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兔為鄰

文｜陳安卡

圖｜丁涵

與兔為鄰

文｜陳安卡

在我的食譜里，居然沒有兔子，真的有點兒奇怪，沒錯，我是一只狐貍，有著一身好看的紅毛，我的名字叫胡里安。

自從附近搬來了兔子一家，我的母親大人竟然在院子里種起了胡蘿卜，收獲的胡蘿卜幾乎全送給了新鄰居。

“胡里安，你不要跟兔子混，狐貍要有個狐貍樣兒?！睜敔斦Z重心長地對我說。

我撇撇嘴說：“我才不要跟兔子玩。”

“那就對了。”

雖然我總是一副冷酷的樣子，可是兔子們太熱情了，尤其是兔子太太，每次見到我，都沖上來擁抱我，她算是大個子兔子，但和狐貍比起來，還是嬌小，每一次，她的小短手緊緊環(huán)住我的脖子，我都快窒息了。每當這時候，樹上那幾只八哥便咯咯笑個不停，唉，真夠丟人的，狐貍的威嚴掃地。

隨著兔子太太一窩一窩地生兔子，附近的兔子越來越多。我家附近不再安寧，走在路上，我總能被一只又一只冒失鬼兔子撞到，它們不懂禮貌，橫沖直撞，四處破壞，一天到晚嘴巴吃個不停，很快周圍便找不到完整的灌木叢。

當然，那只叫圖麗的兔子例外，她是兔子太太的大女兒，有著雪一樣白的毛，眼珠子寶石藍，是那堆兔子里唯一長這樣的。和她的媽媽比起來，她不大友好，總是冷眼看著我們，離我們遠遠的。她教訓那些嬉皮笑臉的兔子，讓他們小心我的尖牙和利爪，毫無疑問，她是對的。在那群傻乎乎的兔子中，她頭腦還算清醒。

中午，“野獸捕獵班”的上課時間到了。

“野獸捕獵班”里的老師都是鼎鼎大名的捕獵高手，有獅子、老虎，還有豹和野狼。父親好不容易捕到一頭小鹿，算是我交給捕獵班的學費。

在捕獵班里，我的個頭最小，成為大伙兒取笑的對象。有一頭討厭鬼小狼到處造謠，說我和兔子交上了朋友，氣得我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尾巴。捕獵法則第一條：不能和獵物交朋友，我可沒有忘記。

所以，當大個子灰狼埋怨天天追趕火雞無聊，邀請我一起去抓兔子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傍晚，大多數(shù)兔子回窩歇息了，但總有一些貪得無厭的家伙，還在離窩十萬八千里的地方啃吃美味的草根，我們初次出手，要找的就是這種貪吃鬼。

在一片草地上，我們碰到一只掉隊的灰兔，他似乎是兔子太太的孩子，高興地和我打了招呼后，臉上的表情馬上僵住了，我身后的灰狼正沖他齜牙咧嘴。

跑！灰兔拼命跑。追！我和灰狼奮力追。

灰狼朝我使了個眼色，他拐個彎，繞到前面圍堵灰兔。

遭到一左一右夾擊，兔子更慌了，飛快鉆進灌木叢里。

“我就不信他不出來?！被依钦f。

不一陣子，前方出現(xiàn)一道白色閃電，那也是只兔子。

灰狼掉頭追白兔去了，我緊隨其后，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兔子圖麗。

圖麗冷冷地瞟了我一眼，撒腿狂奔，我們隨著她左拐右拐，跑進一片雜生灌木的草地。

光漸漸弱了，整片草地泛起了淡金色，很快，金色褪去，天空開始灰了起來。圖麗總能和我們保持著一定距離，我想，她肯定在“反捕獵班”上了課，不然，兔子多笨啊，哪有這么機靈的。

突然，圖麗輕輕一躍，灰狼嗷的一聲，一個踉蹌，身子失去平衡，撞在了前面，我還來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整個兒踩空了，隨著枝葉一道，跌進了獵人的陷阱。

一陣鉆心的痛升起，可怕的鐵器咬住了我的腳，血正在滋滋往外冒。

我大呼救命，希望灰狼回應，可是沒有。我不甘心，繼續(xù)大呼大叫，聲音似乎只在陷阱里打轉。

“你不要叫了。他早就跑了。”

我的上方探出一個頭，是圖麗！我沉默了幾秒鐘，心里充滿了怨恨，沖她喊：“是你設下的陷阱！”

“誰有力氣挖這種東西，除了人?！眻D麗說，“我就借來用一用?！?/p>

沒想到被兔子算計了，我氣啊，氣得牙關直打戰(zhàn)。

“你還要上來嗎？”

我不作聲。

“我扔藤條了，你抓緊?！?/p>

氣把我的喉嚨堵住了。

“不然，明天一早，獵人就把你帶走，要不，禿鷹也會吃掉你?！?/p>

求生的欲望終于戰(zhàn)勝了那點可憐的自尊，我使勁抓住了藤條。藤條繃得緊緊的，開始一點點上升，我的驕傲一點點磨滅，被拉到地面時，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蠢貨。

藤條另一邊是十幾只兔子，我一點兒都不驚訝，能把一只狐貍從陷阱里拉出來，單靠圖麗是不可能的。

一路上，我沉默無言，一瘸一拐走著，完全不理會身后面那一串兔子。

把我送到了家，兔子們才離開，母親十分感激，從此更加喜歡他們了。

“干脆，我們和兔子一塊住好了?！蔽页３１г梗依锏教幎际钳偪竦耐米?，他們渾身毛茸茸，到處咬東西，沙發(fā)上的幾個破洞，都是他們弄出來的。

爺爺和母親都快變成兔子了，有時我真懷疑他們就是披著狐貍皮的兔子。

“兔子是我們的獵物?！备赣H雖然這樣說，可是母親大人不允許他捕獵兔子。

有一天，我表哥來了，他是一頭皮毛紅得似火的狐貍，早就到了獨立的年齡，被父母趕出了家門。除了我，我們家其他人好像不怎么歡迎他，我父親說，他應該自食其力，而不是老到別人家蹭飯。

吃完了兩只雞，表哥摸了摸肚皮，躺在沙發(fā)上，打著愉快的飽嗝。

“你吃過烤兔子嗎？”表哥眼珠子骨碌碌地轉。

“比烤火雞好吃嗎？”我斷定，他打起了我們家附近那些兔子的主意。

表哥眼睛瞟向天花板，慢悠悠的語氣中帶有一點責怪我無知的味道：“傻瓜，那還用說?！彼芽就米有稳莩墒澜缟献詈贸缘臇|西，聽得我直咽口水。

我下定決心，要吃掉兔子。之后，我整個兒陷入了興奮狀態(tài)，興致勃勃地制訂獵兔計劃。

“你真是個笨蛋，還想著怎么獵殺，怎么偷偷放進烤箱，實在太費勁了?！?/p>

表哥鬼點子一向多，我只好停止了亢奮的設想，眼巴巴盯著他，聽他出主意。

他得意地一仰頭，拿出了一小盒東西。

“紅花！”我放聲尖叫。紅花，就是人類口中的火。

“沒錯！只要拿出一根，這樣輕輕一擦，紅花就有了?！北砀缧ξ模瑑裳郯l(fā)光，似乎里面也藏了紅花。

我不得不佩服他了，沒想到這些年他吊兒郎當?shù)模尤粚W會了掌控紅花。要知道，我的母親大人，一個家庭主婦，是花了大錢進入培訓班，克服了重重心理障礙，才勉強接受紅花的。

表哥眉飛色舞地說了他的計劃，我更佩服他了。

在一個起風的下午，表哥領著我，來到了荒草地上，他小心翼翼地讓我擋住風，“刷”地一下擦亮小木條上的小紅帽，紅花出現(xiàn)了，伴隨著滋滋的聲響和一股怪味兒。

第一叢干草點著了，紅花隨著風，呼啦啦地一邊吐著煙，一邊貪婪地吞噬周圍的草和灌木。

“胡里安，你就等著吃烤兔子吧?！北砀绯覕D擠眼。

火氣勢洶洶，四處蔓延，草叢里開始傳出兔子太太的尖厲的呼救聲，一群兔子驚慌逃竄。

我和表哥站在小小的高地上，等待火光過后的大餐。不料風向轉了，濃煙直向我們撲過來，嗆得我不斷干咳。表哥安慰我，嘴里說沒事，紅花卻開到了腳邊。

我們開始逃跑，風好大，濃煙裹著紅花，咆哮著要摧毀一切。

“爺爺！”我才想起埋在煙火里的爺爺。他有午睡的習慣，平時都是在某個點，我叫他起床的。

“胡里安，你會被紅花烤熟的?！?/p>

表哥攔不住我，獨自跑了。他總是這樣，挑起了事兒，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我掉頭沖入煙海，憑直覺朝前奔去，空氣中濃煙重重，我呼吸越來越困難，不一會兒，我就迷失了方向，焦灼得像個逗著自己尾巴玩的狗，在原地轉圈了?？諝庠絹碓綗?，這樣下去，沒吃上烤兔子，我自己怕要被烘熟了。

“跟我走?！鄙碥|被蹬了一腳，我木木地掉頭看，是圖麗。

我大概是被煙熏迷糊了，鼻子像牽了一根線，竟然一股腦兒地跟著她跑。

不知跑了多久，我們的世界漸漸明朗起來，一座小小的高坡映入眼簾。

爺爺正灰頭土臉地坐在坡尖上，身邊簇擁著一群兔子。他看起來精神不壞，見了我，他嚷了起來，雖然嗓門嘶啞得厲害。

他向來是一只淡定從容的老狐貍呢，可這一刻，我發(fā)現(xiàn)他激動得全身微微顫抖，我第一次不爭氣地掉下了眼淚。

傍晚，父母回來了，找到了我們，說家毀掉了，這場大火不知燒到哪兒去了，也許熄滅了。兔子太太建議我們在他們家暫住，畢竟他們的窩比較多。

我疲倦不堪，瞥了一眼圖麗，從煙火中打滾過來，她由白兔變成了灰兔，我心中翻涌著各種滋味，但可以肯定，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我都不會想著吃兔子了。

責編｜冉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