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然
凌晨五點,從睡夢中蘇醒。天已經(jīng)大亮,還好這次醒來的時候不再是深夜,沒有因為噩夢驚醒,在后半夜的失眠里掙扎著苦等天亮。
我夢到了爺爺,他好久沒再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而我,也是第一次在夢見他后不再掉眼淚,反而釋懷了他當初的不告而別。
在夢里,他氣若游絲,大家都知道他就要走了。大姑、小姑一人抓著爺爺?shù)囊恢皇?,奶奶也站在旁邊。她們在爺爺耳邊低聲地訴說著瑣事,而他始終面帶微笑地聽著,臉上充滿了欣慰。最后他似乎有點疲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帶著微笑睡著了。我知道,他安詳?shù)刈吡恕?/p>
去年初春,爺爺離開的時候是在凌晨,大家還在睡夢中,他就悄無聲息地離開,沒有和任何人告別。我一直接受不了這樣的分離,我想抓回時間,讓它回去,讓我跟爺爺?shù)纻€別。我也想抓住爺爺,想煮上一碗他最愛的陽春面讓他嘗嘗。
從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敢提及,也不敢回憶。只要一想起再也沒有機會跟他說再見,我就會忍不住掉眼淚?;蛟S他看我一直放不下,才會來夢里,圓我這一場夢。
突然也就釋懷了。
爺爺?shù)囊簧Y束了。原來人的一生也不過就是這短短的數(shù)十年而已。
隨著我的長大,這場珍貴的緣分終有一天需要說再見。
前幾日跟媽媽視頻的時候得知外公突然口齒不清說不出話,醫(yī)院判為腦梗,所幸發(fā)現(xiàn)及時,所有的癥狀都只是初期,不算太糟糕。
第二天,推掉了原有的安排,與表哥一同從廈門回龍巖,直奔醫(yī)院。哪怕什么忙也幫不上,我也想過去陪陪他。
剛進病房,外公看到我們,眼睛就開始泛紅,用瘦弱的手捂著臉嚶嚶地哭起來。像極了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兒,見到了自己的家人,不再假裝堅強地掉下眼淚。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內(nèi)心無比地心疼。我牽起他的手,希望能給他帶來一絲的勇氣。媽媽跟著我一起安撫外公,她的聲音也夾帶著哭腔。我知道,她現(xiàn)在既害怕又心疼躺在病床上的外公。那是她爸爸,在外公那兒,她也不過是一個孩子。
外公病發(fā)突然,被送往醫(yī)院時外婆不在家,她是在接到媽媽電話的時候才得知的。經(jīng)過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我害怕她一個人在家會胡思亂想,撥通了電話。鈴聲才剛響起,她就接通了電話。我想她一定握著手機等了很久很久。一連串地詢問了我好多問題,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我轉述現(xiàn)在外公的狀況,告訴她并無大礙,只是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才能回去。
我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是徒勞,我按下擴音鍵,把手機遞給外公。不管情況怎么樣,她只有親自聽到彼此的聲音才會安心。外公聽到外婆的聲音再次哭起來,原本狀態(tài)不是很好,再加上哭腔,口齒更加不清,說話含糊。外婆著急了,她不斷地念叨著“你怎么這樣了”……
隔著看不到對方的電話線,我用了很長時間才安撫下他們。
我知道外公害怕什么,他害怕自己給這些后輩帶來麻煩,更害怕未知的恐懼。
我站在床邊,給他按摩大腿的時候,差點沒掉下眼淚。一雙腿腳,只剩大骨,幾乎沒什么肉能讓我按捏。我笑著跟他說:“你比我還瘦,你看,我還有點肉感呢!”
我從沒像那個下午一樣,安靜地和他說那么多話。我很少回家,更少去外婆家。一年也只能見個兩三面,基本打過招呼后轉身跟表哥他們聊天嬉鬧。印象里的他們身體還很健康硬朗,每次過去他們大多時候都還在田地里忙碌,打理那些根本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每次看到我來,都會笑著讓我坐下喝茶、吃水果,也會讓我坐在他們的旁邊陪他們喝兩杯小酒。
試想將來有一天在飯桌上敬酒無人應的場景,我沒有勇氣接受。
我不愿承認時間在飛快地流逝,他們在一天天地衰老。我很想抓住什么,可是依然什么也抓不住。
我坐在病床上,跟外公閑聊家中的瑣事:“家里還有多少花生?上周回家了要是早點知道你種的花生熟了我一定會過去吃的;聽說你還養(yǎng)了很多雞鴨,下次我過去想吃雞肉,不過我不是很喜歡白斬雞,我更喜歡雞湯;等出院了就來廈門玩幾天吧,坐動車只要一個小時左右,比回家還快……”
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外公聊著,他終于不再那么緊張,開始笑著回應我。他說家里花生還很多;地瓜才種下不久,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吃;雞鴨都是自己在養(yǎng),不知道現(xiàn)在你外婆會不會讓它們餓著;我暈車,不敢出遠門,你可以經(jīng)?;貋怼?/p>
聊起這些瑣事的時候他總是帶著微笑回應我,偶爾也會自嘲勞碌命,總是閑不下來,想做點什么才會心安。眉眼之間不再緊鎖,我印象里的外公似乎又回來了。
我會因為時間的強大而感到恐懼,它帶走了我的爺爺,以后也會試圖帶走其他人。若生命能永恒,時間就此戛然而止,所有人不再成長,好像也挺好。至少我在乎的你們永遠都會陪在我身邊,我不需要去習慣與你們分離。
我依然抓不住時間,也抓不住你們。如今,面對分離深知陪伴的可貴,哪怕舟車勞頓,也想多點時間陪伴在你們身邊,不愿再因忙碌而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