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來路也是歸途

姜以紓

去非洲的決定，很突然。一不是因為工作，二不是因為學(xué)習(xí)，純粹就是想看看野生動物。

當(dāng)時朋友都問我，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你不如去意大利，還能看看帥哥。

非洲不是破地方，內(nèi)羅畢也不是一個星期就能看透的城市，我是在去過以后，才懂。

到內(nèi)羅畢國際機場，在通過一系列煩瑣的入境關(guān)卡后，我到了我住的酒店——南暢。沿著A104走，能到內(nèi)羅畢大學(xué)，再走就是內(nèi)羅畢國家公園，可以看動物了。

我找的那種海外自由行的包車服務(wù)，配的司機是中國人，長得挺魁梧，皮膚黝黑，也挺健談，他跟我說了很多內(nèi)羅畢可能會發(fā)生的意外，重復(fù)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要時刻保持警醒”。

說實話，我沒有認真聽。我一直以為，沒有橫財?shù)娜?，肯定也沒有無妄之災(zāi)。

事實上，我的以為是錯的。由于頭一天沒遇到什么“匪夷所思”的意外，到晚上，我比白天還要放心，大搖大擺地出來買東西。剛出超市門就被兩人搶了，我窩囊啊，拔腿就跑。

隔壁房間住的是個香港的女孩兒，她出來我正好回去，她看見我，一直在笑，關(guān)切地問了我一些問題。看到國人，我仿佛看到異國他鄉(xiāng)可以補足我勇氣的倚靠，感覺格外親切。

她跟我不一樣，她是來工作的，中文還算可以。她跟我說，在內(nèi)羅畢，每分每秒都要提防危險發(fā)生，真的不夸張。她到銀行換錢，出來就被人盯上了，對她說，跟他換錢匯率低，她不換，對方馬上又說：“那你給點先令吧，我餓了?！本褪沁@么簡單粗暴，要錢要得理直氣壯。

當(dāng)晚，她科普了許多內(nèi)羅畢生存攻略給我，我很受用。后來的幾天，我小心謹慎，倒也沒再遇上什么倒霉事兒。成全了我一個只想看看動物、看看湛藍蒼穹、看看塵土飛揚的人的心。

所有人都跟我講“危險！危險！”，我難免會提著一顆心，把自己置于緊張當(dāng)中，他們對于突如其來的恐怖襲擊太過熟悉，那種隨時都會喪命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我不一樣，我活了二十幾年，經(jīng)常在外邊兒飄一宿，也不會遇到什么，更別說暴恐襲擊了，所以在一開始，自然是對這種夸張式說法抱懷疑態(tài)度。是在經(jīng)歷過被搶事故以后，我才開始謹慎。

你現(xiàn)在問我，到內(nèi)羅畢有什么感受，我已經(jīng)忘了看動物是什么心情，只記得全程提心吊膽，拿大圍巾蒙著我這張與他們的理直氣壯格格不入的臉，對一切善意的、非善意的眼神都不敢直視，生怕對方微笑背后是一把鋒利的尖刀，也生怕橫空一個大炸彈把我轟得粉身碎骨。

在內(nèi)羅畢待了一個星期，我落荒而逃。我真的只適合待在太平盛世，因為我膽小，真膽小。

我也真羨慕他們那樣頑強的生命，即使在不知前途的情況下，也能談笑風(fēng)生。我不知道他們是天生就具備這份勇氣，還是后天被環(huán)境逼成了這副樣子，但無論哪一種，我都敬佩，也更珍惜我平平安安的每一天。生活不易，可活著，對于一些人來說，比生活還不易。

如今，除了經(jīng)濟基礎(chǔ)，什么都已不再是制造距離的機器。只有交流的雙方處于同一階層，才有可能真正平等地溝通，才能真正感受到生而為人的愉悅，可對于每天都不知道能否看到第二天的太陽的人來說，平等卻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天方夜譚。

后來，我還是能想起那些體積龐大、面目兇殘的野生動物，卻怎么也想不起，東區(qū)那些在街頭擺攤兒、在馬路上賣藝、領(lǐng)著孩子到處乞討的或許苦痛不堪、或許自得其樂的人。他們像是蜉蝣一般，雖然存在于我的生命，卻又深埋于我的生命，再也沒有見過天日。

生于什么環(huán)境，我們無法選擇，但我們可以，在有限的生命，活出自己的那一份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