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變活人

劉殿學

一

新學期，在八（2）班實習的那個很帥的語文老師走了，換了個40多歲戴眼鏡的田老師當班主任。

坐后排的哥們，心里暗暗高興：這“瓶底”好厚！坐后排就成了一個自由王國！

星期一下午第二節(jié)課是田老師的語文課，他說要檢查作文。說是檢查作文，不過是念作文而已，就是當堂點同學站起來念自己的作文稿。擅長寫作的同學，當然愿意念，因為有機會表現自己的文采；作文不好的誰也不想被點到，怕念出來讓人笑話。

胡濟海是班上最討厭寫作文的一個，從上學起就害怕寫作，現在上初中了，作文仍然憋不出幾個大字來。

胡濟海兩手一攤：“會者不難，難者不會。”他靈機一動，說：“有了，咱來個‘大變活人怎么樣？”

“什么‘大變活人？”習羽山不懂。

他悄悄對習羽山說：“要是老師真點我念作文，你就代我念，讓你變成我怎么樣？”

“胡濟海，你胡說什么呀？要是老師再點我念咋辦？我就一篇作文呀！”習羽山不同意。

“哎呀！一張桌子肯定只點一個人念。要是點到我，你就變成我，行不行？”

“那也不行！老師眼睛不一定能看清后排，聲音還是能分辨的。”

“沒事的，老師剛來，肯定分不清所有同學的聲音。”

“不行！這事太懸！玩砸了，連我都搭進去了。”

“哎呀！田老師剛來就知道我不會寫作文，多沒面子。這點小事，你就站岸上看兄弟我下水呀？也太狠了吧！”

習羽山不吭聲，擔心胡濟海再提手機的事。上個月，胡濟海把手機借給習羽山玩，習羽山卻把手機給弄丟了。胡濟海沒讓他賠，但習羽山覺得心里虧欠。

二

上課了，田老師問：“上周布置的作文怎么樣了？”

多數同學回答說寫好了，只有胡濟海坐在那里不吭聲。

田老師扶了扶眼鏡，開始點同學念作文。當點到徐彪時，就叫胡濟海同學做準備。

胡濟海緊張起來，趁田老師不注意，迅速脫下身上紫紅色的外套讓習羽山穿上。這就是胡濟海所謂的“大變活人”。

剛變完身，就聽到田老師喊：“胡濟海同學，念。王姍同學做準備。”說完，田老師低頭批改作業(yè)。

胡濟海聽田老師一喊，使勁捅習羽山的腋窩。

習羽山被逼無奈，眾目睽睽之下，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

習羽山一站起來，周圍同學愕然。等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一個個捂住嘴要笑。習羽山知道，他們笑歸笑，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向老師告發(fā)的。

田老師推推眼鏡，看看后邊，又催：“念?！闭f完，又低頭批改作業(yè)。

習羽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出作文本，小聲念起來：

“星期六，施東水叫我一同去鄉(xiāng)下他舅舅家玩。他表弟說帶我們去水田掏黃鱔。沒走多遠，我們就在水田邊發(fā)現一個圓形的洞口，他表弟說：‘這很像一個黃鱔洞。施東水連忙跳下水去，用腳一下一下將洞口蹬大。然后，他把腿伸進去，反復捅起來?！?/p>

田老師一聽放下筆，說：“開頭開門見山，很不錯，繼續(xù)念?！闭f完，又忙他的。

聽到田老師說作文開頭寫得不錯，習羽山心里更為不安。哎！沒辦法！既然已經念了，只好把戲演到底，又念：

“沒多大工夫，他表弟發(fā)現七八米遠的地方還有一個掩蔽的小洞口，在慢慢地往外冒渾水。我看明白了，那個掩蔽的洞口，準是與我們捅的這個洞是相通的。狡猾的家伙居然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好！”田老師突然興奮地大叫一聲，放下筆，激動地說，“‘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個典故用得好！有的同學可能還不知道這個故事，當年楚漢爭霸天下，劉邦為了戰(zhàn)勝項羽，聽從韓信的計謀，表面上在組織軍隊修筑棧道，迷惑項羽，而暗中派遣軍隊奔襲項羽重鎮(zhèn)陳倉，項羽吃了大敗仗，劉邦大獲全勝！胡濟海同學能恰到好處地把這個典故用在狡猾的黃鱔身上，非常形象，是一種擬人手法，用得好！繼續(xù)念。”習羽山的臉唰地一下子紅到耳根，他慌亂地翻了翻本子，又念：

“也就是說，我們若被它蒙蔽，繼續(xù)在這邊的明洞口亂捅，狡猾的黃鱔就會立即從暗洞口逃掉。我迅速做了分工，施東水和他表弟在這邊繼續(xù)捅，我到那邊的暗洞口去把守。過了幾分鐘，我聽施東水拼命喊：‘哇！我摸到了！一條大黃鱔！身子軟軟的，滑滑的！

“施東水馬上又喊：‘哎呀！壞了！黃鱔從我手中滑掉了！習羽山注意，一定是往你那邊洞口跑了！嚇得我立即趴到水中，伸手往洞里摸，果真摸到一條長長的軟軟的東西。我下定決心，決不能讓它跑了！我壯著膽子，慢慢摸到它頭后的‘七寸，用手指使勁鎖住！我激動得大喊：‘捉住了！我捉住了一條大黃鱔！我使勁將黃鱔往洞口外邊拖。剛剛拖出洞口，那黃鱔拼命掙扎！這時，突然聽到施東水和他表弟同時‘啊地大叫，嚇得我也大叫一聲，把它扔在地上。

“我定睛一看——我的天??！拖出洞口來的居然是一條大水蛇！”

“哇……”課堂上女生們嚇得大呼小叫。

田老師也吃了一驚，然后說：“這是一篇好作文，最后抖開一個大包袱，精彩極了！好，你坐下?！碧锢蠋熡贮c下一個同學念。

心有余悸的習羽山坐下，看看身邊的胡濟海。胡濟海十分得意，在桌子下邊伸出手要跟習羽山擊掌。

習羽山哪有心思跟他擊掌，急忙脫下外套，扔給他。

胡濟海一邊穿衣服，一邊說：“聽著田老師表揚你的作文，我都羨慕死了。有勞你了，哥們！”很快，點到名的同學，作文都念完了。

三

田老師放下筆，走下講臺，一步一步朝后排走。

習羽山又一次緊張起來。

胡濟海也低下頭。

田老師走到胡濟海桌邊，推推眼鏡，對已經穿好外套的胡濟海說：“胡濟海，你是叫胡濟海吧？”看來，田老師真的沒認全所有同學。

胡濟海馬上站起來。endprint

田老師看著胡濟海的紫紅外套，問：“你剛才坐左邊，怎么又坐到右邊去了？”

胡濟海知道田老師已經看出破綻，臉紅起來！

他哪知道更要命的還在后頭！田老師又說：“看來，你的作文水平不賴嘛，作文本給我看看，可以嗎？”

這時，胡濟海的腿開始發(fā)抖，汗也從頭發(fā)上往下滴。

田老師明知故問：“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嗎？”說著，伸手拿起習羽山面前的作文本，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說，“習羽山？你的筆名嗎？這個筆名不錯，‘習羽，由三個學習的‘習字組成。”

胡濟海抹了一下汗，一副要哭的樣子，說：“老師……我，我沒寫……”

“你沒寫？剛才念得那樣生動說沒寫？耍我，是不是？”

胡濟海眼淚真的出來了：“老師，我真的沒寫！剛才是……”

習羽山看出來了，這個田老師，別看他戴著兩個“瓶底”，心里比誰都明亮！小把戲在他跟前玩不過去。他主動站起來坦白：“老師，剛才他玩‘大變活人。”習羽山一五一十地都跟田老師交代了。

胡濟海覺得無顏以對，低下頭，說：“我不該蒙騙老師。老師，您批評我吧！我下次一定好好寫?！?/p>

田老師笑笑，說：“不用下次，你現在就將習羽山的這篇作文口述一遍?！?/p>

胡濟海看著田老師，不知田老師是什么意思，然而他還是硬著頭皮小聲地復述著習羽山的那篇作文。

四

沒多大工夫，胡濟海還真的把習羽山那篇作文的大概情節(jié)復述完了。

田老師拿走習羽山的作文本，對胡濟海說：“你再把剛才復述的內容，按情節(jié)發(fā)展順序寫下來。什么時候寫完，什么時候走人。”說完，轉臉對習羽山說，“你也寫?！?/p>

也不知今天咋就邪門了，平時絞盡腦汁才寫幾個字的胡濟海，這次20分鐘不到，還真的寫下了一頁紙的字。他小聲喊：“老師，我寫好了?！闭f著，把作文紙送到田老師跟前。

田老師扶扶眼鏡，看了幾行，說：“這么快就寫出來了？我聽前任語文老師說，你是班上最害怕寫作文的一個，是這樣嗎？”

胡濟海不說話。

田老師又說：“你有這么好的文字表達能力，至于要玩剛才的‘大變活人嗎？把你那點小聰明用到作文上多好！你知道你為什么能很快寫出這篇作文嗎？”

胡濟海搖搖頭。

田老師又問：“要是沒有一個完整的捉黃鱔的故事情節(jié)，你能寫出來嗎？”

胡濟海又搖搖頭。

“這說明什么知道嗎？說明作文就是敘述，就是寫話，把你想說的話寫來下，就是作文。平時多關心生活中有趣的事，再用書面語言把這些有趣的事寫出來，讓它變成自己的作文，無須‘大變活人。好了，走吧?！?/p>

胡濟海解放了。

田老師放走胡濟海，要騰出手來“收拾”習羽山。

習羽山馬上主動站起來說：“老師，我寫好了。”

田老師反問他：“什么寫好了？”

習羽山說：“檢 ……檢查……”說了半天，才說出“檢查”兩字。

“誰讓你寫檢查了？根據剛才你和胡濟海聯袂表演的‘大變活人，給我猜一成語。”

猜一成語？猜什么成語？習羽山搜腸刮肚想不起什么成語。

一會兒，田老師倒替習羽山說：“這個成語應該是‘掩耳盜鈴?！?/p>

我的天呀，這“瓶底”太深，城府也太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