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 虹
虞美人
◆ 陳 虹
一
春節(jié)馬上就要到了,A市的名優(yōu)企業(yè)隆達集團今年還像往年一樣準備在小年夜召開年會。整個集團上下都喜氣洋洋充滿了節(jié)日的氣氛,可唯獨集團總經(jīng)理楊國志一連幾天都拉長著臉,幾個部門經(jīng)理向他匯報工作時也是倍加小心。但就在小年夜當天中午,楊國志的臉突然陰轉晴了。
“她會來?”坐在窗前的楊國志仿佛被陽光晃了一下眼睛,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差點飄起來。
“各部門統(tǒng)計到會人數(shù)時,‘虞美人’推脫說有事不能來。后來我找她單聊,費了我不少唾沫星子,‘虞美人’才答應說會到場。”總經(jīng)理秘書華顯云貼近楊國志,耳語了幾句。
“你小子有兩下子?!睏顕鞠残︻侀_,喝著華顯云端進來的水,激動地贊許了幾句,今天這水溫正合他現(xiàn)在的口感和心情。
時間不早了,楊國志抬手看了一眼表,揮揮手讓華顯云忙自己的去。他抓起椅背上的西裝急匆匆乘電梯趕到地下車庫,開著一輛進口的攬勝路虎,直奔本市最高檔的麗達美容美發(fā)中心。
我老嗎?當然不。坐在美發(fā)中心妝臺鏡前,享受著指定的理發(fā)師嫻熟到位的一流服務,楊國志不無得意地想:我楊國志是誰???以我隆達集團在本市的地位,我堂堂總經(jīng)理能是一般人?男人過了四十又如何?還是一支吐露芬芳的海棠花。小年夜老婆去國外和老丈人團聚去了。哈哈,我今晚就來一出海棠花開,手到擒來。
但是楊國志想錯了。世界上的女人就像花,有千萬種。桂花芬芳梨花嬌,或有風情或有傲骨,不一而足,“虞美人”俞舒曼則是深谷幽蘭,只可遠瞻,不可褻玩。她的娉婷秀婉中始終透著一股冷艷和清高。她的清高可能更多的是承襲了她的家人。祖父是燕京大學的高才生,而父親不僅在繪畫方面天賦異稟,頗有建樹,而且在祖父的諄諄教導下為人耿直純良,不慕權貴,在業(yè)內(nèi)很有威望。
書香門第出身的人大多有種傲骨,“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那是俞舒曼父親眼中讀書人的脊梁,也是俞舒曼在年幼時諳熟于心的道理。今年名校法律碩士畢業(yè)后,才華橫溢的俞舒曼應聘進入了隆達集團,她的到來點燃了集團里很多王老五心中的熊熊烈火,其中竟然也包括已婚的總經(jīng)理楊國志。
二
在今天的年會里,身為秘書的華顯云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為了不讓公司其他員工生疑,他把俞舒曼的座位安排在楊國志同一圓桌的對面,讓楊國志隨時隨地就能一飽眼福??墒菞顕具€是不滿意,在領導新年致辭結束后的年會小游戲環(huán)節(jié),他要華顯云鬼使神差地把俞舒曼和他的座位號“隨機”抽成了一對,即興表演“男女聲二重唱”。華顯云一一照辦,當晚的現(xiàn)場氣氛一度被推向最高潮。
演唱完畢,楊國志起身依次向各個圓桌上的新老員工敬酒致謝。一番下來,他晃晃悠悠回到了自己一桌的“元老重臣”面前。
“隆達集團的每一位員工為公司辛苦了整整一年,大家的辛苦我是看在眼里的。來,我敬大家一杯。”說辭還是那套說辭,但略有醉意的楊國志舉起酒杯時臉上的笑容溢出不少。
“財務部,老張,老同志啊,不容易,來,我敬你?!睏顕咀吡诉^去,老張受寵若驚。
“業(yè)務部,老宋,我們公司今年的成就也有你的一半功勞啊。來,干了?!崩纤萎吂М吘吹嘏阒豢趷灹吮械木啤?/p>
“小俞,大才女,雖說是新人,但是進步很快,成績那是……”楊總豎起了大拇指,“來,我敬你一杯?!?/p>
“謝謝楊總?!庇崾媛h首一笑。今晚的她一身淡翠水霧般的百褶連衣裙,外加雪白的羊絨披肩。肩若削成腰若素,肌若凝脂氣若蘭。自打俞曼舒進入宴會廳后楊國志的眼睛就沒再離開過她。
“咦?這酒的顏色不對??!”楊國志仗著自己幾分酒意,彎腰把臉貼近了俞舒曼的酒杯看了又看,他嗅到了纖纖玉手上的玉蘭花香,小心翼翼地把這口香氣吞進了肚子。
“這是飲料。很抱歉,楊總,我從不飲酒。服務員,麻煩你,請給我倒杯水?!?/p>
端莊秀氣的俞舒曼端起手中的茶杯,說道:“我今天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表示深深的謝意,您看可以嗎?”她嘴角輕揚,低眉報以歉意一笑。
“小俞啊,你看大家難得高興,你多少得喝一點。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喝,你喝一半,剩下的我喝,怎么樣?”在座的誰都聽得出來,今晚楊國志要飽的可不僅僅是眼福啊。楊國志往自己的大高腳杯里徐徐倒?jié)M了紅酒,足足半斤。
“真的很抱歉,楊總,我從不沾酒?!庇崾媛鼪]有笑,她心里極其厭惡楊國志下班后還在耍著仗勢欺人的那套把戲。
看著俞舒曼軟硬不吃,楊國志覺得在一桌的“元老重臣”面前自己很沒面子,順勢說:“小俞不喝也是為我著想。這么一杯下去我今晚肯定回不了家了。小華,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拿你當外人,今天替哥哥我和小俞把這一杯酒喝了,哥哥送你一大紅包,怎么樣?”
在叫好聲中,小華一仰脖子把一大杯的葡萄酒送進了自己的肚子,臉頓時緋紅,轉身一臉痛苦地連滾帶爬去了衛(wèi)生間。
“小俞啊,你今年二十多。我呢,四十多。比你大不了幾歲,輪年齡,你該叫我哥,是不?”
“是啊,小俞還愣著干什么?快叫哥啊。”旁邊的幾位“元老”幫襯著應聲說道。唯獨同桌的75后鉆石王老五采購部經(jīng)理趙煜恩默不作聲。他往嘴里扔了一顆花生米使勁地嚼著,眼睛閃過一絲冷光,睥睨著楊國志。
俞舒曼沒開口,楊國志心里有了幾分不痛快:“今天,哥就要說說你啦。你業(yè)務能力強,人又沒得說,就是有一點不好。”楊國志借著酒勁坐到了俞舒曼的邊上,一只胳膊架在了俞舒曼的座椅靠背上。
“你呀,不會穿衣服,不會打扮,你看看你,穿那么厚的大披肩。哎呀,還是羊絨的。你熱不熱呀?脫掉脫掉?!睏顕灸罅四笥崾媛绨蛏系呐?。
俞舒曼側過臉掃了一眼楊國志,似笑非笑,像在看一個費盡心思嘩眾取寵的小丑。
要說平日里從楊國志看她的眼神、說話的語氣和“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中讓俞舒曼似乎有了某種不祥的預感,產(chǎn)生了辭職的打算。今天楊國志的丑態(tài),讓她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楊總,您不說我還真沒感覺到,這空調太熱了,我受不了,我要脫衣服了。最近有個網(wǎng)紅,脫衣服可銷魂了,我給大家學學,圖個樂!”趙煜恩英雄救美,隨機應變替俞舒曼解了圍。俞舒曼感激的眼神被楊國志逮了個正著,恨得牙癢癢。以他馳騁酒桌多年的酒量現(xiàn)在還沒糊涂呢。
“小子,以后有你好看的?!?/p>
三
俞舒曼借故先走后,楊國志半趴在座位上拒絕了所有人的敬酒,一個人端著酒杯,左看右看,看到了酒杯上自己的倒影,尤其是他今天特意新打理的發(fā)型,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自己什么時候對一個女人這樣小心翼翼過?如果一定要說有,只有一個,那就是老婆梁安妮,隆達集團的大老板,他愛過她,因為她的聰慧,她的氣質,她的美貌,甚至她的家業(yè)。而俞舒曼是他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想呵護的女人。而她卻那么冰冷地對他,一個笑臉不給,一口酒不喝,在眾人面前結結實實地把他的臉面踩在腳下。他傷心,卻無論如何也恨不起來。
“舒曼?!睏顕竞戎圃谛闹心钪竦拿?。
秘書華顯云坐在邊上,靜靜地看著楊國志,不禁可憐起叱咤風云的他,但這種憐憫一閃而過。
“想沾俞舒曼,你也配?”想起剛才俞舒曼的高冷,華顯云心中吹蕩起一縷春風。
“走?!睏顕酒鹕?,拍拍華顯云的肩膀。
走出酒店,一陣冷風讓楊國志打了一個寒顫,酒醒了不少。他在眾多場合中是經(jīng)過“酒精考驗”的,今天喝的酒剛到他以往酒量的三分之二。
今天的如意算盤全落空了,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笑話。
意識有點清醒后,他憤懣難消,對扶著他的華顯云說:“你,開我車,送我去‘浪漫迪娜堡’。”
“楊總,您醉了,還是直接送您回家吧?!比A顯云完全明白楊國志的意思。
“醉了?醉了去那里才帶勁。哪那么多廢話?開車去?!睏顕緵_著華顯云屁股上就是一腳。
四
一絲不掛的楊國志真想找個地洞鉆進去,今天的運氣算是背到家了。
說什么都晚了,被推上警車的楊國志看了一眼“浪漫迪娜堡”。去他媽的浪漫,老子毀就毀在這里。
雖說楊國志在媒體面前很少露面,何況今天還換了一個新發(fā)型,但還是被眼尖的治安隊長姜波認出來了。
剛被提拔正科的姜波打從“浪漫迪娜堡”的床上看到楊國志的那一秒開始,他就知道這件事有多棘手,處理得好和不好之間有著天壤之別。
活菌數(shù)作為一種能夠考查微生態(tài)制劑安全性的質量控制指標,提高微生態(tài)制劑的活菌數(shù)能夠極大地保持制劑的穩(wěn)定性,發(fā)酵溫度與發(fā)酵時間作為影響活菌數(shù)的重要因素,通過試驗優(yōu)化得到其最適發(fā)酵溫度與發(fā)酵時間,對活菌數(shù)的提高有益處。另一方面,平板活菌計數(shù)法也可應用于檢測微生態(tài)制劑類的活菌數(shù)量,活菌數(shù)作為能夠指示微生態(tài)制劑品質好壞與保存時間長短的最直觀指標,一直以來都是研究的熱點。
姜波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誰是哪個山頭上的人,誰是碰不得惹不起的主,他心知肚明,經(jīng)營人脈是他的不二法則。他知道楊國志是個倒插門的軟蛋,他也知道隆達當家的是楊國志的老婆梁安妮,他更加知道梁安妮的父親雖然因為健康原因選擇在海外頤養(yǎng)天年,但老人家和A市上層的關系那是盤根錯節(jié),根深蒂固。如果能攀上楊國志這條線……想到這里姜波眼前一亮。
回隊后,姜波氣定神閑地按照以往流程分派任務。一番安排后,他把楊國志送到了最信任的警長張華晨那里。
審訊室里空調機吹來的暖風并沒有讓楊國志感到暖和,他心神不寧,微微顫抖,仿佛剛剛從冰窖里被人拖上來。怎么辦?能說出自己的身份嗎?如果警方通知家屬怎么辦?吃官司怎么辦?
張華晨一句未發(fā),坐在他身邊的新警有些納悶。
墻上的電子鐘開始報時了,清脆悅耳。但在楊國志聽來簡直是為他敲響了喪鐘。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嗎?”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的楊國志忍不住低聲問道,他希望對方?jīng)]有認出自己。他不是怕警察,而是再過一天就是新年,如果老婆梁安妮接不到自己的新年問候電話,她肯定會起疑心。一旦她起疑心了,后果會怎么樣,楊國志不敢想。所以,現(xiàn)在的楊國志覺得別無選擇,只能通過坦白交代,換來寬大處理,早點回家。
“我,我什么都說,是我不好,鬼迷心竅去那種鬼地方……”楊國志說對了一半,鬼迷心竅的人才會去那種地方。但他不是,尤其是在梁安妮的眼皮子底下,他沒那個膽量。今天之所以頭腦發(fā)昏,是因為俞舒曼,他想在她身上得不到的東西從別的女人身上加倍獲得。
“請給我倒杯水?!睆埲A晨似乎并沒有聽見楊國志在說話,他側臉對身邊的新警說道,“給他也倒一杯?!彪S后,他又指了指說話結巴的楊國志。
新警應聲而起出去了,關門聲嚇得楊國志冒出一身冷汗。
五
“老實交代,誰惹你了?我替你出頭?!毙≡慌男馗婺米约寒斀脻h了,可怎么聽著還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腔調。
“去,哪涼快哪待著去?!崩戏揭粩[手,連個正眼也沒看這丫頭。小袁吃了癟,灰溜溜地走了。
上午,老方的警校同學“白面書生”姜波打來電話報喜,報的不是老方的喜,是姜波他自己的喜。
“老方啊,我升啦?!彪娫捘穷^的聲音語速不快,卻掩飾不住異常的興奮。
“生?生孩子啦?”老方知道,姜波離婚后又談了一個女朋友,兩人同居多年最近剛領了證。
“去你的,我都四十多的人了,還生個屁啊?我是說我升了,正科!”
“恭喜你,姜是老的辣。你老姜是能人,高升是遲早的事,同學里數(shù)你混得最好?!?/p>
“這話聽著一股子酸味,羨慕了吧?哈哈哈!改天請你吃飯?!彪娫捘穷^的姜波看著書架上的一尊佛像搖頭晃腦起來,繼續(xù)消遣著老方,“我的警長大人,不是我說你,在警校里,你可是我們偵查班的大班長啊,門門科目名列前茅啊,是老師們最看好的一個尖子。現(xiàn)在……你呀你呀,就是一根筋,讓我說你啥好呢?把自己耽誤了不是……”
“二當家,我手機響了,改天聊,你小子別忘了請我吃飯?!崩戏綄ち藗€借口匆匆掛了電話。
“還‘二當家’?我……”
老方能想象得出電話另一頭的姜波現(xiàn)在是何等的得意。當年在警校一個班上,門門功課只要有老方在,準拿第一,他姜波就是雷打不動的老二,總被老方壓一頭,時間久了同學們就送了姜波一個外號“二當家”。姜波心里那叫一個氣??!既生瑜,何生亮!
警校畢業(yè)后,姜波使出渾身解數(shù),上躥下跳,混得風生水起;待他回頭再看老方,還是那個原地不動的“一根筋”,才長舒了一口氣。摘了“二當家”帽子的姜波,說話嗓門大了,腰桿也直了,時不時地打個電話逗逗昔日的“第一名”。好在老方憨厚,嘻嘻哈哈就這么姑且一聽,換作別人早摔臉子了。
這老小子,還長能耐了。老方放下電話嘟囔了兩聲,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和金光閃閃的樟樹葉,他沒有生氣,嘿嘿笑了,心里念叨著:一根筋怎么了?我就是一根筋認死理,該做的事必須做好,不能丟臉。不該做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休想讓我做。心安理得,睡覺踏實,這不挺好!
老方一根煙抽完了,精神也來了,拍拍身上的煙灰,剛回到辦公桌前整理案卷,電話響了。有案子!馬上出警!
“小袁!人呢?”老方發(fā)現(xiàn)小徒弟不見了,為了圖省事,索性抬頭來個獅子吼,差點把樓板的灰震下來。
“讓你一邊涼快去,你還真找地涼快去啦?真老實!越來越像你師傅了,一根筋!”
六
死者,男,六十八歲,本市人。
死者是被一個清早出門買菜的市民發(fā)現(xiàn)的,他是死者的鄰居。地點在一條僅容下兩輛轎車勉強交會通行的新建水泥路。路的一頭是報案人和死者居住的住宅區(qū),里面有聯(lián)排小別墅,也有老式兩層居民自建房,四十多家住戶。里面綠樹環(huán)繞,小路縱橫交錯,出口四通八達。路的另一頭是新建的馬路,路牌已經(jīng)豎起來了,但還未正式開通,順著它一拐彎就是主干道綠源路。
新年在即,年近古稀的老人在冰冷的深夜里遇難,孤獨地走向人生的終點。在現(xiàn)場勘查的老方想到這里心里沉甸甸的。
“師傅,初步判斷可能是交通事故吧?不見得是兇殺?!毙≡睦餂]底,恭敬地詢問老方。
“可能吧。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及時送醫(yī),說不定老人家還能有救?!崩戏酵葱牡卣f。
“去轉轉?!崩戏絿@了口氣,指了指案發(fā)地不遠的居民住宅區(qū)。
師徒倆在案發(fā)地附近的居民住宅區(qū)里走了一圈,有點暈,的確有點迷宮的味道,出口也多,緊挨著學校、治安隊和郵局,地段不錯。
“這小樓蓋得真漂亮。”好不容易走到一處寬闊地界,老方看著一幢自建別墅不無羨慕地說。
“師傅,別做夢了,就我們這點收入,把一家老小伺候好就不錯了?!毙≡詭С爸S的口氣像馬蜂一樣扎了老方一下。這令老方想起姜波上午在電話里的得意勁,他回頭沒好氣地白了小袁一眼:“貧什么嘴?做這行委屈了?”
“看看這些高檔住戶有沒有門禁攝像,或許有點線索。老頭死得冤??!”老方抬頭向四周望去,刺眼的陽光迫使他不得不低頭。陽光在老方的顴骨下留下灰暗的色調,加上那一嘴的胡茬,使他看起來更加“LOW”。小袁經(jīng)常這么調侃不修邊幅的老方。
老方如果想發(fā)財早發(fā)了。警校畢業(yè)時因為他散打格斗的功夫是出了名的,好幾家上市公司老總聞著味兒上門挖墻角,偏偏讓老方一口回絕了。有的老總吃了閉門羹,臉上掛不住,退一步說交個朋友,以后互相關照。老方卻回了一句,好意心領了。弄得人家灰溜溜地前腳出門,后腳就罵上了。從此,老方“一根筋”的外號不脛而走??於炅?,老方始終覺得“一根筋”沒什么不好。
尸檢報告出來了,死者死亡時間在小年夜十點至次日凌晨一點之間,死亡原因是受外力撞擊,導致右側兩處肋骨折斷后插入右側肝臟和肺葉造成破裂大出血。
難道是交通事故肇事逃逸?
七
俞舒曼的辭職信放在了楊國志的辦公桌上。
從俞舒曼進辦公室開始,楊國志就用很復雜的眼神看著她,但這眼神和年會上的眼神不一樣。是驚訝?是憤怒?仿佛又都不是,更多的是怨……究竟是什么?連楊國志自己也說不清。
“虞美人”還是那么楚楚動人,即使是裙擺上的褶皺也是那么靈動飄逸、與眾不同??墒菞顕拘闹械呐襁€是一臉的冰霜,眼角沒有一絲笑意,反而有一絲驕傲,是楊國志今生都不會懂的“驕傲”。
“小俞,怎么好好的想辭職了?是在我這里做得不開心,還是薪水不夠高?”
“您誤會了,楊總。我能在貴公司工作是我的榮幸,只不過我想乘年輕重返學校去好好進修一下?!?/p>
“你想進修?好事啊。不過,那也不用辭職去進修啊。我認識不少大學的校長,我?guī)湍惆才??!?/p>
“謝謝您,我想靠自己?!庇崾媛粶夭换饍?yōu)雅地說著,紅潤性感的嘴唇一張一翕,若隱若現(xiàn)露出潔白的牙齒,飽滿而可愛。加上那雙一汪秋水般的眼睛,如夢如幻。打從楊國志第一次見到俞舒曼時他就想,畫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吧。
楊國志是明白人,俞舒曼是一只高傲的天鵝。他想留住她,但是,小年夜的諸多情景歷歷在目,他放棄了。
“好吧,小俞,你是個才女,有理想有追求,從你進公司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既然你有理想,我支持你,希望我們今后再見面還是朋友?!睏顕景咽稚煜蛄擞崾媛?。
“好的,楊總?!?/p>
楊國志伸手握住了俞舒曼的纖纖玉指,鼻子有點發(fā)酸,他心里一痛,又流露出難以捉摸的眼神。
“如果那晚你在我身邊該多好?!笨粗崾媛h去的背影,回到轉椅上的楊國志悵然若失。
他看著辦公桌上的杯子,慢慢地越變越大,變成了一個湖泊。煙波浩渺的湖面上有一只船,是精美絕倫的船,卻正慢慢往下沉,而他就被鎖在這條船里。他驚慌失措,奮力呼救,湖面上風平浪靜,沒有一條往來的船。就在湖水沒過他頭頂?shù)囊凰查g,他看到了湖底竟然有一尊大佛。
楊國志睜開了眼睛,嚇出一頭冷汗。他氣喘吁吁,環(huán)顧四周,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是個夢!好好的怎么做這個夢?船怎么會沉?那尊大佛又是哪里來的?頭疼!
“請給我倒杯水。”楊國志口干舌燥,按下連接隔壁辦公室秘書華顯云的免提對講按鈕。
八
又一具尸體,男性,死亡時間不超過十二小時。
從死者隨身物品中民警找到了死者的身份證,經(jīng)過其母親的辨認,進一步證實了死者的確是華顯云。
“見鬼了!”話一出口老方覺得自己有點奇怪,剛長一歲就開始迷信起來了,聽到有人命案子,竟然脫口而出提到了鬼神。
“這元宵節(jié)才過幾天,怎么又出人命?。∵@幫不法之徒!”老方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忙改口。
“別打,別打,咱留著清醒的腦袋還要想案子呢,這案子可是炸開鍋的大案子?!毙≡嗳鄮煾蛋攵d的腦袋,狡猾地嘿嘿了兩聲。
老方心領神會,死者的確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說他不大,死者華顯云沒啥背景。說他不小,他以前只是隆達集團的總經(jīng)理秘書,現(xiàn)在是新提拔的采購部經(jīng)理,以隆達集團在本市的地位,部門經(jīng)理就不能說是一般人。
新來的刑偵隊長葛文斌以前在西藏當過兵,和姜波是同一批剛提拔上來的干部。因為他皮膚黑得丟在煤堆里分不清誰是誰,脾氣又急,還有點絡腮胡,大家伙背后管叫他“李逵”。葛文斌雖然比老方小兩歲,但人家職務高啊,可他還是管老方一口一個叫“老大哥”,作為警長的老方嘴上說不好意思,但是聽著覺得怪受用的。
葛文斌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連發(fā)兩起命案,緊張和郁悶都堆在臉上了。他帶著老方一行人來到發(fā)現(xiàn)華顯云尸體的荒地,四下里一打量,頭皮有點發(fā)麻。這里地理位置偏僻,是監(jiān)控死角,“他奶奶的,這骨頭咋啃?”
報案的是一名拾荒者。這一片荒地早些時候因為常有貨車在此偷倒垃圾,成了拾荒者的“聚寶盆”,不少拾荒者每天進出撿拾廢品,忙得不亦樂乎。但最近,有關部門管得緊,偷倒垃圾的車輛少了很多,沒有“貨源”,拾荒者就不怎么來了。
那天,報案人想碰運氣撿點廢銅爛鐵之類的廢品,果然小有收獲,他撿累了就想坐在枯井蓋子上休息一下。沒承想,剛坐下,由于蓋子常年被日曬雨淋損壞嚴重,承受不住一個人的重量,塌了一半下去,拾荒者險些也掉進井里。他驚魂未定,回頭往井里看了一眼……
隆達集團新上任的部門經(jīng)理被人殺害后投入了荒地枯井,那還了得!是為情,是為財,還是他擋了誰的道,被殺人滅口?真令人匪夷所思。如此重大的新聞,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不僅老百姓的眼睛都盯著刑偵隊,上面的領導更是予以了極大的重視。面對每天接二連三的詢問電話,新上任的刑偵隊長葛文斌如坐針氈。
夜深了,寒風裹挾著零星的雨夾雪拍打在刑偵隊會議室的窗上,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會議室里燈火通明,氣氛緊張。
“荒地枯井可能是案發(fā)第二現(xiàn)場?!庇忻窬茰y道。
“那也可能是當場被砸暈了推下井的?!?/p>
“這個不太可能。法醫(yī)的報告中雖然提到死者是后腦遭受鈍器重擊導致蛛網(wǎng)膜破裂而死,但是大家不要忽視了一點?!?/p>
整個會議室里的民警聚精會神地聽著老方的分析,手中不停地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老方掃了一眼大家的表情,指著投影屏幕上的死者照片接著說道:“死者的面部有淤青,他的右手掌靠近掌根的地方扎進了一顆疑似玻璃的不規(guī)則固體物,扎得很深。而經(jīng)過分析鑒定,死者臉上和外衣上沾染的大量粉末和井里的土壤取樣完全不一致?!?/p>
“以枯井為圓心,我們展開過地毯式搜查,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打斗的痕跡。但在草叢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輛靠繩子牽引的小型四輪拉車。”說話的是偵查員小偉,他是和小袁同一批考入警隊的“小鮮肉”,吃穿講究,外號“小開”,但工作起來一點不含糊,不嫌臟不嫌累。這次他在發(fā)現(xiàn)尸體的荒地里像耗子一樣鉆了好幾回,讓管他叫“二世祖”的小袁刮目相看。
“我問過幾個之前經(jīng)常去荒地撿拾廢品的人,他們都說之前沒有看到過誰用那輛小車來拾荒。我大膽推測,死者是遇害后被兇手用它運到荒地的?!毙パa充道。
“那就有可能死者是與兇手在某地有過正面搏斗,因敵不過兇手而被殺害,然后被運到荒井里的?!庇腥送茰y。
“是什么人想殺死華顯云呢?小偉。”葛文斌一抬下巴,示意小偉接著說。
“華顯云,學歷金融系大專,畢業(yè)后應聘到隆達集團,做過行政文員、銷售業(yè)務專員、后勤部專員,前后共六年,前年競聘上位成為楊國志的秘書,兩天前剛提拔為采購部經(jīng)理。”
“剛提干就被滅了,看來當領導有風險啊?!辈恢勒l冒出一句。
“當領導不怕,就看怎么當?shù)摹⒃趺刺岬?。”角落里又冒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引來幾縷尷尬的眼神,但眼神中似乎又有些認同。
“大家各抒己見,有點意思,但最好說重點。”老方官不大,又不是實職干部,但他為人耿直正義,敢想敢做,所以,一發(fā)威還是能鎮(zhèn)住幾個毛小子的。
“重點在這里?!睍h室門被推開了,一股寒氣逼來,坐在門邊的幾位師兄弟打了個冷顫。穿得像個大阿福的小袁氣喘吁吁,三步并作兩步進來后把一份報告交到了葛文斌的手上。葛文斌接過來,大眼睛掃了一遍,愣了一下。
“扎進死者華顯云右手手掌根部的是一顆1.6克拉的艷彩級黃鉆?!?/p>
黃鉆?還是艷彩級的?老方聽后大吃一驚。真是不可思議!這么值錢的東西,兇手怎么就沒拿走?是故意不要的,還是疏忽大意了?
華顯云的死肯定和這黃鉆有關。葛文斌尋思著,手中的筆像紅纓槍一樣在手指間耍了起來。
“謀財害命?”有人叫起來。
“先別急著下結論?!备鹞谋笊焓忠粨]示意大家安靜。
“艷彩黃鉆非常稀有,貨源少、價格高,老方你先跟進這條線索。”葛文斌知道老方以前偵辦過珠寶行盜竊案,能跟這條線索的人非他莫屬,或許能事半功倍。
“荒地那里有什么線索?”葛文斌摸著胡茬等著小偉的答案。
“荒地附近有一家打金店,門口裝了攝像探頭,雖然距離有點遠,好在探頭的方向是沖著荒地這邊的。根據(jù)法醫(yī)推斷的案發(fā)時間,我們調取了錄像。這片荒地很少有人來,但我們還是將時間范圍擴大了兩天,在鏡頭中看到了有三個人進入過這片荒地,手里都拖著東西,其中一個是報案人,另外兩個還在排查中?!?/p>
“他有什么仇家嗎?”老方做完筆記后抬頭看了一眼小偉。
“根據(jù)我在隆達的走訪調查,公司員工們都反映華顯云業(yè)務平平,但腦子活絡,會拍馬屁,還有點狗眼看人低,尤其是當上總經(jīng)理秘書后,但沒聽說有誰和他過不去。”
“馬屁精到處都有。他會不會因此遭受勁敵的忌恨?”有幾個民警小聲嘀咕著。
“下一步擴大偵查范圍,從華顯云的經(jīng)濟狀況、社交、愛好等多方面尋找可疑的突破點。小偉,你們跟進死者身上編織袋的線索?!备鹞谋笾佬募背圆涣藷岫垢劝凑粘R?guī)出牌,一探究竟。
九
華顯云出了意外之后,他的母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老伴走得早,她和兒子相依為命,眼看著他一步一步從小職員當上了“領導”,很是替他高興,正憧憬著兒子在不遠的將來能娶妻生子,突然一個晴空霹靂,換了誰都受不了啊。
老方第一次見華老太太是請她來辨認死者,這次見面是第二次。
老方安慰了老人家?guī)拙渲缶腿〕隽藥讖堻S鉆的照片。華老太太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戴上老花鏡,把照片仔仔細細看了個遍。她搖頭稱沒見過兒子買過這樣的鉆石,也沒見過鑲嵌著這種鉆石的首飾。
“阿姨,華顯云有女朋友嗎?”小袁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
“沒有,從來沒往家里帶過女孩子?!崩先说难凵裨桨l(fā)黯淡了。
“那他有沒有跟您提過,他有喜歡的女孩或者正在追求的女孩?”
“這孩子做事求穩(wěn),不到最后他是不會跟我說的?!弊瞿赣H的深知孩子的脾性。
正當老方失望地點點頭、環(huán)顧四周時,老太太好像想起來什么,說:“今年小年夜,小華單位里開年會,他回家后興高采烈地告訴我,單位領導在一個女人那里吃了閉門羹。他高興壞了,抱著椅子轉了好幾圈,還說果然沒看錯她,嘴里還叫著愛你什么的。”
“是她的女朋友,或者追求的對象?”小袁脫口而出。
“不知道。小華不在了,就算是,又能怎么樣?”老太太語重心長地說,手在口袋里摸索著紙巾。
“對不起,阿姨。但還是請您想一想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她跟我兒子的死有關?”
“阿姨,不是的。我們收集的信息越全面,您兒子的案子就越有希望早日告破。”
老太太自言自語沉思了一會,說道:“叫什么來著,好像是一朵花的名字,茉莉?桃花?想不起來了?!?/p>
老方和小袁面面相覷,安慰了幾句華老太太,留下手機號碼就從華顯云家出來了。
“起先我心里也想過,以華顯云的收入和家庭條件他不可能有這樣的鉆石,但是如果鉆石不是他的,那是哪里來的?”小袁跟著老方從華顯云家出來,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問老方。
“華顯云的社會背景并不復雜,就從他的好友和同事著手再查查看吧。先去一趟隆達集團,半路上吃碗面條?!比丈先停瑤熗絺z正兒八經(jīng)的早點還沒吃上一口。
噴香的牛油,辣紅的湯汁,面上淋著蔥蒜和香菜,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一上桌,師徒倆大快朵頤,吃得滿頭大汗,欲罷不能。
十
一番走訪下來,小袁覺得有人故意隱瞞了一些事情,尤其是從隆達集團出來,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小袁回憶著,隆達集團采購部副經(jīng)理付敏看了照片后臉上明明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但是當小袁追問有沒有見過它時,付敏表情僵硬地搖頭說沒見過。
老方也同意小袁的看法,的確有點古怪。
正當師徒倆失望地走進隆達集團地下停車庫時,一個人影跟著他們也進了地下車庫。
師徒倆警覺地閃在拐角一側,等人影靠近時,將他逮了個正著。
“說,為什么跟著我們?”
“疼、疼!”那人壓低了嗓門輕聲叫著。
“說!”
“黃鉆,我見過?!?/p>
“你在哪里看到過?”老方擔心還有其他人,機敏地往四下里看了一下,松開了手。
“梁安妮,她有根項鏈,上面鑲嵌著黃鉆?!蹦侨巳嘀绨蛘f道。
“梁安妮?”
“對,隆達集團的總裁?!?/p>
“你是什么人?”
“我姓趙,原來是采購部的經(jīng)理?!?/p>
“原來?”
“楊國志那老小子把我開除了,讓華顯云頂了我的位置?!?/p>
“為什么開除你?”
“楊國志看中一個女職員,大庭廣眾之下說話做事有點過分,我看不過去,讓我給英雄救美了。姓楊的懷恨在心,找了個借口把我給炒了。”
“你既然被炒魷魚了,怎么會在這里?”
“我回來拿忘記在辦公室里的東西,剛才在門外,你們和付敏的談話我都聽見了?!?/p>
“所以你……”
“對,所以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了,反正再也不用看楊國志的臉色了。再說,梁安妮出事了,楊國志也就完蛋了。他楊國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吃軟飯的倒插門嗎?”姓趙的男子雖然壓低了嗓門,但還是火藥味十足。
“你跟華顯云熟悉嗎?”
“也就是一般同事。”
“對他印象怎么樣?”
“他靠抱大腿上位,和楊國志一個慫樣。我看不起他?!?/p>
“他有女朋友嗎?”
“好像沒有。”
“有暗戀對象嗎?”
“聽說就是那個被我救下的女職員,她最近也辭職了?!?/p>
“什么時候辭職的?”
“春節(jié)后,就前幾天的事?!?/p>
“她叫什么?”
“俞舒曼。人長得漂亮,大家叫她‘虞美人’?!?/p>
“虞美人!”老方和小袁心中暗喜。他們不約而同地一下子想起了華顯云母親的話,她曾提到一個有著花一樣名字的女孩。
遠處響起了腳步聲,姓趙的男子緊張起來,一個箭步?jīng)_進了一旁的側門,煙一樣地溜走了。
老方和小袁坐進了車,一腳油門開車駛出了隆達集團。
“師傅,你說,那姓趙的小子說的可信嗎?”
“看那小子怒火中燒的樣子有幾分可信。”
“華顯云會不會是他干掉的?”
“如果是他干的,那他跳出來的理由呢?”
“是為了將我們的注意力引向梁安妮,栽贓給梁安妮,扳倒楊國志報仇?!?/p>
“丫頭,不覺得漏了點什么嗎?”老方笑了。
“那您覺得呢?”小袁琢磨著自己哪里疏漏了。
“看葛隊的吧?!崩戏缴衩匾恍?。
十一
正當老方和小袁打賭葛文斌究竟會先去拜訪“虞美人”還是梁安妮時,葛文斌推開辦公室的門,探進半個身子,一個字,走。
“葛隊,我們?nèi)ツ睦铮俊毙≡瑔柕馈?/p>
“去找俞舒曼?!备鹞谋蟠蜷_了車門平靜地回答。
“先去找梁安妮不也一樣嗎?”老方試探著。
“不能?!备鹞谋髷蒯斀罔F一句話,老方有點蔫了。
果然是先去找“虞美人”,老方輸了。小袁興奮不已,露出得意的小表情。男人嘛,誰不愛美色?
一張演唱會門票到手了!她和老方說好的,必須是前十排,多一排不干。老方看著美得屁顛顛的小袁,無奈地用手勢悄悄比畫了一個OK。
“剛得到消息,俞舒曼要出國,今晚的飛機。”
小袁輸了,她錯料了葛文斌,她賭的是人性本色,偏偏這位新來的隊長雖然還是單身漢卻是工作至上,刑警本色。
葛文斌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但站在客廳門口的“虞美人”還是驚艷到了他。
公安里女警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這個職業(yè)不需要女人,更不需要美女,只需要像男人一樣的女人。整天和男人混在一起稱兄道弟的女人,女人味自然所剩無幾,柔美恬靜、韻味尚存的女人在女警中簡直是鳳毛麟角。
眼前的“虞美人”是極有韻味的。是清麗雅致的出水芙蓉?是在水一方、風姿綽約的佳人?都是,又都不是。葛文斌墨水喝得不多,搜腸刮肚想起了金庸筆下的神仙姐姐。小袁也愣了一下,俞舒曼確實比戶籍資料上的照片還要美得多。
高檔商品房住宅區(qū)環(huán)境很清幽,房型結構也好,正午的太陽暖暖地灑在南北通透的客廳里,地板光可照人,一塵不染,家具都用淺灰色的布蒙好了,看得出主人是要出遠門了。
“很抱歉,連杯水都不能給你們倒。附近有個茶莊,我們?nèi)ツ抢镎f話吧?!庇崾媛芮敢獾乜粗鹞谋蟆?/p>
“沒關系,有地方坐就行?!贝蟊錾淼母鹞谋笞鍪虏痪行」?jié),一點不矯情,喜歡速戰(zhàn)速決。他按照程序問了一些俞舒曼的個人簡要情況后進入了正題。
“你認識華顯云嗎?”
“認識,他是我原來單位的同事?!?/p>
小袁坐在沙發(fā)上,飛快地做著筆錄,看著對面坐姿優(yōu)雅的俞舒曼,立刻也把腰桿挺直了。
“你是他女朋友嗎?”
“不是。”
“他追求過你嗎?”
“追求過。送過一次花,還有一次生日禮物,但是我都退還他了,沒有接受?!庇崾媛f得很平靜,并不像其他追求者眾多的美女那樣炫耀。
“是什么生日禮物?”小袁希望從俞舒曼嘴里跳出和“黃鉆”有關的字眼。
“是水晶玫瑰花?!?/p>
“華顯云被拒絕后是什么反應?”
“他說希望能做朋友。我答應了。他是個不錯的人?!?/p>
“見過這個嗎?”葛文斌拿出了幾張黃鉆的照片。
“是什么?”
“黃鉆?!?/p>
“難怪看著那么與眾不同?!?/p>
“見過嗎?”
“這個……我好像見過一條項鏈,上面的點綴飾品和它有點像?!?/p>
“哪里的項鏈?”
“梁總。隆達的梁安妮,她有一條天鵝項鏈,上面鑲嵌著黃鉆。她跟我說起過,是她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p>
“她說是鉆石就一定是鉆石?說不定是水晶呢?”小袁好奇地問道。
“不會的,梁安妮是個有品位的人。不過……”俞舒曼若有所思,話鋒一轉。
“不過什么?”葛文斌眼睛一亮。
“這位女警官倒是提醒我了,我見過梁安妮戴過幾次這條項鏈,但是最近一次給我的感覺……不一樣?!?/p>
“最近一次見到她戴項鏈是什么時候?”
“前天,我在‘萬盛國際酒店’見一位朋友,算是道別。巧遇梁安妮,寒暄了幾句?!?/p>
“你覺得項鏈哪里不一樣?”
“說不上來,我不是鑒定鉆石的行家,是憑女人的直覺吧?!?/p>
“不一樣的感覺!”告別俞舒曼之后驅車趕回隊里,一路上葛文斌邊開車邊琢磨著俞舒曼的話,“老大哥,你怎么看?”
“容我想想?!崩戏诫p手交叉,靠著后座,閉起了眼睛。
十二
春寒襲人,一幢別墅的大院浮雕拱門下站著兩位中年男人和一位女青年。正是刑偵隊長葛文斌、警長老方和探員小袁。
“您按門鈴吧。”一向粗獷的老方露出了扭捏的表情,小袁發(fā)現(xiàn)師傅是最受不了這種高規(guī)格的地方,太拘束人了。欣賞著門柱上栩栩如生的天使像雕塑,小袁心中暗暗好奇著,女主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三人穿過一片尚未開花的玉蘭樹叢,一位微胖的中年婦女在別墅門口笑臉相迎:“小姐在里面等著幾位警官呢,請進吧?!?/p>
老方順手接過保姆遞過來的鞋套,松了一口氣。來之前他還擔心,如果是換拖鞋的話,自己的汗腳會不會熏著人家闊小姐呢。
梁安妮今天略施淡妝,盤了一個松懶的發(fā)髻,兩側鬢角各飄逸著一小卷秀發(fā),增添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氣息。她穿著質地柔軟的黑色羊絨連衣裙,肩上披著新款巴寶莉披肩,從沙發(fā)上站起身后彬彬有禮地招呼三位客人入座,順勢掃了一下眼前的三位警察,目光清亮,略帶寒光。
雖然經(jīng)過一番打扮,但是前天剛回國的梁安妮還是略顯疲憊,時差還沒有完全倒過來。小袁坐下后打量著梁安妮,忍不住拿她和俞舒曼比較了一下。如果我是男人,我還是喜歡俞舒曼更多一點。
葛文斌三言兩語之后切入正題,從華顯云的入職情況到內(nèi)部對他的評價以及人緣關系,梁安妮露出禮節(jié)性的微笑娓娓道來。
“麻煩您,看一下這個?!?/p>
接過葛文斌遞過來的幾張照片,梁安妮很平靜:“這是什么?”
“您看呢?”
“嗯,有點像黃鉆。”
“您確定?”葛文斌一驚。
“我不太確定,看著像?!?/p>
“好眼力,您說對了?!?/p>
梁安妮笑了,她的優(yōu)越感讓她又自信地聳了聳肩。
“您怎么知道它是黃鉆?”葛文斌有點好奇。
梁安妮說,她喜歡鉆石,所以買鉆石、收藏鉆石,也喜歡研究鉆石。平常人難得一見的珍品,在她這里不過是一些再熟悉不過的小玩意兒。
“聽說您有一根項鏈,上面也鑲嵌了黃鉆?!?/p>
“葛隊長消息很靈通??!”
“能否讓我們看一下,就在這里,我們不帶回去?!闭斃戏胶托≡瑢σ暳艘幌?,不知道怎么向梁安妮開口時,葛文斌已經(jīng)把球踢給了對方。
“怎么?我的項鏈和華顯云的死有關?”梁安妮臉沉了下來。她本來就不喜歡和警察打交道,若不是為了不想給公司制造負面影響,她早就想拒絕葛文斌的到來。
“只是工作程序。”
梁安妮在商場上摸爬滾打經(jīng)驗豐富,但是對這句模棱兩可的“法言法語”一時難以理解。
葛文斌坐直了腰桿,不慌不忙戴上準備好的白色手套,又鎮(zhèn)定自若地分給兩位助手一人一副。小袁暗暗佩服葛文斌:這李逵,人粗心不粗,白手套都準備著,我給你點贊。
“稍等?!绷喊材菘戳恕鞍詺狻钡母鹞谋笠谎?,思量了一下,起身上樓。大眼瞪小眼地空耗不是她行事的風格,眼前既然沒理由拒絕,也不想讓警察三番兩次地來這里喝茶,不如按照他們說的辦,也好趁早打發(fā)了。
葛文斌打開梁安妮遞來的首飾盒,輕輕拿起項鏈捧在手心里仔細端詳后又傳到老方手上。
項鏈的吊墜是一只展翅高飛的天鵝,天鵝的頭上有一頂皇冠,那黃鉆就是以皇冠的樣式鑲嵌在吊墜上的。整個吊墜閃爍著奪目的光彩,簡直就是精美絕倫的藝術品。
如果沒有葛隊,恐怕這根項鏈梁安妮連手都不會讓咱們沾一下。項鏈傳到小袁手里,她拿著項鏈心跳有點加速了,不知是項鏈貴重怕拿著有閃失,還是因為葛文斌的機智和“霸氣”讓她少女心萌動了一下。
“請問,您這項鏈是如何得來的?”葛文斌微微探身問道。
“是我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貨真價實。”梁安妮狠狠咬了最后四個字。
項鏈完璧歸趙后,老方又和梁安妮閑聊了幾句楊國志的情況,半盞茶的工夫葛文斌一行三人便起身離開了別墅。
梁安妮上樓將項鏈放回保險箱,她又踱到了窗臺前,看著三個警察穿過玉蘭花樹叢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頭浮起了一層疑云。
“項鏈!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什么呢?”
十三
出門后不久,葛文斌一個電話叫來小偉,讓他和小袁完成一項重要的任務:“務必盯著梁安妮的一舉一動,連從她家飛出來的蒼蠅也要知道它飛去了哪里?!?/p>
“你說,葛隊是不是懷疑梁安妮和華顯云的死有關?”小偉戴著鴨舌帽窩在車里大半天了,四周靜悄悄的,他覺得有些無聊,從反光鏡里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座上的小袁,起了個話題。
“廢話。不然讓我們在這里瞎待著干什么?”
“不會吧。梁安妮雖然是商場母老虎,但是她給我的感覺不像是殺人兇手。”
“傻冒,兇手臉上會寫字嗎?笨!”
小偉不敢回嘴,咽了口唾沫,又從反光鏡里看了一眼小袁。這丫頭怎么看都不像是女人,說話沖,脾氣倔,整天穿得像個爺們似的。奇怪,自己還就愛跟她講話,挨罵心里也舒坦。好賤啊!
“有車出來了?!毙≡拥门牧诵サ募绨蛞幌?。手勁真大,小偉連連叫苦。
“一定要看仔細了。”
“沒問題?!?/p>
小袁看清楚了,車里坐著的正是梁安妮。
“是她!確定!”
“瞧我的?!毙ゴ傲挚稀睆纳磉呴_過后一把方向盤掉頭就追,好在路上的紅綠燈幫忙,勉強跟上了。
“虧得我技術好,換了誰也趕不上,這家伙開得像火燒屁股?!绷喊材蒈囎釉谌A寶大廈前停了下來,小偉也跟著緩緩靠邊,保持了一段距離。小偉回頭看了一眼直冒冷汗的小袁,裝模作樣地夸耀起自己駕車技術來,實際上他背后早就濕透了。
“閉嘴,快打電話給葛隊。”小袁儼然一副現(xiàn)場總指揮的架勢。
“對,對,就是華寶大廈,葛隊,您怎么知道的?”手機撥通后,小偉看了大廈的金字招牌,答復著手機另一頭的葛文斌。
“葛隊,我們現(xiàn)在怎么做????您確定?好好?!毙サ傻醚壑樽硬铧c掉出來。
“葛隊怎么說?”小偉頭上又被小袁給了一巴掌,好歹手下留情,軟綿綿的。
“他說撤?!?/p>
“撤?不用跟上去看看?”
“他說不用?!?/p>
“這葫蘆里賣的啥藥啊?”
葛文斌剛才篤定的語氣和前兩天火急火燎的樣子簡直就是判若兩人啊,小袁和小偉兩人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李逵”的思路還真不好摸。
第二天一大早,小偉還蜷縮在被子里做著美夢呢,手機響了,葛文斌的來電,要他去隆達集團。
“葛隊,今天隆達沒什么異常,就是楊國志沒來上班?!眰刹閱T小偉歸隊后立刻做了匯報。
葛文斌靠在沙發(fā)上,笑了笑,往前探身遞了根煙給對面的老方:“還是老大哥看人準啊?!甭牭眯ヒ活^霧水。
老方看準了梁安妮,她是個商人,但她更是女人。老方料想到他們一走,梁安妮必定會坐不住。如果她是兇手,她知道警方在懷疑她了,她就會再買一顆真的黃鉆,瞞天過海。如果她不是兇手,她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華寶大廈。
十四
梁安妮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打得楊國志措手不及。
“安妮,你瘋了?”
“我瘋了?我問你,我的鉆石項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是不是要我把事情告訴我爸爸?”
楊國志愣住了,他能有今天并不是因為梁安妮,而是梁安妮的父親。
十年前,楊國志是機關的一名普通公務員,一次陪老同學去企業(yè)家年會開開眼,正巧在洗手間里遇到了梁安妮的父親梁維鋼。梁維鋼當時心臟病突發(fā),摸索著口袋里的藥,楊國志看見了立刻上前幫忙還叫來了救護車。梁維鋼住院時楊國志鞍前馬后伺候得很是殷勤,梁維鋼看在眼里心生感激。一來二去兩人不僅成了忘年交,梁老爺子還有了另一層想法。
梁維鋼出院后沒多久就盛情邀請楊國志到家里來做客。那也是楊國志第一次看到了梁安妮,雖然梁安妮沒給過他一個笑臉,只是客套地謝謝他救了她父親,但楊國志的眼睛自始至終都隨著梁安妮不停地轉動,這一切都沒逃過梁老爺子的眼睛。
“你覺得安妮怎么樣?”梁維鋼待女兒上樓后開門見山問道。
“好?!睏顕拘闹幸黄序v,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他對梁安妮的感覺。
“如果覺得好,就追吧。”
楊國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當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而狐疑地看向梁維鋼時,梁維鋼也正和藹地看著他。楊國志臉一紅,像大姑娘一樣抿著嘴低下了頭。
很快,楊國志辭去了公職進入隆達集團,不久就和梁安妮結婚了?;楹箴B(yǎng)尊處優(yōu)的梁安妮依舊像戀愛期那樣頤指氣使地對待楊國志,被呼來喝去的楊國志內(nèi)心很痛苦,他既愛聰慧美貌的梁安妮,又無法接受沒有溫暖的婚姻,可他又放不下眼前令人艷羨的榮華富貴。
一次,他從老家傭的口中探聽得知,梁安妮曾經(jīng)以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不料在留學期間,在情感上受了打擊,差點得了抑郁癥,于是放棄學業(yè)回國。這幾年梁維鋼為女兒的婚事操碎了心,可梁安妮就是忘不了之前的那段戀情,發(fā)誓終身不嫁。之所以驕傲的梁安妮會同意和楊國志結婚,就是因為那次梁維鋼心臟病突發(fā)險些喪命。安妮在別人眼里是驕傲冰冷的公主,但在梁維鋼面前她是孝順的女兒,她不想再讓自己體弱的父親有任何不愉快,造成終身遺憾。
那時,楊國志才如夢初醒,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梁安妮的父親。他被自己的虛榮心綁架了。
現(xiàn)在如果梁安妮的父親知道自己做了對不起梁安妮的事情,他就會失去最后一個護身符。
“安妮,我真的沒有做過什么,那項鏈到底怎么了?”
“你還不說是嗎?”
那天葛文斌走后,滿腹狐疑的梁安妮帶著項鏈去華寶大廈請專人做了鑒定,黃鉆被人調包了。原來這就是俞舒曼說的“不一樣的感覺”。
楊國志的“守口如瓶”激怒了梁安妮。她覺得眼前這個吃軟飯的男人不但耍小聰明私吞了她的黃鉆,現(xiàn)在連華顯云的死都有可能和他有關,這將給她的集團聲譽帶來無法預知的可怕后果。
“我問你,俞舒曼是怎么回事?”
“小年夜年會結束后你又去了哪里?”
梁安妮顯然對楊國志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她不愛他,但她必需掌控他。
楊國志的眼睛流露出驚訝的眼神,如果不是今天梁安妮親口問出這幾個問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冷漠的妻子竟然監(jiān)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即便她身在海外。
楊國志背叛了梁安妮,這是他致命的錯誤。這次,梁安妮不會出手相救,她要這個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的家伙重新回到一無所有的原地,絕不姑息。
楊國志知道梁安妮的為人和手段,他欲言又止,只得苦苦哀求。梁安妮一副視他如棄子的表情,命令家里的保鏢看好楊國志,絕不讓他走出家門一步。她的決絕,讓楊國志打消了最后的一絲期盼,他欲哭無淚,癱坐在沙發(fā)上。
楊國志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是要完的,但沒想到會這么快。
十五
滑落在死者華顯云膝蓋處的編織袋成了偵破的重要線索,經(jīng)過縝密偵查,很快警方的視線被引向了荒地附近的一處爛尾樓工地。在那里不僅找到了同樣的編織袋,更有了意外收獲,在工地平臺一側的角落里,偵查員找到了一支被點燃過的香煙。而發(fā)現(xiàn)尸體的荒地附近的打金店店主提供的視頻錄像顯示,除了報案人和另一名拾荒者之外,第三個人的體形特征與楊國志極為相似。此外,民警由視頻時間倒推出的兇案發(fā)生時間與法醫(yī)推測的死者死亡時間基本吻合。
“說點什么吧?比如華顯云。那么好的一個人被你……”老方和葛文斌給了楊國志足足二十分鐘的思考時間。
“好人?貪得無厭的雜種?!?/p>
“他貪得無厭?他貪了你什么?錢,還是女人?”
“兩樣他都要?!?/p>
“你心甘情愿給他?”老方猜想,華顯云能突然之間成為隆達集團的部門經(jīng)理,和楊國志一定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心甘情愿給他?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像狗一樣低三下四舔女人的腳趾頭換來的。給他?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贝藭r的楊國志已經(jīng)不是昔日意氣風發(fā)、滿面春風的楊國志了。即便在他最風光的時候,在遠離聚光燈的地方,他也曾因瞧不起自己而扇過自己幾個響亮的耳光。
“他憑什么要你給他屬于你的東西?”
“他撞死了人,要我保密。他威脅我,如果我說出去,他就殺了我?!?/p>
“什么時候撞的,在哪里撞的?”
“小年夜,在一條小路上。”
“具體方位?”
“綠源路附近。”
“撞死了什么人?”
“不知道,我當時是躺在后排座上,聽見了響聲?!?/p>
“繼續(xù)說?!?/p>
“后來華顯云邊開車邊不停地說‘撞死人了’?!?/p>
“當時有沒有下車看被撞的人?”
“沒有,他沒有停車?!?/p>
“那怎么確定人被撞死了?”
“當時以為是撞暈了,后來看了新聞才知道是撞死了?!?/p>
“不對,你沒講實話?!?/p>
“警官,我說的句句是真的?!?/p>
“邏輯上說不過去,不合常理?!备鹞谋罄湫α藘陕暋?/p>
楊國志沒有任何反應,半縮在座位上。
“就算他要殺你滅口,那也比你直接報案來得慢,你打一個報警電話他就完了,主動控制權完全在你的手里。所以,如果華顯云撞死了人,要你保密,應該是他求你,而不是你怕他?!备鹞谋笠会樢娧?/p>
“……”
“綠源路上小年夜的監(jiān)控錄像里我們已經(jīng)看到你的車在老人被撞死的案發(fā)時間段出現(xiàn)過。就算不是華顯云的案子,我們也準備找你談談了。”
“我……”
“小年夜你怎么會去那條偏僻的小路?這不是你回家的路?!?/p>
楊國志說什么也不愿意交代,他知道他一旦說出來,徹底完蛋的不僅僅是他。一套爛熟于心的辯詞到了嘴邊,就像即將發(fā)射的炮彈。
“路過?!?/p>
“真的路過嗎?好吧,如果你非這樣說的話,就先給你看一段錄像吧?!?/p>
看完錄像后,楊國志癱軟在了椅子上。小路西面盡頭的一戶別墅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中記錄下了小年夜當晚華顯云開著楊國志的車在短短五分鐘內(nèi)進出附近治安隊的畫面。
“他們抓錯了!我在‘浪漫迪娜堡’里洗了澡,沒干什么違法亂紀的事。不信你們可以去調查?!?/p>
“俞曼,你認識嗎?”老方頭也沒抬,仿佛是在自說自話。
“誰?”楊國志渾身一顫,好像被電擊了一下。
“認識嗎?”
“不認識。”楊國志咬了一下嘴唇,想起了小年夜銷魂的一刻。
“哦,如果不認識就算了,反正她的死活也跟你無關?!?/p>
“她的死活?”
“這種病活不長久的?!?/p>
老方抬頭看了一眼楊國志,就像看著一個躲在門背后以為誰也找不到他的熊孩子。
“她是個艾滋病患者?!?/p>
楊國志腦仁都快炸出來了。
“你說什么?”
“沒什么,煙,要嗎?”葛文斌答非所問,用漠不關心來冷卻對手的心。
楊國志知道葛文斌在裝傻。
他是“浪漫迪娜堡”VIP會員,因為工作需要,經(jīng)過梁安妮的批準他可以帶著客戶出入,但他自己絕不享受那里的香魂。
那晚,自己神魂顛倒,還有那女人……楊國志驚愕了,若不是她的名字叫俞曼,刺激了他的神經(jīng),讓他想起了俞舒曼,他不會選她,如果選了別的女人可能就沒事了。
梁安妮是一只高傲的天鵝,一個冰冷的女人,她不愛楊國志,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是當楊國志看到了新職工俞舒曼,又一個冰冷的女人時,他還是愛上了她。一個男人,兩次都愛了同一類他本不該愛的女人,這或許就是宿命。
楊國志萬念俱灰,如果真的染上了艾滋,一切就徹底完了。
“請給我倒杯水?!泵嫒缢阑业臈顕境聊税胩煺f道,眼巴巴地看著葛文斌和老方。
坐在審訊室里楊國志看著眼前的這杯水,想起了那個沉船的夢,現(xiàn)在船真的要沉了。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他夢見的湖底大佛和治安隊長姜波辦公室里的那尊一模一樣。
姜波是他的救命佛?還是把他推上不歸路的催命符?亦或是害了他的恰恰是楊國志自己。
十六
“開車的是你,不是我。即便警察調取監(jiān)控錄像,他們只會看到你,是你在撞死人的當晚開著車從附近經(jīng)過。他們看不到我,我睡在后排座上?!睏顕镜靡獾貕男ζ饋?,輕輕拍了拍華顯云的肩膀。
楊國志以為他幫華顯云坐上部門經(jīng)理的位置,他倆就可以扯平了??墒侨A顯云不是他想象中的華顯云。
華顯云下班前面對面約了楊國志,說是晚上想找他聊聊,地址選在了一個廢棄的爛尾樓。
沒想到華顯云哈哈大笑起來:“楊國志啊楊國志。你也不想想,我為什么會開車出現(xiàn)在那里?”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大不了是交通肇事逃逸,吃幾年官司,老子出來后還能東山再起。你呢?”華顯云意味深長的話語讓楊國志不寒而栗。
華顯云繼續(xù)道:“梁安妮不是軟柿子,梁老爺子更不是好惹的主,你掂量著辦吧?!?/p>
雖然周圍光線暗淡,但是楊國志能肯定現(xiàn)在華顯云正用最鄙視的眼神看自己。
“你說吧。”
“愿意配合我?”
“不是已經(jīng)配合了?你不是已經(jīng)順利當上部門經(jīng)理了嗎?”
“部門經(jīng)理?哈哈,公司是你和梁安妮的,我就算成了經(jīng)理不也還是在替你賣命?”
楊國志一陣沉默,知道這頭餓狼的胃口遠不會只有這些。
“我要的錢呢?看你兩手空空,不會是給我卡吧?告訴你,卡我不要。”
“不是卡,你放心?!睏顕局Z諾地連聲說道。
楊國志拿出了一個錦袋,遞給了華顯云。
“這是艷彩黃鉆,真貨,至少能值個百八十萬?!?/p>
“給我這個破石頭干嘛?我又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老子要的是現(xiàn)金?!?/p>
“現(xiàn)金我沒那么多,你也知道的,我是個空殼子,家里和公司里實際上都是梁安妮說了算。這次讓你當上經(jīng)理,我已經(jīng)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了?!?/p>
華顯云知道楊國志說的是真的,但他還是不依不饒:“再給你一周的時間,五百萬現(xiàn)金,一分不能少。”
“五百萬?我上哪里弄這么多錢?”
“那是你的事。我能答應你的是拿到錢就立刻辭職,出國,這總歸合你的心意了吧?”華顯云轉身要走。
“出國?”根據(jù)楊國志所知,華顯云海外并沒有親人,以他的大專文憑和半吊子英語,他能出國?
“俞舒曼要出國,我也要去。她是你的女神也是我的蒙娜麗莎,我到了國外,會向她展開攻勢,追求她?!?/p>
“俞舒曼?你癡心妄想!她不會接受你的。”
“那不一定,起碼我有機會,你呢?連正面和我搶的機會都沒有!好了,今天到此為止,我們下周見?!?/p>
“兄弟,你不能走,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睏顕炯钡孟駸徨伾系奈浵?,差點給自己昔日的秘書下跪。
“你不能逼死我!”眼看華顯云要走,楊國志伸手去抓他的袖子,嘶的一聲,華顯云的羽絨服肩膀銜接處的針腳開線了。
“干什么?瘋狗!”華顯云顯然是怒了,一把甩開了楊國志。楊國志一個踉蹌,另一個手里的錦袋掉在了地上,他趕緊將錦袋撿起來,手往里一摸,黃鉆沒了。他心跳加速,一身冷汗,這是他從老婆的項鏈上偷梁換柱弄到手的,現(xiàn)在……
楊國志雙膝跪地,俯下身子,鼻尖幾乎貼在了地上,他瞪大了雙眼借著遠處微弱的燈光搜尋著黃鉆的蹤跡,兩只手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索著。
“人模狗樣?!比A顯云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地上的老板,想想這兩年來自己又何嘗不像哈巴狗一樣地跟著他。
只要是冬天,楊國志一進室內(nèi),抖落肩膀上的大衣,華顯云就要立馬反應過來,用最自然優(yōu)雅的姿勢伸手去接。楊國志出門前,華顯云要將他的皮鞋擦得一塵不染,光可照人,衣服熨燙得順溜妥帖。事事謹慎,樣樣仔細,但還是難以讓楊國志滿意。最讓華顯云提心吊膽的是楊國志按下對講按鈕說:“請給我倒杯水?!睏顕疽笏臏囟炔粻C不涼,正正好好。什么是正正好好?那要看天氣、看溫度、看楊國志的心情。如果楊國志覺得水溫不對,就會把華顯云罵一通。這點小事也辦不好,以后別在這里混了,滾滾滾!
老婆梁安妮把他當狗,現(xiàn)在連華顯云也罵自己是狗!楊國志怒不可遏從地上跳了起來,一拳打在了華顯云的臉上。華顯云沒站穩(wěn),倒退幾步反身摔下一米多高的平臺,他本能地雙手撐向地面,在一股沖力作用下,瞬間,地上一顆石子樣的東西扎進了他的手掌。楊國志也跟著跳了下去,就在華顯云想要站起來時,楊國志拿起腳邊的磚頭拍向了華顯云的后腦勺……
楊國志看了許久,華顯云還是沒動。他慌了神,哆嗦著摸出手機。不行,不能打120。
煙,對,煙!六神無主的楊國志僵硬地拍拍褲袋,里面一個硬硬的煙盒。好不容易點上煙,剛抽了一口,突然想到,不能抽!火光會引起別人注意。他慌亂地用腳使勁踩滅了煙,一個人站在呼嘯的夜風里,看著黑乎乎的夜空,緊緊咬著嘴唇。天??!怎么辦?
楊國志在工地上找到了一輛小四輪木板車,沒有把手,只有一根牽引用的繩子。他粗粗地把華顯云用水泥編織袋套上后放在了小車上。他記得離這里不遠處有一個廢棄的垃圾堆場,那里幾乎沒人去,乘著夜色,應該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十七
得知自己很有可能染上艾滋病的楊國志萬念俱灰,把所有的事都認了,唯獨沒有承認浪漫夜的銷魂往事,俞曼也早已不知去向。
原本差點崩潰的姜波像服了武林小說中的軟筋散一樣,重重地癱在沙發(fā)上,想哭又想笑,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放下了。根據(jù)可靠消息,楊國志沒有供出他所擔心的事,他安全了。世界上的任何事都是相對的,不會一成不變,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就在同一時刻,遠在異國他鄉(xiāng)的“虞美人”守護在父親的病床邊,為他默默祈禱。
“二當家”姜波的那頓飯老方思前想后還是沒去,不是沒時間,而是不想去,省得去了心里添堵,他寧愿加班埋頭吃盒飯。兩個響嗝打起,老方鼓著腮幫子嘟囔著對小袁說:“白開水!”
小袁立馬把手邊的一瓶果汁遞了過去:“都這時候了您還一根筋?”
好容易喘上一口氣的老方白了小袁一眼,噗嗤又樂了。
“說誰‘一根筋’啊?也算我一個。”不知什么時候小偉倚在了門口,痞子一樣地壞笑,滑稽又可愛。
活著,本是件簡單的事。肉體是容器,生活是水,盛滿一杯,干干凈凈、清清涼涼地喝到靈魂里去,心生歡喜,無憂無愁。
“一根筋”沒啥不好,不是嗎?
發(fā)稿編輯/姬鴻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