘴唇上的血
那么暗。
這是亞當(dāng)
想要一個兒子時
給死亡天使
的紅襯衫,這是摩西
忍受著十誡,
絆倒在山一般的海中那些浪里,在他頭頂
揮舞了五遍的旗子。
這是媽媽放在我
午餐盒里
和面包、水放在一起的
小塊兒布料。
這是我的紅襯衫
穿著它,我去見
你,海之父
穿著它,我將說出
我從老鼠那里
學(xué)來的詩歌。一排
完美的紐扣
每一顆都十歲了
看見最初世界
和最后世界的
鳥的眼睛。一塊領(lǐng)地
有著許多流淚的大巖石
而沒有人看見
我一個人,一天天
穿著我的紅襯衫。
如果那只鞋從另一只腳上掉下
誰將聽見?如果門
在一片純粹的黑暗之上打開
而且它沒有夢呢?如果你的生活
以一本書在半空白頁中
完結(jié)的方式完結(jié),而幸存者
去到了非洲,而且瘋了呢?
如果我的生命在1964年
的晚春,在我沿著山路
獨(dú)自回來的時候結(jié)束呢?
我對自己唱一首老歌。我學(xué)習(xí)
雪在冷杉深深的陰影中
保持灰色、潮濕的方式。
我好奇那輛自行車下了高速路
是不是能安全地藏起來。那條
黑色、刮風(fēng)的路往上,離開
瀑布,有一個山谷,我在
那兒生活了半生,幽鬼
又平靜。我懷著感激嘆息
然后我感覺到一陣奇怪的
苦痛,從我的后腦勺升起
然后我的眼變暗了。我朝前弓起背
把我的手掌放在一些粗糙的東西
之上,黑色的瀝青或者一片殘株
而這動作,就是一個懺悔者
帶著他對暴行的認(rèn)識
站直前的動作。因為
那個時刻將繼續(xù)讓所有裝在
小口袋里的脂肪和油燃燒,
而那些脂肪和油,就是靈魂。
我就是伸進(jìn)我手指
最遠(yuǎn)部分,甚至更遠(yuǎn)
的靈魂。像十根蠟燭
在夜的拱頂,為那些能夠
看見的人燒灼,即使
是在午后的12:40,我
從黑暗里,來到如此猛烈的
陽光中,汗水向下流
流進(jìn)了我的眼睛。我沒有飛起來。
一陣風(fēng),一只迷路的動物,一隊
孩子,將我拖進(jìn)路的
一邊,將我推翻,以致
我睜開的眼睛里涌出了天國。
我的衣服離開我
飄掠過道路,向外膨脹成
任意形狀。釋放得讓人
眼花繚亂。我的錢幣,我的戒指
房子的鑰匙,像冰一樣
破碎,掉進(jìn)了山間的
荊棘、草,和讓你覺得
你所見一切中均有魔法的
小的亮點中。不,不可能,
你說,因為有人在以一種
你了解的嗓音,對你平靜地說。
一些活著的,自信的人將這
每一個詞放下,確切地安在了
他希望它們在書頁上的位置。
你已經(jīng)數(shù)年活在背棄中,
活在公眾的謊言中,活在
雪一樣飄落的死亡中,那死亡,落到
任一被它選中的腦袋上。你不是個孩子。
你懂得真實的事物。我
在這里,如同我過去一直的那樣,忠實地
面對說話的需要,即使所有
你聽見的,都只是一陣輕風(fēng)
弄癢你的耳朵。也許。
但是,如果那束干燥的
葉子和污垢不是污垢
和葉子,而只是被耗費(fèi)的
成為人的愿望呢?停車,
熄滅引擎,然后站在
超越你生活的沉默中,看看
草怎樣反射火,風(fēng)
怎樣騎上山坡,平穩(wěn)地
吹向你,直到它洶涌進(jìn)
你的耳朵,如同來來去去的
呼吸,從血液、詞語,和
否定之無物的束縛中,被釋放。
看,桉樹,阿特拉斯松,
正變黃的灰塵,所有的樹
都走了,而我比它們?nèi)?/p>
都老。我比月亮老
比注滿我底片的星星老
比在這個沒人想要的歲末
擠在這里的,看不見的
行星老。一年又一年,
這些年,麻雀學(xué)會
向后飛,飛進(jìn)永恒。
它們的兄弟姐妹看到這,
拒絕建巢。在這周
結(jié)束前,它們?nèi)?/p>
都會走。每個夜晚
充滿我院子、溢進(jìn)我廚房
的愛的合唱,將會離開。我將不得不
學(xué)著,用純粹歡樂和純粹苦痛
的嗓音唱歌。我將不得不忘記
我的名字,我的童年,在鬧鐘冷冷統(tǒng)治下的
那些年,已讓這嗓音,撕碎了的,破裂的嗓音
能到達(dá)那曾經(jīng)遮蔽了橘子樹的低山。當(dāng)寒冷
飄進(jìn)來,我將站在后面的
門廊,唱歌。不為歡樂,
不為愛,甚至不為有人聽見。
我將唱歌,只為黑暗能扎根,而且
不管留下的是什么,掉下來的果實,最后的
葉子,困惑的松鼠,離家很遠(yuǎn)的
丟失的孩子,都能夠相信
這是任何一個夜晚。那男孩
獨(dú)自走著,什么也沒想,或者
對著月亮和星星背誦著
他最喜歡的名字,讓他
找到他今天早上離開的家
讓他聽到風(fēng)肆虐的嘴里
發(fā)出的祈禱。
讓他重復(fù)那祈禱
那祈禱說夜連著白天
生活連著死亡,讓我們及時
找到我們的生命。不要讓他看見
所有離去的事物。讓他愛
黑暗???,他也跑著
唱著。他應(yīng)該能快樂。
春天第一個暖和的夜晚,我們脫去衣服
跑進(jìn)底特律河
在有著汽車部件、死魚、偷來的
自行車、融化的雪
的鹽水里,洗禮自己。我記得在水下和一個
從未見過的,波蘭的高中女孩
手牽手,當(dāng)時,我們的呼吸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寒冷之上都能聽見,且穿過層層黑暗升起
進(jìn)入到最后的,沒有月亮的空氣中,而
那空氣,就是整個世界。女孩
跟著我,打碎冰面,游出
沒有星星的水,游向杰弗遜大道
的燈光,而舊火爐廠的煙囪
眼都不眨。
最后,回過頭來看,完全沒有島
只有一片完美的,平靜的黑暗,直到
看得到東西。然后,一束光
又一束,在前面低低地騎行
帶我們回家,或許是礦石船,或許是
獨(dú)行的吸煙者。氣喘吁吁地回來
回到灰色的粗糙的海灘,我們不敢
站上去,一堆濕衣服。
肩并肩,沉默著,穿好,
回到了,我們的來處。
有人在叫某人;
現(xiàn)在他們停下了。在玻璃外面
玫瑰藤如同在輕風(fēng)中
那樣顫抖,但什么也沒有:
我什么也沒聽到,時光在流逝
或者看起來在流逝,而太陽
在老樺樹上升起
平衡著向下的拱門。
這是中午。隱私
是一件事,但是獨(dú)自一人,
說話,沒人聽見,
再說另外的詞
或其他的,直到
再也分不清
沉默的存在,抑或
在那里,沉默是為了什么……
沒人能夠重新開始
用確切的詞語,輪流
命名野獸、飛禽和灌木。
越過柵欄,越過稀疏的樹木產(chǎn)量;
光進(jìn)來了;夜鷹、貓頭鷹
和鼬鼠逃走了。要了解
全然沒有恐懼的狀態(tài),
不恐懼那不在場的,
成了結(jié)局,成了本能最后
無理性的顫抖。在事實之間,
一個人移動,或試圖移動,
命名一個人的自我,和他的行為
如同它們是真切的。死葉
緊附枝條。根
緊握著忍耐,但沒有哭聲
質(zhì)詢天空的幻覺。
【譯者小傳】宇舒,本名趙域舒,公務(wù)員,曾出版詩集《不再》《廢墟上的樹》和編譯的笑話集《老外其實也很冷》。詩作和譯詩散見《詩刊》《十月》《人民文學(xué)》《星星》《長江文藝》《詩選刊》《詩歌月刊》《揚(yáng)子江詩刊》《漢詩》等,曾譯介法國詩人伊夫·博納富瓦、美國詩人菲利普·萊文和瑞士法語詩人菲利普·雅各泰等,詩歌入選多部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