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杏黃

高穹

閑暇時，我站在后院那棵星羅棋布了一樹杏黃的樹下，賞心悅目著我刈除修整過的那片綠。噼啪，不時有杏子從樹上墜地的聲響。目光忙順著寬寬的水泥地面追趕著一顆正奮勇向前滾動的杏子，眼望著它撒歡般拐進我的那片小菜園，然后孩子似的撲向一棵小菜苗的菜心上，疲累地等著我過去將它拾撿起來。

我的味覺頓時被這新鮮出爐的甜美味道捕獲，像一只沒填飽肚腹只是被吊起了胃口，饑不擇食要找尋更多的美味的獵物，在被杏子光顧的邊邊角角里我仔細找尋著，卻不斷重復著拾起又扔下，似披沙揀金般挑剔、嫌棄的行徑。許多杏子已被摔損，著地的一側裂開了口子，有黃色黏汁淌出；有的雖囫圇，但經(jīng)過地氣的蒸蔚，內(nèi)里已變質發(fā)黑；有的卻成了螞蟻等蜉蝣生物的佳肴。最后我打消了在地上找尋的念頭，便仰頭逡巡著那一樹杏黃，目光竟落定不準，望向哪個都是微黃里裹著一抹青澀的生命跡象，想象著它們的酸澀，口腔里便分泌出大量的酸酶來，一轉念間，那抹甜美的味感便蕩然無存。我癡癡地望著滾落在樹下院里，菜蔬植株的罅隙間，已挽救無望的這些豐潤的生命，不禁憐惜，嘆惋。幾乎每一分鐘就要有一顆杏子從樹杈枝干與葉柄間脫落，撲擁大地。不知是義無反顧還是情非得已，我自問它們在走向生命輝煌之巔時，為何卻要以犧牲自己為代價？

我看過一個視頻：鮭魚溯河洄游去淡水江河上游產(chǎn)卵，路經(jīng)一條公路，逆著淺淺的水流，它們躲過一輛輛汽車，奮力向公路對面游去。有的不幸被急流沖了回去，但仍義無反顧，一次次與環(huán)境與自我挑戰(zhàn)著，千回百折最終回歸家園。當然也有在行進途中，落入獵食者的肚腹或遭受其他罹患的鮭魚，即便完成不了這一偉大的生命計劃，也要死得其所。這些區(qū)別于人類的生命，個體呈現(xiàn)的外觀雖渺于人類，生命價值體現(xiàn)卻是人類望塵莫及的。至于鮭魚冒著生命之險洄游產(chǎn)卵的舉動能否與成熟杏子的墜落同日而語，不可方物。杏子沒有肢體語言能讓我們知道它的生命計劃，唯一的生命走向，就是果肉腐爛后，露出果核，來不及植入堅硬的土壤里，它的果仁就被貪吃的人類納為腹中物了。我想，那一刻杏子一定會很痛恨人類粉齏了它一脈相承的生命計劃。姑且就把這當作它奮不顧身實現(xiàn)自身價值的一個絕世體現(xiàn)吧。

其實，囤積在庭院各個犄角旮旯里的那些杏子，有的只是剛剛從樹上墜落下來，我卻因它身上滾滿了垢物，就難再相信它是新鮮的，挑之揀之，總想親眼捕獲到它剎那間的落地壯舉，才肯放心去吃。我們尚對自己的所需任意挑揀和抉擇，有礙觀瞻的統(tǒng)統(tǒng)忽略不計。我們跳過一個個目標，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那一個。一顆小小的杏子除了靜靜地待在那里化光鮮為腐朽別無選擇，而具有聰慧頭腦的人類總會有無限的可能讓自己化腐朽為神奇。

收到北漂的女兒又跳槽到另一家廣告公司就職，并在業(yè)務上得到公司總監(jiān)熱心幫助的消息后，我回問的第一句話就是，總監(jiān)是男生還是女生？女兒回復我說，男生。我忙叮囑她，一定要知人而明。女兒很了解我，心領意會后嗔怪我說，放心吧，我們的總監(jiān)人挺篤實，對下屬很照顧。我理會不透女兒說的他人很篤實的具體所指，所以我像只看到了沾滿垢物的杏子似的，懷疑他的內(nèi)質已經(jīng)被腐化，外表不過在做著努力的掩飾而已。

我說，不要輕易信任一個已落地成龍的男人的行為規(guī)則，他們的偽善專對像你這樣剛出校門，沒社會閱歷，沒社交經(jīng)驗，漂亮單純的女大學生，你一定要做好自我保護。女兒發(fā)來一個無奈的笑臉，說，你能不能創(chuàng)新點，那都是老舊的版本了。再說公司里苗條漂亮的女孩比比皆是。言外之意，即便有這種情況，她也是處在安全區(qū)。但我終于可以放心了嗎？固守著最好的杏子永遠是剛剛從樹上脫落沒被濁染的執(zhí)念，所以心里質疑那些在櫛風沐雨，大浪淘沙的歷練下最終化蚌成珠的男人，靈魂紋理似乎早已藏垢納污。

我不是馬云的粉絲，但我也會為他卓爾不群的經(jīng)營頭腦嘆服仰之。他沒成功之前，就是掛在樹上沒口感沒色相、青澀中透著酸慳的一枚杏子，功成名就后，他坐擁難以數(shù)計的資產(chǎn)，卻沒繼續(xù)居高自傲，仍腳踏實地做好自己，成為眾多落地杏中的備受關注的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