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禹彤
無聲不歌,無動不舞。操琴司鼓,正字圓腔。前路安在?皮黃哭泣。
身為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我確是和長輩坐在劇場看過幾場正經(jīng)的京戲,甚至選修過京劇的。
回想楊貴妃一把撇金折扇在百花亭看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玉兔又早東升的寂寞身影;王寶釧日夜枕著西涼雁聲入睡,武家坡內(nèi)訪一訪,卻無人不知的貞潔;還有嬌嫩若香花,自由如野草的麗娘...回想臺上人發(fā)角戴著紙花,放收吐納;水袖翩躚,美髯飛旋;酣暢淋漓詠嘆,鑼鼓點中粉黛人生彈指間...
猛然間,我感到我和這些伶人好像暗中交換了一組密碼,心意相通,他們的心情我似理解幾分,他們的起伏人生我好像也感同身受。我聽皮黃,其實也是在聽自己,此時,戲已不再屬于戲中人,而是我的一部分,在我的心里重新架構(gòu)出一方天地。這也是為何一場戲常讀常新。我為他們的脈脈深情叫絕,我為他們的悲慘人生垂淚,我為他們美好的品格而一直嘗試重塑自我。無奈的是,得到這樣的感悟都基于我在一次次聽?wèi)颍淮未纬獞蛑姓嬲牰似S。而只有聽懂了,才有所悟,只有悟到了,才有動力繼續(xù)聽下去。然而,很多人并沒有這樣的機(jī)會,他們終究只是皮黃的過客。
“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毖ο媪庖徽Z成讖。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口味,京戲也不再如過去一般富于生機(jī)。戲服中的古典審美,戲文中的思想觀念,甚至是老伶人身上的傳統(tǒng)美德等等,隨著這些要素的流失,皮黃也面臨著由峰而谷的悲哀境遇。
對此我們深感遺憾,于是我們把它作為文化遺產(chǎn),一板一眼地承襲著過去的舊把式,結(jié)果卻收效甚微。殊不知,楊四郎之鄉(xiāng)愁,諸葛亮之忠義,李艷妃之堅毅歸根到底是當(dāng)時的人們抒發(fā)的原始而濃烈的情感,這樣的情感是連接皮黃與聽眾的紐帶,使它朝氣蓬勃。反觀現(xiàn)在,我們把它當(dāng)成“古董”小心翼翼地呵護(hù)著,卻指望它依舊擁有蓬勃的生命,當(dāng)真是緣木求魚了。
我是多么不愿意看見皮黃窩在角落獨自哭泣,所幸,越來越多的戲迷感受到這樣的沖突而樂于幫助它一步步改變。女老生王佩瑜的吉他京劇在這方面講,就是很好的嘗試,保留古典審美要素之余,重組其形式與內(nèi)容,衣裳變而精魂不變,這樣的改變才是皮黃富有新時代內(nèi)涵的真正重生。
閉上眼,耳邊琴聲清越。我聽見伶人的臺步規(guī)律地敲地清脆,我聽見聽眾中摻著喝彩聽得熱鬧。“鏘鏘鏘鏘鏘,萬物皆有法?!薄扮I鏘鏘鏘鏘,愿聞其詳?!?/p>
皮黃莫哭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