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棟
初春的夜晚,冷風(fēng)鉆進車廂里,凍得老倪直哆嗦。
“怎么還不回家?快十一點了!”老婆第二次打來電話,催他回家睡覺,第二天還得上班呢。
老倪說:“你先睡吧,再拉最后一個就回家。”
今天運氣不錯,老倪晚上七點半下班回家,把三輪車開出來,短短幾個小時,拉了9個客人,已經(jīng)有將近一百塊錢裝進了腰包,老倪的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但是,兩個讀大學(xué)的孩子每個月都在等著要生活費,老倪的老婆身體又不是很好,不能上班,一家人靠他廠里那兩千多塊錢工資根本不夠花,所以他不愿意早早回家,還想把今天的好運氣再多延續(xù)一會兒。
夜深人靜,空曠的馬路上早已看不見一個人影,冷冷的小旋風(fēng)把果皮紙屑吹得四處逃竄,老倪在靠近汽車站的公交2路站臺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生意,他覺得在這里守株待兔不是辦法,應(yīng)該主動出擊才是,他想,說不定偏僻的馬路上反而會有需要坐車的人。
他決定碰碰運氣。
老倪果斷地把三輪車往霞光路開去。
霞光路靠近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這條路就是大白天,車輛行人也像謝頂男人的頭發(fā),稀少得可憐,老倪只是在上個星期天的上午,拉過一個客人到過這條路,他夢想今晚在這條僻靜的馬路上,能夠完成他的最后一筆生意。
沒想到的是,霞光路的路燈早就滅了,夜風(fēng)吹著路邊的枯草,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車子開到這里,老倪心里已經(jīng)涼了半截,這條黑咕隆咚的馬路,不要說人,恐怕連個鬼影子都不會有。
可是,既然已經(jīng)來了,就沒有馬上回頭的道理,老倪不死心,他扭亮車燈,沿著霞光路往前開,如果實在沒有人,兜完了這條路,就回家睡覺去。
車燈射出去的光柱,把黑夜戳了一個大窟窿。車子開了沒多遠,一團黑影出現(xiàn)在了光柱里。
是啥東西?
難道是死豬?
不像!
因為他看到,那團黑影似乎在一上一下地抽搐著。
老倪心里不由得緊張起來。
車子越開越近,終于看清楚了,那團黑影居然是一個六十歲上下的一個老頭!
這老年人是怎么了,被撞了,還是生病了?救他還是不救?
掉轉(zhuǎn)頭,回家吧,就當(dāng)什么也沒看見!假如老頭反咬一口,那麻煩就大了。老倪心里一陣驚慌,在掉轉(zhuǎn)車頭的時候,車子居然竄進了路邊的麥田里了。
“救救我!救救我!”
老倪聽到了那老頭發(fā)出的苦苦的哀求。他的心里像是被誰塞進了一團麻,亂糟糟的。
老倪狠了狠心,裝著什么也沒聽見,把車子推到了路上,上了車,往回開。
老頭求救的聲音逐漸消失了。
可是,老倪的心卻越來越不安?!皳渫ā薄皳渫ā钡模袷怯腥嗽谒烂乩拗幻婀?。
約莫二十分鐘過后,就在老倪的老婆準備給他打第三個電話的時候,他的三輪車已經(jī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地開回了家里。
看到老倪臉色煞白,一副驚恐未定的模樣,老婆連忙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
聽了老倪訴說了原委,老婆氣呼呼地瞪了老倪一眼,說道:“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能做出見死不救的缺德事情來!我和你現(xiàn)在一起去,把老人拉到縣醫(yī)院去看!”
夫妻生活二十多年,平時都是聽老婆的,今天,老婆說的句句在理,哪有敢不聽的道理?
老倪和他的老婆坐上了三輪車。
三輪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的聲音,在寂靜的午夜,格外地響亮,像是器樂合奏中,有誰在舞臺上打擊著撼人心魄的鈸。
經(jīng)過20多分鐘的顛簸,夫妻倆終于趕到了霞光路。
可是,當(dāng)老倪把三輪車開到先前老人躺倒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老人不見了!
“你遇見鬼了吧?!崩掀判χ牧艘幌律砼缘睦夏?。
“不會錯的。也許,老頭好了,走了?”
老倪把三輪車往前又開了一段路,意外情況再次出現(xiàn)了。光柱里終于出現(xiàn)了那個一瘸一拐的老人。
“謝謝兩位好心人!我是安徽人,兒子在你們這里辦木材廠,剛到兒子家兩三天,晚上出來散步,不知道怎么摸到這條路上來了,哪知道心絞痛的老毛病突然犯了,出來手機也忘記帶了,請你們給我兒子打個電話吧!”老人上了三輪車,報了兒子的電話號碼。
二十多分鐘后,在縣醫(yī)院急診室,老人的兒子心急如焚地趕到了,他緊緊握住老倪夫妻二人的手,久久沒有松開。
第二天,縣電視臺播出了這樣一條新聞——
“昨晚,我縣普通市民老倪夫婦,見義勇為,搭救了在馬路上突然患病的木材廠老板王大慶的老父親,老倪家境比較困難,為了表示感謝,王大慶老板決定,贊助老倪兩個正在讀大學(xué)的孩子的所有費用,請看報道……”
老倪難得這一天晚上沒有出去搭客,看到自己上了電視,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老婆,臉羞得像個熟透了的西紅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