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許仙

程俊霞

金山再次披綠，我知道又過了一年。記不清在這里等了多少年，如今我時常會不自覺地陷入回憶。

娘當年常回憶和爹相識相愛的事，初聽覺得新鮮，希望能像娘一樣好運，嫁給心愛的男人，幸福一生。聽多了便覺乏味，于是常打斷和阻止娘，娘也不生氣，笑道：“回憶是變老的表現(xiàn)。等你當了娘，到我這般歲數(shù)，就會不自覺地回憶過去?！?/p>

這么說，開始回憶的我也老了嗎？真的是讓爹娘失望的老姑娘了！我爹高大威武，是水軍統(tǒng)帥，娘溫柔賢淑，持家有方。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錦兒，被視若掌上明珠。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爹接到命令，率水軍出戰(zhàn)。我也要去，爹堅決不允，說花拳繡腿不中用，怕我添亂。

正在這時，有人進門便跪，求爹娘將錦兒許配給他，坦言他眼里心里只有錦兒，愿一生追隨呵護，讓錦兒開心幸福。聽得我面熱心跳，可看清是那個傻小子大黑后，我簡直有些氣憤。

幾天前我在水面教姐妹們跳舞，有個皮膚黝黑的小子一直在看，跳完舞他仍目瞪口呆癡癡傻傻地站著，我喊了聲“呆子”，他才回過神，脫口便說：“錦兒，你嫁給我吧！”我罵他神經(jīng)病，姐妹們笑道：“大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也算名門之女，求親者絡(luò)繹不絕，門當戶對的公子哥我都不正眼瞧，豈能嫁他粗陋憨傻的大黑？我向娘使眼色，娘只好去扶他：“錦兒被我們寵壞了，非要找什么白馬王子……”大黑盯著我說：“我不是白馬王子，卻是忠誠的黑馬騎士。我愿意努力，修身練性改造自己讓錦兒滿意喜歡，請給我機會！”我又羞又氣，躲在爹身后說：“請回吧！我這里沒有機會！”看大黑長跪不起，爹說：“敢上門求親，也算有膽識。我給你機會：上戰(zhàn)場！若是英雄好漢我便將錦兒嫁給你！”大黑挺起胸脯說：“為錦兒，赴湯蹈火、戰(zhàn)死沙場也心甘！”說完便門外候令。我撅著小嘴對娘說：“波瀾不驚的日子太無趣，難得有開眼界的機會，爹卻不讓去。哼，我郁悶?zāi)镆脖孪腴_心……”娘無奈，走上前一邊為爹整裝，一邊溫柔地說：“祝旗開得勝，早日凱旋。錦兒嘴上說去開眼界看新鮮，心里卻想去挑女婿呢，你就答應(yīng)吧！聽娘這么說，爹勉強答應(yīng)，但要求我必須守軍紀不亂跑。

那場戰(zhàn)事叫作水漫金山，原因是白娘子和許仙的愛情。我一心想看能讓蛇仙舍命的許仙，于是躲過衛(wèi)士跑了。看到身懷有孕仍與法海拼斗的白蛇，我感動不已。看到滿臉愧悔的許仙，我心動不已；我看得忘了自己，結(jié)果被抓回。我興奮不已，對爹表示：一定要白蛇許仙那樣的動人愛情。爹卻直夸大黑英勇善戰(zhàn)，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想要把我嫁給他。

我抗議：不要黑小子，我要找許仙。見爹不再理會，我干脆躲藏起來。撤軍時找不到我，爹很生氣很難堪，大黑再三要求留下找我，爹賭氣說：“在家撒嬌任性倒也罷了，在外不顧大局就太不懂事，不管她，我們走！”大黑無奈地說：“我留下路標，錦兒聰明伶俐，看到路標會跟上的。”我對路標視而不見，守在湖邊等待我的許仙出現(xiàn)。

三日后，看到有個男子貌同許仙，我激動得熱淚盈眶：“老天憐我癡心，果真把他送來了！”未及搭訕，他兩眼放光，伸手便要抓我，嘴里還嘟囔什么味道鮮美，要帶上我去找人喝酒！我不禁一愣：天！他居然要拿我當下酒菜！如此卑劣狠毒，與許仙相差十萬八千里??！我縱身一躍潛入水中，多虧機警，否則難逃煎熬的厄運！

過了多日，才等到一個神似許仙的男子，他神采飛揚，口念有詞，我竊喜：腹有詩書，才貌雙全才像許仙。我悄悄靠近側(cè)耳細聽，不禁愕然：淫詞濫調(diào)，污言穢語！原來是披著許仙外皮的色鬼！看我在張望，他居然張開雙臂：“你若是美人魚，我愿是你的大海！”我罵了句“神經(jīng)病”轉(zhuǎn)身離開，結(jié)果速度太快一頭撞在木樁上，真是奇怪，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朽木樁？

之后我慎重許多。很久之后，才又找到一個。那男子眉目清秀，舉止儒雅，簡直和許仙無異，一看就是個君子。我尾隨很久，聞其言觀其行，卻發(fā)現(xiàn)是個書呆子，木訥死板。雖然許仙也有幾分木訥呆傻，但鮮活生動惹人愛。眼前這種了無生趣的書呆子，不是我的菜……

心中有些失望和悲涼，我猶豫著往后退，腳下踩到軟綿的東西，低頭見一黑影快速沉入水中。心中疑惑：又是爹派來找我的嗎？

起初爹常派人來找，我都巧妙躲避。那黑小子來找過我無數(shù)次，好幾次他應(yīng)該看到我了，卻沒抓我回去，有些奇怪：憑他的身手，三個錦兒也敵不過。難道還想看我跳舞嗎？神經(jīng)?。?/p>

我等了無數(shù)個或貌似或神似許仙的男子，都不是我想要的許仙。心中無愛便覺空曠，加之經(jīng)常會感覺到被偷窺和跟蹤，我只好逼自己潛心修煉，一是防身，二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像白蛇那樣幻化成美女，得遇許仙演繹愛情故事。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于修煉成精，可以變成白素貞的模樣?？上а垡娺^的都是凡夫俗子，獨不見我想要的許仙。

一個朦朧的清晨，突然有玉石之音傳來：“賢妻金山將我探，咫尺天涯見無緣……”頓時欣喜若狂：哇！天上掉下個許公子！錦兒感動天地了！

我鯉魚打挺，急忙變成白素貞的模樣迎向許仙，從他眼中，我看到了以前那些男子沒有的東西，目光相撞迸出火花，我明白那叫愛情。我倆異口同聲：“終于等到你！”

他張開雙臂，我甜蜜地依偎過去：“許仙黑了！”他盯著我問：“我像許仙嗎？”我笑：“豈止是像？你就是我等待多年的許仙！我是你的白娘子……”他抱緊我說：“你是我的錦兒，最美的紅鯉……”

我喜極而泣，淚流滿面：“你這條又傻又笨的黑魚，干嘛偽裝成木樁、黑影等尾隨跟蹤？干嘛讓我等這么久？”

他吻著我的眼淚說：“承諾讓錦兒滿意喜歡，只能以許仙的模樣出現(xiàn)……”

選自《民間傳奇故事》2017.3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