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富建
爺爺昏迷了兩天,呼吸的鼾聲震動得人在鹼畔外都聽得清楚,我們靜靜地守護在他身邊,一刻也不愿意離開。那天下午,他呼吸的鼾聲逐漸減弱,三叔說,人不行了,我們給他換上了壽衣。沒過多久,他就不行了。三叔抱著爺爺,讓最后一口氣好出一些,這時候,我在前面扶著,看見爺爺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眼睛使勁地睜了一下,但很快就緊閉了,再沒有了呼吸。這時候,親人們刺耳的哭叫一下子讓我心里猛然一顫,我意識到爺爺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了。我握著爺爺快速變得冰涼的手,過分的悲痛,讓我腦子霎時一片空白,本該奔涌的熱淚也被擱淺在了眼里。
對于爺爺,在我的記憶里,對他有太深的印象和太多的感情。爺爺雖然識字少,但寬宏大量、不畏強勢,受到眾人的一致好評。爺爺性格剛毅,中年時,曾多次被誣入獄,多次受批斗,但他毫不計較個人恩怨,終究被平反,恢復(fù)了名聲;爺爺?shù)″X財,注重德行,時常教導(dǎo)我們?yōu)槿艘F而有志,福而有德。爺爺最愛吃炒雞蛋,因而,在當?shù)亓鱾髦@樣一句話:“棗紅騾子豬皮毯,前砭來了個馮吉善,騾子愛吃燕麥草,馮吉善好吃炒雞蛋?!?/p>
我之所以對爺爺有很深厚的感情,主要是因為我從小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因此,對爸爸媽媽倒生疏了。至今清晰地記得,在我六歲那年臘月,爺爺奶奶被三叔接到鎮(zhèn)上過年去了,那段時間,我一直和爸爸媽媽住在一起,但是每晚都非常想念爺爺奶奶,跟爸爸媽媽住在一起總覺得有些別扭,渾身不自在。
上小學(xué)六年級那年春天的一個周末下午,我和村里的同學(xué)照常背著母親烙制的“干糧”去離家有二十余里路的鎮(zhèn)上上學(xué),但是,正當我們起身的時候,天突然刮起了沙塵暴,爺爺看見天氣不好,擔心我在路上害怕,于是,就送我們?nèi)ド蠈W(xué)。但當我們走在半路上時,沙塵越來越大,不多時便天昏地暗,毫無光色。我們從來沒有遇過這種天氣,頓時都嚇得渾身打戰(zhàn),心跳加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爺爺沉著冷靜,他把我和幾個同學(xué)摟在一起,安慰我們不要害怕,說這只是沙塵天氣,一會就會好。在爺爺?shù)谋Wo下我們平安地來到學(xué)校,爺爺把我們送到學(xué)校后就轉(zhuǎn)身回去了,那一刻,看著爺爺越來越模糊的背影,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我心酸無比,心里暗自發(fā)誓,我長大后一定要讓爺爺幸福,讓我們不分開,一定要做些讓爺爺光彩的事,來報答他的恩情。
考上大學(xué)后,爺爺無比高興,他逢人便說自己的孫子上大學(xué)了。當我在大學(xué)校園里完成了家譜的編寫,假期把編印成書的家譜拿給爺爺看時,雖然當面沒有聽到他的夸贊之言,但是從他的眼神中我能清晰地讀出他內(nèi)心中的喜悅之情,也讀出了他對我的評價。那一刻,我更懂得了一個道理,我一定要做出讓爺爺更為驚喜的事,爭取找份好工作,為社會做出應(yīng)有的貢獻,早日讓爺爺過上幸福的日子,以報答他的養(yǎng)育、疼愛之恩。
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步入社會,我便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橫沖直撞”,結(jié)果不到半年時間,就被現(xiàn)實生活磕絆得“遍體鱗傷”,無奈地回到鄉(xiāng)下老家,在自我反省中“療傷”。漸漸地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校園非同社會,現(xiàn)實非同幻想?,F(xiàn)實生活是極其殘酷的。于是,我轉(zhuǎn)變思想,給村里修新農(nóng)村的磚匠當起了小工,剛開始干重活我有些不適應(yīng),晚上睡在炕上渾身疼得厲害,第二天早上也不想起床。奶奶去世后,爺爺一個人住,一回到家我就和他住在一起,因而爺爺見我每天累成這樣,心疼無比,但是,他越心疼我,我越覺得自己沒用。農(nóng)村雖然很落后,但它卻阻止不了閑言碎語的衍生。很快,村里有些人就用那種嘲諷的話語刺激我,他們說我一個大學(xué)生竟然在這里打起了工之類的話。對于他們的冷嘲熱諷和紛雜議論,我沒有計較的理由。反之,這讓我變得更加堅強。我心里不服輸,我堅信,只要我努力,付出艱辛,終究是會得到好的回報的。
但天有不測風云。打工一段時間后,爺爺實在心疼得看不下去了。有一天,八十四歲高齡的他,竟然獨自坐著來給村里新農(nóng)村建設(shè)戶送磚的卡車去了縣城,他要去那里找一個在縣城當官的親戚,想讓他幫我找份工作。當那晚城里的親戚打電話告訴我們爺爺生病的時候,剎那間,我心急如焚,急忙和父親趕往親戚家。當我們見到爺爺時,他已經(jīng)昏迷不醒。最后,我們把爺爺拉回了老家。但在他快離世的那一刻,嘴里還念叨著我工作的事。
不久,縣上人事招聘,我經(jīng)過幾關(guān)的考驗,順利地走上了工作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