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濱
看歐美電影,里邊的婚喪場景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譬如婚禮,多在教堂舉行,在莊重優(yōu)雅的《婚禮進行曲》之后,新婚男女身著婚服,步入大廳,并肩而立,在神父的主持下,在親友見證下,發(fā)出愛的誓言,完成人生最重要的典禮。譬如喪禮,在田野或墓地,在親友哀戚目光的注視下,死者的棺材被緩緩放入墓穴,安靜地離開人世。不管是婚禮還是喪禮,最引人注目的特點是:莊重,莊嚴,安靜,節(jié)制。沒有喧囂,沒有嚎啕,沒有不管不顧,充滿理性精神與儀式感。
我很欣賞這樣的婚喪之禮,因為它是文明的體現(xiàn)。在人的一生中,婚禮和喪禮是兩個最重要的典禮。結(jié)婚是男女兩人生命的結(jié)合,是孕育繁衍另一個生命的開始。死亡是一個人的生命終結(jié),是人生的謝幕和告別。對于一個人而言,沒有任何事情比婚喪之禮更緊要,更應(yīng)安享無上的尊崇——來不得半點褻瀆和輕慢。
對比之下,我對國人生活的婚喪之禮頗有訾議——一個字:鬧;兩個字:太鬧。
譬如婚禮,現(xiàn)在國人也學會了西方的模式:新郎一身西裝,新娘一襲白紗,只不過地點由教堂變成飯店,神父變成司儀。皮有了,瓤卻滿不是那么回事。飯店大廳幾十桌一擺,人聲鼎沸,喧嘩嘈雜,熱鬧無比,更多的親友是奔著隨份子和吃飯、湊熱鬧而來。司儀主要是婚慶公司的專業(yè)人士,口若懸河,插科打諢,努力制造著喜慶氣氛。有的環(huán)節(jié)所謂“改口費”,叫聲爸媽,紅包拿來,本該溫馨的親情摻雜了商業(yè)交易的氣息。有的主持詞甚至隱含一些色情和低級趣味,旨在逗人發(fā)噱。還有的,在現(xiàn)場還得鬧一鬧公婆,臉上涂滿油彩,戴上用煙盒做成的高帽,活像一對滑稽小丑?;槎Y的余緒是“鬧洞房”,將熱鬧推向高潮,而樂極生悲、鬧出事來的案例也時有所聞。
再譬如喪禮,尤其在農(nóng)村,婚喪之禮統(tǒng)稱“紅白喜事”——有些地方喪事也當喜事辦,熱鬧是題中必有之義。孝子賢孫為讓老人走得“風光”,努力把喪禮辦得排場——或請來戲班子唱大戲,或請電影隊放電影,或請和尚道士做法事,嗩吶、洋號一鍋燉,魔術(shù)、武術(shù)一勺燴。孫男弟女要號喪,以表悲痛。有的在老人墓前燒掉“汽車洋房”,甚至是“小姐”,眼淚與鼻涕齊飛,荒唐與滑稽共舞。中國人喜歡場面,“熱鬧”還不夠,發(fā)明了疊詞叫“熱熱鬧鬧”。像宋丹丹的小品說的那樣,要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那才過癮。
或許某些場面需要熱鬧,但恰恰婚喪之禮,上述種種,不啻消解了生命的莊重感和神圣感。原本需要敬畏的東西,在鬧鬧哄哄中消弭于無形。你方唱罷我登場,擾擾攘攘,猶如太陽雨,嘩嘩下過之后,即刻烘干蒸發(fā),一點痕跡都留不下。
幾十年前梁實秋先生曾對國人說話不分場合粗聲大嗓著文呼吁:“小聲點!”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是每個人都應(yīng)遵守的人生規(guī)則。那些陋習陳規(guī),是要改變一下了。
(常朔摘自《今晚報》2017年7月4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