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有村[塑]

郝水莉

隱于大山的古村落

女媧摶土造人，賦世間萬物予靈性，一直被世人所傳頌。

在湖北省武漢市黃陂區(qū)云霧山腳下，有一個古色古香的村落——泥人王村，這里的一石一瓦、一磚一木，都透著滄桑與厚重?？墒牵[藏在這些磚瓦的背后，傳承已久的泥塑技藝正在上演著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文化的沖突與融合。

由武漢市漢口驅(qū)車到黃陂，再由黃陂一路向西，行約20千米，便到了坐落在云霧山腳下的泥人王村。村前溪水穿流而過，周圍竹林、楓林、果林與茶園交相輝映，整個村子點綴在山、水、林、泉之間，好似油畫一般。村子里依舊保存著傳統(tǒng)的農(nóng)耕文化和淳厚的民風，緊鄰村莊的農(nóng)田、打谷場，村莊前的碾盤、石磨、水車，幽靜的巷道，旁若無人的小貓小狗，都向外界展示著它獨特而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因此，這里也常年吸引著文藝青年來此寫生和拍照。

據(jù)村里老人講，泥人王村形成于明代，先民為躲避戰(zhàn)亂而搬進深山。因為隱秘，村子至今也只有10佘戶人家。走進村口，遠遠地就望見一種叫做“木蘭干砌”筑成的建筑。這是黃陂特有的建筑技藝，即墻面一律用石塊壘砌，不用任何砂漿泥料，大小石塊層層相疊，相互交錯，融成一體。側(cè)看棱角分明、垂直如線，正看平整如面，雖有少許風化的痕跡，卻依舊堅如磐石。穿梭在巷道，可以看到路面也是由不規(guī)則的石塊鋪成，平整而簡潔，連兩旁的墻院和門前的臺階都不例外，別具韻味。村民說，行走在這樣的路上，即便是雨天鞋子也不會沾上泥巴。2011年，“木蘭干砌”與黃陂泥塑一并列入湖北省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讓先人的建筑技藝得以留存的同時，也讓更多人認識了黃陂泥塑。

指尖上的百態(tài)人生

泥塑，即用黏土捏塑制成各種形象的手工技藝，是一種古老的民間藝術(shù)。它以泥土為原料，手工捏制成型，分不著色的索塑和著色的彩塑，以人物、動物為主。黃陂的泥塑文化源遠流長，據(jù)考證始于唐，而興于清道光年間，在中國泥塑文化藝術(shù)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黃陂泥塑藝人善于從生活中捕捉題材，享有“泥塑照相機”的美譽。

北有泥人張、南有泥人王?！澳嗳送酢奔茨嗳送醮宓耐蹯稀⑼踟犯缸?。據(jù)村里老人講，泥人王村本叫稻草王村，后來出了這兩位名人，才改稱現(xiàn)在這個名字。武漢佛教四大叢林之首的歸元寺內(nèi)的五百金身羅漢就出于王氏父子之手。歸元寺曾遭遇數(shù)次洪水侵襲，寺內(nèi)羅漢滿堂漂流，但大水退去后羅漢仍完好無損，可見捏塑工藝之高超。其實，泥塑只是村民的業(yè)余愛好，他們農(nóng)忙時種地，農(nóng)閑才捏泥巴，既打發(fā)時間，也掙點零花錢。久而久之，這成了泥人王村村民生活的一部分。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的泥人可算是出盡了風頭，那時曾和重慶的工人雕塑一起在中國美術(shù)館展出，在全國巡展，還被國家批準為‘中國泥塑之鄉(xiāng)。”提起那個輝煌的時代，村里的老人至今記憶猶新。但是好景不長，90年代黃陂的泥塑企業(yè)紛紛倒閉，大部分手工藝人遠走他鄉(xiāng)。“泥人王”的后輩中，王啟新就是其中的代表，1995年工廠倒閉后，他輾轉(zhuǎn)于江西、廣東等地，因為一手好手藝，他制作的泥塑作品廣受歡迎，并逐漸完成了民間藝人到商人的轉(zhuǎn)變。新世紀初，已是武漢哥特建筑裝飾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的他決定反哺家鄉(xiāng)，振興泥塑產(chǎn)業(yè)。如今，在一些像王啟新這樣的手藝人的努力下，泥塑在泥人王村已漸漸復興起來。

現(xiàn)在，這些妙趣橫生的泥塑作品已經(jīng)成為中外文化交流的使者，不僅遠銷美、英、法、意等國，也屢次“登陸”國外展覽，成為國際展臺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每一件泥塑都是孤品

“大伙兒雖不是泥塑藝人，但把這門技藝守得好。泥塑技藝傳承從未斷過，而且還推陳出新?！弊鳛槟嗳送醮宓氖紫袼軒?，陳友芳老人的泥塑作品《武昌首義》曾于2013年被武漢市泥塑藝術(shù)研究會評為一等獎。自上世紀80年代，他就在泡桐泥塑廠上班，如今退休仍然每天堅持泥塑創(chuàng)作，“當泥塑成為一種習慣，它就不是工作，而是生活。”陳友芳老人的這句話令人印象深刻。據(jù)他介紹，泥人王村的泥塑取材極為廣泛，戲劇臉譜、吉祥圖案、民間傳說、民俗生活等，而且更講求構(gòu)思巧妙、工藝精細、色調(diào)柔和。走進他的工作室，仿佛進入另一個神奇的微型世界，有十二生肖、琴棋書畫、木蘭將軍，還有從中國的神話人物觀世音到西方的維納斯等，每一個人物從姿態(tài)精細到眼神，神情生動，令人嘆服。

“選泥、搭內(nèi)骨架、塑型、陰干、入窯……這些泥塑看似毫無奇特之處，卻都采用了傳承數(shù)百年的古老技法制作完成?！标愑逊祭先私榻B，泥塑的工藝十分復雜，僅第一步“選泥”就需多道工序，首先就地取黃土，經(jīng)搗泥、浸泡、大池過濾后，剩下細膩無雜質(zhì)的浮泥才能作為泥塑材料。我好奇地問老人：“歸元寺五百金身佛像經(jīng)歷大水完好無損，是不是真的？”老人微笑著答道：“當然是！那五百羅漢的材料是精細的浮泥加上棉花絮進行揉搓制成，這樣做出來的泥塑不·怕水也不怕干裂，經(jīng)久不變。”

彩塑索有“三分塑，七分彩”之說，要想泥人富有個性和色調(diào)，還要經(jīng)過再塑型、上彩等工序。一般著色之前先上一層底色，以保持表面光潔，便于吸收顏料，彩繪的顏料多用傳統(tǒng)的植物染料，調(diào)以水膠，以加強顏色附著力，讓作品惟妙惟肖、富有靈性。泥人王村的泥塑用色不多，以大紅、大綠和黃色為主，以黑墨線條和簡練的筆法勾勒，色彩對比強烈，卻也明快醒目。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因為是純手工制作，每一件泥塑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即便乍一看兩只相同的趴地吐舌頭的哈巴狗，眼皮、毛發(fā)、爪子也有細微差別。這樣的泥塑作品也算得上是孤品吧！

大山里的泥人有靈性

在陳友芳老人的工作室，我見到一位20多歲的姑娘正專心地塑泥坯，指尖不停按、捏、壓。以為是老人的女兒，他搖搖頭，那是他的弟子，而今已經(jīng)出師。對于泥塑的傳承，陳友芳老人也毫不掩飾對女兒的贊賞，他的大女兒陳建玲從小看他捏泥塑，耳濡目染，自然就學會了這門技藝，現(xiàn)在已是享譽世界的樂高玩具公司的設計師，常年外駐丹麥。當初競聘，層層選拔，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她就是憑著在現(xiàn)場捏出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小兔一舉獲勝。如今她將這門獨特的技藝帶向全世界，這成了陳友芳老人最欣慰的事。

“只要有人愿意學，我一定傾囊相授?！币痪浜喓唵螁蔚脑挘瑓s透露出一個民間藝人對傳承傳統(tǒng)文化的覺悟，更讓人覺得眼前的這位老人不簡單。

不僅僅是陳友芳老人，在村里的泥塑藝人心中，傳承泥塑技藝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們認為泥是有靈性的，以祖?zhèn)鞯募妓嚕眯哪蟪鰜淼哪嗳烁哽`性，丟不得。為了傳承泥塑文化，王啟新籌建了黃陂泥塑民間藝術(shù)館，在這座依山傍水的徽派建筑里面，擺滿了各種待售的泥塑作品，如花木蘭、李時珍、魯迅等。其中各種表情的“福娃”尤其可愛，還引來一堆小朋友的圍觀，紛紛學做鬼臉，令人捧腹。

在距離藝術(shù)館不遠處就是泥塑生產(chǎn)基地，據(jù)說藝術(shù)館的泥塑作品多出自于此。在泥塑生產(chǎn)基地，我們看到20多位泥塑藝人，他們大多是來自周邊農(nóng)村的殘疾人。只見他們將待雕刻或待上色的作品整齊地擺滿了半間屋子，一眼望去，就像一群“迷你版”的“秦始皇陵兵馬俑”。

“而且我們還建了泥塑體驗館、泥塑觀賞園等藝術(shù)文化建筑群，特別適合在這里開展學生課外素質(zhì)教育。讓孩子們學習泥塑，這才是泥塑文化的未來，也是我們村的未來?！标愑逊嫉难哉Z間透露著自信。而且，據(jù)說中央電視臺李詠曾主持的《幸運52》節(jié)目中“砸金蛋”環(huán)節(jié)所敲的金蛋，就出自黃陂泥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