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說故事的人”
——演員、劇作家、導演央視勵志開講
我在臺北曾經(jīng)主持過劇團,也在學校教過書,帶過學生,面對過不少年輕人。我記得有好幾次,有好幾個年輕人,曾經(jīng)跟我有過這樣的對話,他因為大學馬上畢業(yè)要進入社會,不知道填什么志愿、選什么行業(yè),不知道何去何從。我說別想太復雜,你就要問自己一個問題,你的興趣是什么?對方一愣,然后陷入苦思之后回答我,不知道。
回到家之后,我開始很認真地思考這個事,每個人從小到大都有許多愛好,有人喜歡花花草草,有人喜歡給洋娃娃穿不同的衣服,有人喜歡打鼓,有人喜歡玩汽車模型……這不都是興趣嗎?按這個興趣發(fā)揚光大,搞不好會變成你的工作、你的事業(yè)。我就問我自己,我的興趣是什么?我在臺北,舞臺劇這個圈子里,我擔任編劇、導演,也做演員,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興趣。朋友還問我,說你三件事都來,你怎么形容你自己在做的事?我說我是一個說故事的人,我的興趣就是故事這個事兒。
我的童年是一個貧窮的年代,沒有電視機。這件事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整個晚上沒有節(jié)目,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只剩下一件事情,就是發(fā)呆。后來,開始寫日記、寫信、寫雜文,說穿了,我是一個標準的文藝青年。然后這個文藝青年在15歲的時候,他讀了臺灣南部的一個屏東農(nóng)專畜牧獸醫(yī)科。因為想躲避大學聯(lián)考,因為他覺得讀書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可是面對大學聯(lián)考,根本就不可能快樂。我覺得我讀農(nóng)專還有個好處,是沒有太大的學業(yè)壓力,所以我可以利用大量的課外時間去我最愛去的地方,書店和電影院,最后我也這么做了。我還記得我雙腳踏進書店的時候心中的那種狂喜,用一個字來形容我當時的狀態(tài),叫作“餓”。好像多少年沒吃一頓好東西了,現(xiàn)在突然把我放在一個世界級的美食餐廳,隨便我吃。天哪!我的手伸出去拿書的時候,我看見這手高興得在發(fā)抖,一本接著一本讀,我在那不能停,因為太高興了。沒有任何人逼我這么做,只有一個人逼我,就是我自己。有一天,有一本書出現(xiàn)了,那本書叫《黑澤明的電影藝術(shù)》。我覺得作為一個電影導演是一件神圣和偉大的事情,我整個人好像被燃燒起來。那個時候,我心里已經(jīng)開始自我期許將來要去當一個導演,我還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個東西在跟我招手,強烈地吸引我往那個地方走。
農(nóng)專畢業(yè)了,我在養(yǎng)豬的牧場做事,因為我要給父母一個交代。他們幫我出了錢讀書,我現(xiàn)在學以致用,我沒有不務(wù)正業(yè)。天天跟那個豬面對面,我記得我還經(jīng)常帶著一個吉他,跑到豬圈中一坐,自彈自唱,我希望氣氛愉快一點,那群豬就圍著我轉(zhuǎn)。我一手把這些豬拉扯大,從它們一出生,我?guī)退鼈兘由瑤退鼈兗裟殠?,幫它們剪牙,再大一點,我還幫它們送終,送終什么意思啊,就是送屠宰場。后來我發(fā)現(xiàn)養(yǎng)豬這件事完全不浪漫,我突然對自己說:“夠了夠了夠了,我看豬已經(jīng)看夠了,我要去看人了?!?/p>
然后我跟牧場告辭,也跟住在南部的父母告辭,我說我要去臺北找工作。其實我根本說不清楚我要做什么,老人家也掉了眼淚。我找的工作叫倉庫管理員,下班時間一到,我把紙筆拿出來,開始寫我這輩子第一個劇本。字斟句酌地慢慢寫,旁邊的小工在看電視、喝酒、打撲克牌、聊女人,我充耳不聞。10個月,懷胎一樣,把第一個劇本寫完,寫完之后在最后一頁寫“劇終”。然后合起來,放到抽屜,關(guān)起來,這個事就完了。我沒有想把這個劇本拿去給任何人看或者拿給誰發(fā)表,我寫它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我要寫它,寫完了這事情就沒有了。
在當倉庫管理員那段時間,我還常常跟朋友到臺北去看一些舞臺劇,那時臺北的舞臺劇叫沙漠,就是全都是一些陳腔濫調(diào)。罵太容易了,有本事你自己干。我會做一件事,要說服人家參加我的劇團。我經(jīng)常會遇到一個對話,對方望著我說:“哦哦,你要成立劇團啊,很棒很棒,我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們有沒有錢?”我就據(jù)實回答:“沒有,一毛都沒有?!睂Ψ骄忘c頭微笑,然后用手在肩膀上拍。他的潛臺詞我完全讀得懂——理想主義,不錯不錯。我就不信邪,沒錢就不能做演出?我偏偏要做這個事,一毛錢沒有我還是要演給你看,天空是我的屋頂,大地是我的舞臺,我就這樣演給你看。一個人是為興趣跑,這“跑”就不叫跑了,叫“玩”,既然是玩,答案很清楚,再苦再累再窮,都不怕。
他原本是位獸醫(yī),畢業(yè)于屏東農(nóng)專畜牧科,曾在牧場養(yǎng)豬一年半,27歲時,懷揣著年少時的夢想,只身來到臺北。
金士杰
那是1979年的一個夏天,開張之日,我站在那邊等,大概來了二三十個人,這些人的形象不太好,亂七八糟的衣服,短褲、球鞋、拖鞋,感覺不太像是要搞劇團,有點像是在菜市場碰到一幫人??墒?,他們把自己白天上的班當作副業(yè),把來這兒當主業(yè),這個地方是零酬勞,沒有名沒有利,光沖這一點就知道,這一幫人不是等閑之士。他們對生活的態(tài)度,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絕不是一般人。
他們每個人心里想,我們可能要成立一個劇團了,可是我心里想,我們好像要成立一個丐幫了。我們給劇團取了一個名字叫“蘭陵”。一年半之后,我們回到現(xiàn)實,我們要演出了,我們手上沒有一毛錢。有一個閑置的大禮堂,算是我們的場地。沒服裝,我們自己掏腰包,買了功夫褲穿身上,因為劇中需要一些肢體表演。沒有燈光,每個人從家里搬了打麻將的麻將燈,你搬一個,我搬一個,線還不夠長,再買一根延長線,這么一插,燈就亮了。沒有宣傳?我們打開紙,拿著筆畫海報,畫完之后再到臺灣大學、師范大學門口墻上貼。沒化妝沒關(guān)系,素顏上去也可以演,演出那天觀眾席坐了二三十個人,人不多,但是其中大部分是臺北文化界精英,我記得他們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他說:“臺北市等你們這群人等了很久了,你們終于來了,你們要演下去,求求你們、拜托你們,你們一定要演下去?!?/p>
到了1980年,我們的劇團參加了臺北市的一個劇展,于是我們走上了正式的舞臺,做正式的演出,那天晚上,一炮而紅。我覺得我這個人就好像一個長跑者,唯一在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跑,烈日當頭我在跑。我非常高興也非常幸運,我跑這件事是因為我自己的興趣而跑,它是自我人生的完成。我覺得能跟自己的興趣相處,是我的幸運。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可以擁有這個幸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興趣,然后發(fā)展它,落實它。有生之年,如果跟你的興趣可以合二為一,我覺得那是非常幸運的。
李雪源據(jù)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節(jié)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