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教

短篇小說·徐 東著

我像你這樣年輕時就和女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當時我們非常相愛，可最終還是分手了，都是因為我們窮。我并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可口袋里的錢少，為她花錢我也心甘情愿，可花了之后吃飯都成問題。她不愿意看到我的寒磣樣，她有更好的選擇。分手時我們說了一堆話，說著說著就都流下了眼淚。我還算是個現(xiàn)實的人，想到分手后她會撲進別人的懷里，就自私地想要不要再和她做最后一次。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過去我們顛鸞倒鳳的畫面，覺得那的確很真實很美好。我們曾經為彼此無私地奉獻了年輕的身體，為此暗暗相互感激過對方。我感到遺憾的是我的提議遭到否決。她說，都分手了就該有分手的樣子，再那樣不好！我說，那我們最后抱一下總行吧？她說，那就最后再抱一下吧。當然我抱著她時也親了她，嘴巴還是那么甜，一種熟玉米的甜味。我也埋怨過她，后來在給她寫電子郵件時說：紅軍當年那么困難，后來還不是取得了革命的勝利？沒錢只是暫時，誰能說將來沒有機會成為一個富翁？寫了信，沒有挽回她的心，自己也覺得很沒意思。就那樣，我們分手了。

分手后我還是經常會去她的宿舍樓下轉悠，想看看她會不會和別的人在一起。有一天我看到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來了，上了一輛漂亮的奔馳車。我想她這個賤人肯定是勾搭上了一個有錢的主。現(xiàn)在我早就認可她有那樣的一面，也不怪她貪圖享受，愛慕虛榮，朝三暮四，因為我比她高尚不了多少。我記得還為她偷過一次東西，她至今不知道。她喜歡一條國外進口的絲巾，我卻沒錢買，后來我成功地偷出來送給了她。事后我很后悔，覺得那種行為侮辱了自己。我骨子里還是有著被掩蔽的清高，不管是真清高還是假清高，我為自己做出了那樣的事感到羞愧?，F(xiàn)在還記得，那天晚上她為獲得了心儀的禮物主動投懷送抱，我卻為自己犯了錯誤覺得該禁欲一晚。

當時我還是個比較短視的鄉(xiāng)下孩子，缺少賺錢的意識。例如在求學期間干不了別的，還可以去當家教啊?？傊团笥逊质趾?，我以寫日記的方式深刻批判了自己，“賺錢”這個詞終于水落石出般出現(xiàn)在我的心中。

有一段時間，我同時做著三份家教。另外兩家都平平淡淡得無話可說，有一家卻不得不說。那家的女人叫歐陽，是位離異的女士，非常漂亮優(yōu)雅，就像你的師母一樣迷人。一開始我確實也沒有想過和她發(fā)生什么，只怪后來機緣巧和，讓我發(fā)現(xiàn)了她深藏不露、不動聲色的寂寞，而偏偏我又是富有同情心的人，覺得應該用年輕的身體來安慰她——當然也順便報復一下我的前女友。更要命的是她那位面臨高考的女兒，十七歲的肖米娜讓我想起高中時暗戀過的一位女生。盡管兩個人的長相大相徑庭，但她們一樣有著紅嘟嘟的嘴唇，有著圓圓的白凈臉蛋，有著水汪汪明亮含情的眼睛。

我那個年齡比較博愛，看到有姿色的女人都會想入非非，估計你也一樣，年輕人嘛，身體里的荷爾蒙分泌旺盛，可以理解。歐陽女士將近五十歲，我們的年齡差距有二十七八歲。年齡的確是一種障礙，那會使人變得更加虛偽，那種虛偽也可以理解為是種禮貌，總之一開始我們相互都挺客氣，相互看著對方的眼神也比較光明磊落。她的臉上有細細的皺紋，身上有著歷經滄桑后的成熟氣息，使我感到一個人的相貌并不會因歲月流逝而徹底消失。在我的感受中，她還有著玫瑰般幽怨與哀傷的美。當時她留著染色的齊耳碎發(fā)，耳朵上戴著翡翠耳環(huán)，脖子上掛一串珍珠項鏈，穿著條色彩艷麗的長裙。背很直，走起路來目不斜視，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卻字字清晰。我叫她歐陽阿姨，她卻笑著說，別把我叫老了，叫姐吧，親切！我就叫她姐，但叫不順口，因此通常什么都不叫。

有次我如約去了她家里，而肖米娜臨時有同學生日聚會必須出去，家里就剩下了我和她。當時也許是我問了，也許是她主動向我說起她的前夫，我記不太清了。她說他是個事業(yè)挺有成就的人，他們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可他后來有了情人。她理解，男人嘛，哪有不喜歡年輕的、風騷的、裝模作樣的，但她無法接受，于是堅決與他一刀兩斷。正因感情一直很好，兩人恩愛，發(fā)生了那種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才難以接受。她也算是個名人吧，早年在劇團唱戲，曾經紅火過一段，后來結婚后慢慢就退出了。她問我，你喜歡聽戲嗎？我談不上喜歡，卻還是說，當然喜歡。她說，我年輕時一心想要唱出個名堂，心思全在琢磨戲上。雖說追求者眾多，我卻全沒看在眼里。米娜他爸出現(xiàn)了，英俊，有才華，風度翩翩，家境也好，更要命的是他每天在我單位門口接我，給我送花，寫情書，你說我能不動心嗎？我心動了，我們結了婚。結婚時我二十四歲，為了戲曲，八年后才有了米娜。結婚后仍然有不少男人打我主意，那個年代不像現(xiàn)在流行情人，我們做人都小心翼翼。我與米娜他爸感情也好，打心眼里沒想到他會有情人。別人這樣說時，我還不相信。這個時代在變化，男人有權有錢不愁沒有女人送上門。他不想與我離婚，后悔一時糊涂，說要與那女的斷絕關系。我堅決要與他離婚，因為當時我很委屈啊。當初年輕漂亮的時候多少男人追求我，我都沒放在心上，心里只有他。我為他洗衣做飯生養(yǎng)孩子，為了他犧牲了自己的追求和理想，到頭來他卻在外面有了相好的。

她微笑著說話，平靜得像是說別人的事。我認為她不該離婚，卻沒有直言相告，而是裝成站在她的一邊，對她表示了理解的樣子，她很滿意我的表現(xiàn)。我說，我想聽你唱兩句，行嗎？她點點頭，也不客氣地說，好啊，難得你喜歡聽戲。她的家是個三室一廳的房子，橡木地板，鋪著帶花的地毯，窗明幾凈，墻壁上掛著京劇臉譜。她給我唱了一段，是《貴妃醉酒》里的一段。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有些愛上了唱戲的她，那樣的她的確迷人。我為她鼓掌，被她折服，我說她唱得特別好。她也并不自謙，到廚房給我倒了一杯鮮奶，建議我每天喝上一杯。我心想，她對我可真好，好得有點過分了。她對我那樣好是什么意思？我把奶一飲而盡，盡管并不喜歡牛奶的味道。喝下之后我覺得有些醉了，當然那只是一種錯覺，使我醉的不是奶，而是會唱戲的歐陽女士。

我們繼續(xù)聊天，她建議我在她的家里吃飯。因為肖米娜晚上才能回來，那樣我吃過飯以后還可以和她接著聊，聊到晚上可以繼續(xù)為米娜補課。中午時分她熬了肉丁蓮子粥，熱了兩個漢堡，炒了一盤牛肉土豆，一盤筍片肉絲，端到餐桌上，香氣撲鼻。她笑著希望我多吃，我卻顯得有些拘束。我還從來沒有在城市中別人的家里吃過飯，那頓飯讓我覺得受到了非常待遇，而我慚愧得又無以為報。當然那只是一種感覺，感覺并不可靠，可靠的是發(fā)生過的事實。吃過飯，我主動要幫助她洗碗筷，她不讓，拉開了我的手。那是我們第一次以那樣的方式親密接觸。年輕是危險的，那種再正常不過的手的接觸使我浮想聯(lián)翩，臉頰緋紅、發(fā)燙。我瞧不上那樣的自己，但那樣真的很美。人是種多么復雜的動物啊，有時我真希望能習慣上吃草。

我站在她的身邊，背后，看著她清洗碗筷。我想到和前女友曾在我租來的那間小房子里的親密動作。不可否認，那樣的回憶是種美好?？傊敃r我想要她，就那樣做了。我從她背后抱住了她，如抱住了我精神上的一位仙子，她翹起的豐臀給我詩一般的感受。我是在形容，我覺得詩是美好的，可以很抽象地傳達人的情思情感，呈現(xiàn)人們豐富的多維的存在。我的手摸到她的乳房，那是圣潔的她身體上凸起的部位，有些軟，還有著溫度。她或許也暗想過我會那樣，或許她正期待我那樣，又或許她真的會覺得我不該那樣?？傊纳眢w緊了一下，停住了插在水中的手，然后抽出來，把濕淋淋的手按在我干燥似火的手上。她說，別，別這樣，這樣不好。我沒聽她的，我覺得好，因為我想。經過一番斗智斗勇，仿佛是行成好事的必要較量，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怎么說呢，沒有我想象中的那種鮮美，卻有著一種涮鍋水的味道。那不是關鍵，關鍵是我想要愛上，實現(xiàn)愛的渴求，甚至不是單純的歡愛。

當然歡愛的環(huán)節(jié)必不可少，人就是那么有局限性。愛需要發(fā)生，不發(fā)生總少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感受。我開始把手撫到她的腰上，停頓后又滑向下邊。那時我就像個淫蕩的猴子，想要讓我有了感覺，令我愛戀的歐陽女士。那樣，我可以得到滿足，也帶有一種感恩的心情想要為她奉獻。她給我喝下的牛奶，吃下的令我胃口大開的飯菜，以及她給我唱的戲文，那些都會使我認為應該為她付出點什么。當時她說，不要，真的，不要，你聽我的。我充耳不聞，繼續(xù)著對她的侵犯。

你也可以罵我是個無恥下流的人，雖然我是你的老師，事實上，人的生命中有一個上帝，也有一個魔鬼，那就是人。當時我是個圖謀不軌的家教，一個窮困潦倒到被女朋友拋棄的天之驕子，或者滑稽的小丑。我把她抱了起來，她沒有我想象的那樣重，她輕如鴻毛。我移動著年輕的雙腳，把她抱到了臥室的床上。我的嘴唇胡亂而潦草地吻著她的臉和脖子，當時太年輕，有可能不太懂得溫柔。事情結束后，兩個人難免會有一些尷尬，因為那樣的好事本該無休無止地繼續(xù)下去，然而事實上我們外部的無邊無際的現(xiàn)實世界在等待著我們，召喚著我們回到正常的狀態(tài)，我們不能沉溺在兩個人的私情愛欲之中，那樣就太過分了。當時從她身上下來時，我有一種滿足后的空空蕩蕩之感，那種感受消減了我后來對別的女人的熱情。就連你師母那樣迷人，我也不想和她多做，我們大約一周一次吧。當時我持續(xù)的時間并不久，而她似乎也并沒有得到高潮，那使我感到抱歉。

我本想表達我已經很久沒過性生活了，所以有點快。想了想還是沒有表達，因為我從她的臉上并沒有看到對我的不滿，我的解釋顯得多余。甚至，頗有修養(yǎng)的她還對我說了聲謝謝。大約是說過，我記不太清了。說來挺對不起她的是，一段時間后我沒再和她繼續(xù)下去。我感到犯了錯誤，有些自責，有些不安。每一次和她在一起，我都覺得不應該，因為我的頭腦中有一句話在響起：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性愛都是耍流氓。無形中，我有了那種不道德的感受，而那時我還算是個比較純朗的小青年。我會想，除了身體，我還能給予歐陽女士什么呢？我又不能和她結婚，在一起生活。

那時我想得最多的是賺錢、賺錢、賺錢，使下一個女友不會因為我的貧窮而與我分道揚鑣。那時我覺得只要有了錢，我就可以有力地支配自己，給予別人實實在在的東西，讓人感到我是有能力的，并不是白吃白占誰的什么東西。雖說有了賺錢的目標，可剛剛失戀的我在情感上還是迷惘的、失望的、心緒錯亂的，我看出歐陽女士的寶貝女兒肖米娜眼睛中對我的一絲渴求時忍不住感到一陣狂喜。當時我二十一歲，她十七歲，只是我不該引誘她、暗示她，或者我本該拒絕她，而我沒有。那時我用的還是BB機，有一天晚上肖米娜呼了我，說她來到了我的學校，要和我見面，我去見了。她還蠻純的，可能有著對男人的一些幻想，而我的外表當時還算看得過去。她表示如果我同意的話，她大學畢業(yè)后就嫁給我。她說，我想我的媽媽會同意的，看得出來，她喜歡你。我當時是怎么反應怎么想的現(xiàn)在忘了。不過我渴望她年輕多汁的身體，不可否認，我也想要愛上她。上帝說得對，人敗壞了自己的德行，這話說的就是我，人通常是忍不住犯錯誤的。

我們還沒有親吻過，于是我表示可以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愛起來。那是種游戲，但黃昏時分的天色讓人放松，再加上在那樣幽靜優(yōu)美的校園一隅，怎么能少了令人動情的行動。很快，我們在大學校園的一片松樹林里抱在一起。我低下頭，她踮起腳尖，吻在一起。和她媽媽給我的感受不一樣，但我也無法準確說出她給我的感受了?？傊掖蠹s有了一種愛她的感覺，就仿佛她是個必須要有愛的傾注才能吻的嬌嫩女孩，不然就是犯罪。那時盡管我還不成熟，卻也有著比現(xiàn)在要鮮嫩含情得多的嘴唇，差不多也配得上她的吻。不可否認，年輕人在一起親吻是美好的，但不宜太過張揚，不宜被人看見，那會使人嫉妒，也會給別人帶來刺激。吻的感覺很好，欲火也在我們各自的身體里燃燒。自然的想法是，不如干脆實現(xiàn)那種欲望。我拿著她媽媽給我的錢，當然還有一部分來自別的家庭，我們第一次開了房。

我要了她，或者是說她給了我。不過那種關系不能維持太久，大約是一個月后，我決定和她、和她媽媽斷絕來往。我怕她們發(fā)現(xiàn)我是她們母女共同的情人。我夠壞吧，是不是有點愧為人師？現(xiàn)在我四十出頭，看上去是不是也不是太顯老？實話對你說，現(xiàn)在有好幾個女生想勾引我，說不定也有你偷偷喜歡的女生。我不能上鉤，盡管也想。我是教授，萬一和學生的曖昧關系被學校發(fā)現(xiàn)，我就有可能被解聘，我不能冒那樣的風險。

總之，那件事過去二十年了，現(xiàn)在我女兒也已經十二三歲了，她剛來了月經，這讓我擔心。她真是個漂亮的女孩，愛玩電子游戲，學習不好，尤其是數(shù)學特別的差，所以你的師母建議找個家教。當時我也沒有多想，知道你數(shù)學好，就找了你。我沒想到你會和我的妻子，你那位風騷漂亮的師母搞到一起去。你發(fā)給她的短信偏偏讓我看到了，當時她正在廚房里洗碗，我在沙發(fā)上看報，手機就在茶幾上。我看到了那條短信，知道你們不止一次偷情了。她不知道我看了她的手機，洗完碗對裝作看報的我說，有個同事得了憂郁癥，要死要活的，她需要見一下，就出了門。我知道她去什么地方，但也沒有阻止，那天晚上你們一定很快活吧，但你知道嗎，你們卻讓我痛苦了，盡管我在愛她的時候甚至也在內心里允許她與除了我之外的別的男人鬼混，但那只是我的一種善意的想象。

我想過和她離婚，再找個年輕的，但孩子就會失去一個完整的家。你知道，我已不年輕了，但我有車有房，每年的收入也相當可觀，如果離婚我仍然可以追求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我也想要活得更淋漓盡致、無恥下流一些，但我覺得生活安穩(wěn)，妻女在身邊，沒有比這更好的了。我給你談這番話的意思你應該明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你也不用再來為我女兒補課了，我對你不放心。你要當成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就是你師母聯(lián)系你也不要再見面了。我也會當成不知道，但我晚上會在床上好好收拾她，現(xiàn)在當著我的面扇自己兩個耳光，然后就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