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紅瓔珞

雨凡

那是19年前的事兒了。

那年我7歲。在一個烈日炎炎的午后，外祖母急于幫外祖父鍘草，便把她脖頸上戴著的那串紅瓔珞摘下，放在堂屋里高高的木桌上，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出去了。紅瓔珞是外祖母當(dāng)年的陪嫁物，是她唯一一件首飾。外祖母顯然把它看成了生命的一部分，總是形影不離地戴在身上。只是后來有幾次做農(nóng)活，這串紅瓔珞差點兒遺失，此后，每做重活時外祖母便會小心翼翼地把它從脖頸上取下來，束之高閣。

紅瓔珞共由5顆殷紅如血的玉石串成，顆顆光潔圓潤、玲瓏剔透。對這紅瓔珞，我覬覦已久。此時，它正無比真實地躺在那張紫檀木桌上，閃爍著光芒。我幼小的心靈躁動起來。于是，我搬來板凳爬上去，毫不猶豫地用小刀將那根纖纖細(xì)線劃斷，取下那串紅瓔珞上的兩顆，然后一個人跑到村口那棵大榕樹下，把那兩顆玉米粒兒似的紅瓔珞當(dāng)作玻璃球來彈著玩。

整個下午是快樂而興奮的。直到太陽落山，我才意猶未盡地從地上爬起來，捏著那兩顆已滾成泥球的紅瓔珞回家。

回到家里，外祖父和外祖母正一臉嚴(yán)肅地分坐在那張方桌左右。尤其是外祖母，臉上的淚痕猶存，仿佛剛剛哭過。他們嚴(yán)肅的表情告訴我，我闖禍了。我下意識地將握著紅瓔珞的手攥緊，背向身后。

“你有沒有動過桌上的那串紅瓔珞？”盡管外祖父竭力克制自己，話語里還是滲透著一絲怒氣。

我內(nèi)心一陣惶恐，使勁咽了口唾沫，輕聲說：“沒，我沒拿?！?/p>

“孩子，你要是拿了也不要緊，”外祖母的語調(diào)有些低沉，顯得很疲憊，“但你一定要說實話，誰也不會喜歡說謊的孩子?！?/p>

我不敢正視她如炬的目光，忙垂下頭：“我真的沒動過它。”

外祖父勃然大怒，剛要發(fā)作，外祖母制止了他。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好了，孩子，回去睡覺吧，要記住外祖母的話，一定要做個誠實的孩子，說謊的人是要被瞧不起的……”

外祖母的話一直在我腦際盤旋。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寢食難安，心懷忐忑。我后悔自己當(dāng)時沒有勇敢地承認(rèn)錯誤，以至于每當(dāng)在口袋里觸碰到那兩顆紅瓔珞時，心便隱隱作痛。我想告訴她是我偷了紅瓔珞，但又怕招致訓(xùn)斥；我也曾試圖將這些統(tǒng)統(tǒng)忘掉，可努力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我根本做不到。最后，我干脆把它們埋進(jìn)了屋后的土坑里，以換取內(nèi)心的平靜，但它們依然頑強地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我從此成了一個心事重重、郁郁寡歡的孩子。這些當(dāng)然躲不過外祖母的眼睛。同樣是在一個午后，外祖母出人意料地將那串殘缺的紅瓔珞從脖頸上摘下來，笑吟吟地說：“我要去干活，你先替我保存一會兒，好嗎？”我腦海里一片空白，茫然無措地將它捧在手里。

等外祖母在我視野里消失時，一個念頭迅速閃過腦海。我拿起小鏟，沒命地跑向屋后，將埋進(jìn)土里的那兩顆紅瓔珞挖了出來，然后放在水里濯洗干凈，將它倆和它的伙伴們重新連到一起。紅瓔珞又重新煥發(fā)燦爛光芒。等我踩著板凳，如釋重負(fù)地將那串紅瓔珞放在紫檀木桌上時，我感覺懸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外祖母回來后，仔細(xì)端詳了桌上的那串紅瓔珞，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她只說了一句話，卻讓我終生難忘：“一個誠實的人其實是需要勇氣的，孩子，謝謝你替我保存了它?！?/p>

我終于從那段因謊言而惶惑不安的陰影里走了出來，重新找回了快樂……

直到好多年后，我才想起，外祖母當(dāng)年交給我那串紅瓔珞其實是冒了一定風(fēng)險而且是用心良苦的，而我終究沒有讓她失望。如今，外祖母早已作古，那串陪她度過一生風(fēng)雨的紅瓔珞也已隨她的骨灰一起入葬。站在她的墳前，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淚雨滂沱。因為19年前的那個夏日，外祖母已經(jīng)賜給了我一串讓我受益終生的紅瓔珞：要想獲取心靈上的平靜，就一定要做一個誠實正直的人。

誠實是每個人頸項上的紅瓔珞，它不一定能讓你的人生輝煌，卻能讓你的人格永遠(yuǎn)光彩照人。

【賞析】

一串紅瓔珞，對他人而言，可能只是一件珍貴的首飾，但于“我”來講，卻代表著一段永生銘記的童年往事。文章采用倒敘的手法，由一串紅瓔珞將故事人物聯(lián)系起來，“我”的心理活動，也隨著這串紅瓔珞漸漸變化：“覬覦已久”顯示出紅瓔珞對“我”的誘惑力；“毫不猶豫”“意猶未盡”顯示出幼小的“我”調(diào)皮貪玩的特性；“手攥緊”“咽唾沫”顯示出“我”在事情可能敗露時的緊張與心虛；“寢食難安”顯示出“我”的內(nèi)疚與不安；“一塊石頭落地”顯示出“我”知錯能改后的心理安慰。最后揭示出這串紅瓔珞的象征意義——誠實，表達(dá)出外祖母的良苦用心，升華了文章的主題。

【寫作方向】

誠實；難忘的往事；受益終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