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

芝墨

一

又有人搬家了。

林藍趴在窗口，看見樓下停著一輛藍色的大貨車，幾個穿著深藍色衣服的搬運工正把桌子、椅子、沙發(fā)等物件往貨車上面裝。林藍看見一只綠色的毛絨烏龜被裝入一只大袋子里，等待著搬家的命運。毛絨烏龜?shù)闹魅嗣蟹綍詴?，是林藍從小到大的鄰居和同學(xué)，她們曾經(jīng)天天在一起，一起上學(xué)，一起放學(xué)，一起寫作業(yè)，一起玩游戲，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林藍，你在看什么？”媽媽一邊把曬干的衣服從衣架上取下來，一邊對林藍說，“過來幫媽媽疊衣服?！?/p>

林藍回過頭來，情緒低落地說：“方曉曉也要搬家了?！?/p>

“嗯。”媽媽點點頭，說，“我看見了?！?/p>

“我們什么時候搬？”林藍問。

“等我們賺到足夠的錢再說吧?！泵看握f到這個話題，媽媽總是愁眉不展。

林藍居住的這個小區(qū)已經(jīng)很老很舊，斑駁的墻壁上任由爬山虎肆意安家，看起來更像古宅。林藍的爸爸和媽媽都是普通工人，工資不高，吃穿住行雖不成問題，但如果想買一套新房子，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爸爸說：“以現(xiàn)在的物價，我們連個衛(wèi)生間也買不起?！?/p>

所以啊，當小區(qū)里的年輕人都在別的地方安家落戶的時候，林藍一家還是擠在這里。

林藍倒不是不喜歡這里，只不過，與她同齡的幾個玩伴陸續(xù)搬走，只剩下她一個人，顯得有些孤單。

這天傍晚，當林藍又一次趴在窗戶邊看風景的時候，發(fā)現(xiàn)樓下那棵玉蘭樹下站著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

這是誰呀？林藍心想，為什么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呢？是新搬來的租客嗎？

好奇心驅(qū)使林藍打開大門，飛奔下樓。

二

“嘿，你好，林藍?！迸⒄f。 當林藍還在詫異這個舊小區(qū)為什么還有一個她不知道的同齡人的時候，這個陌生的女孩這樣與她打招呼。

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啊，大大的眼睛水靈靈的，白嫩的皮膚吹彈可破，連她的聲音，都那么動聽，那么迷人。

可是，林藍不認識她呀。她怎么會知道林藍的名字呢？

林藍問道：“你是誰？你也住在這里嗎？”

“嗯，我住在這里?！迸⒄f，“我已經(jīng)住在這里很多很多年了?！?/p>

“可是，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呢？”林藍微笑著，跟她站在一起，呵呵，她們還一般高呢。隨著女孩的視線，林藍看到了一株白白的玉蘭花，她說：“很漂亮的玉蘭花，我很喜歡?！?/p>

“我的名字和它一樣?！?女孩說。

“你叫玉蘭？”林藍愉快地說，“是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哦?！?/p>

“嗯?！庇裉m說，“可是，光名字好聽沒有用啊，我是一個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笨蛋?！?/p>

“可別說自己是笨蛋。”林藍一本正經(jīng)地說，“語言是有靈氣的，你這樣說，它會生氣，會讓你的生活變得不開心?！?/p>

“我真的很喜歡這里，哪兒也不想去。林藍，你能幫幫我嗎？”女孩伸手握住林藍的手，言辭懇切地說。

“好啊，如果是我能夠做到的事情，我一定會幫你的?！绷炙{說，“可你得先告訴我你是誰，需要我?guī)褪裁疵??！?/p>

“明天會有人來買走這株玉蘭樹，你能幫我趕走他嗎？”

“咦？”林藍詫異極了，“明天要發(fā)生的事，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我是玉蘭花精啊?！庇裉m說。

“?。　绷炙{驚訝地叫了一聲，又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三

“媽媽，把我的零用錢給我吧?！绷炙{倚在廚房的門框邊上，對媽媽說。

“你沒有零用錢在我這里啊。”媽媽回答說。

“那，壓歲錢呢？您不是幫我存起來了嗎？”林藍焦急地說，“我要用，馬上?！?/p>

“在銀行存著呢，你取出來干什么？”媽媽一邊洗菜，一邊回答林藍的問題。

“媽媽，我真的急需要錢?！绷炙{拉了拉媽媽的胳膊，迫使她的眼睛看著自己，“要不，您先借我一點錢，等改天把我的壓歲錢取出來再還給你?！?/p>

媽媽甩了甩手上濕漉漉的水漬，奇怪地問：“你要錢做什么？”

“等會兒您就知道了?！?/p>

“要多少？”

“兩百。”

“沒有。好了，趕緊出去，別打擾我做飯。”媽媽把林藍推出廚房，并關(guān)上了廚房的門，根本沒有給林藍再說話的機會。

在媽媽那里借錢失敗，林藍就轉(zhuǎn)戰(zhàn)爸爸那里。

“爸爸，能給我一些錢嗎？”

爸爸抽出皮夾，拿了一張10元的紙幣遞給林藍。林藍不接，苦惱地說：“不夠?！?/p>

爸爸又抽出一張5元的紙幣，林藍還是搖頭。

“你要多少錢？”爸爸問。

林藍揚起兩根手指。

“兩百？”爸爸挑了挑眉毛問。

“嗯嗯?！绷炙{點頭，信誓旦旦地說，“爸爸，就算是今年預(yù)支給我的壓歲錢吧，好嗎？”

爸爸想了想，點頭說：“好吧?！?/p>

還是爸爸好說話，林藍拿著錢，匆匆下樓。果然像玉蘭說的那樣，下午三點鐘左右，有人來買這株玉蘭樹。

“樹太小，一口價，30元?！备邆€子買主說。

“買棵小樹苗都不止這個價，這是有年頭的玉蘭樹了，你開啥玩笑哦?！卑珎€子賣主說。

買主圍著玉蘭樹又看了看，說：“翻一倍，60，最多了?！?/p>

“120。”賣主說。

“就60吧，一分也不加了?！辟I主說。

“80成交，怎么樣？”賣主說。

“我出200。”林藍揚了揚手里的錢，堅定地說。

“好，就賣給你了。小姑娘，這株玉蘭樹從此就跟著你姓了?！卑珎€子賣主爽快地接過林藍手里的錢，朝那高個子買主說，“壓價太狠了吧，瞧，值200元呢。”

“小姑娘，你可真傻，這樹不值200元?！备邆€子買主朝她搖搖頭，覺得林藍是個冤大頭。endprint

林藍微笑著，沒去理會。她伸手摸摸玉蘭樹的樹干，心里默默地說：“玉蘭，你現(xiàn)在可以放心了，可以永遠待在這里了?！?/p>

知道林藍花200元買了樓下那株玉蘭樹，媽媽就停不下嘮叨。

“我的傻女兒啊，你想看玉蘭花，就看看好了，何必要買下來？”媽媽氣急敗壞地說，“我去市場買菜都跟人討價還價，就算摳下一毛錢也好。你可真大方啊，人家才要80元，你主動給200？哎喲，我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傻的女兒呢！”

“行了，你去做飯，我跟女兒聊聊。”爸爸對媽媽說。

媽媽氣呼呼地走進廚房，隔著一個客廳，林藍都能聽見媽媽不滿的念叨聲。

“爸爸，我這么做，都是因為要救玉蘭?！?林藍把玉蘭拜托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向爸爸講了一遍，惹得爸爸一會兒摸摸她的腦門，一會兒看看她的眼睛。林藍知道，爸爸并不相信她。

四

買樹事件之后，媽媽說了林藍好幾天。林藍默默地聽著，不反駁，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亦不覺得委屈。就像一個拳頭打在柔軟的棉花上似的，媽媽的話語沒有彈跳效果，說了幾次之后，便偃旗息鼓，閉口不提了。

因為爸爸媽媽不相信林藍的話，所以林藍和玉蘭見面都是偷偷摸摸的。

玉蘭花已經(jīng)凋謝了，只剩下綠油油的葉子。玉蘭也不穿白色的裙子了，而是換了一身綠色的衣裳。

林藍給玉蘭講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有趣的事情，常常逗得玉蘭咯咯咯地笑。玉蘭笑起來的時候，玉蘭樹上的綠葉子會嘩啦啦地響，就像一陣大風從那兒刮過。

玉蘭也會給林藍講一些奇怪的故事。這些故事，有些是從螞蟻那里聽來的，有些是從麻雀那里聽來的，有些是從蜜蜂和蝴蝶那里聽來的，有些是樹葉上的小蟲告訴她的。這些故事多么神奇啊，林藍聽著，覺得自己像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

六月的一天早晨，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緊接著一個響雷，轟隆隆地炸開來。

林藍從睡夢中驚醒，突然覺得心驚肉跳。

好可怕的雷聲??！林藍想，不知道玉蘭會不會害怕。林藍穿上鞋子，拉開窗簾，朝著玉蘭樹的方向看去。

“啊——”林藍尖叫一聲，撕心裂肺，眼淚像打開著的水龍頭中的水一般，汩汩流下。

“怎么了？怎么了？”爸爸媽媽聽見聲音，趕緊來到林藍身邊。他們看到女兒的臉上滿是淚痕，她的眼睛卻直直地望著窗外的玉蘭樹。

因為下雨的緣故，玻璃窗上淌著水印，也像是在哭泣一般。爸爸媽媽看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樓下那株玉蘭樹被雷劈斷了。

過了一會兒，雨小了，林藍匆匆忙忙跑下去，站在玉蘭樹前，伸出顫抖的手，觸摸那斷裂的樹干。

“玉蘭！玉蘭！玉蘭！”無論林藍怎么呼喚，玉蘭都沒有再出現(xiàn)。

“樹是往這邊倒的，如果不是這棵樹擋住了這個響雷，也許會劈到我們家的房子?！卑职钟^察了半天，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

此時，雨已經(jīng)停了，可是林藍的眼淚卻怎么也停不下來。她知道，是玉蘭救了他們，是那個爸爸媽媽都不相信她存在的玉蘭花精救了他們?nèi)摇?/p>

玉蘭，謝謝你！

玉蘭，再見！

還有，無比幸運，能夠與你相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