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於德翔
他住在我筆下,日復一日
◎ 於德翔
01
哥哥回來那天,是農(nóng)歷小年。那天深夜,小城忽然飄起了大雪,我躲在被窩里默默倒數(shù)著哥哥回來的時間,忽然想起外面天黑路滑,于是同爸媽說了聲便拿了把傘火急火燎地趕去火車站接他。
深夜的車站并未因為一場大雪而有所改變,我站在出站口靜靜地等著他的身影出現(xiàn)。半晌,他隨著人流走出來,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眉眼間清楚地爬上了一絲喜悅。我揮了揮手,而后從懷中掏出還有一絲余溫的烤雞腿,揚了揚,一如時光倒流回去,我喊了他一聲,哥,給你。
哥哥長我7歲,自我記事開始他便已是少年模樣。爸媽工作繁忙,所以幼年陪我度過最長時間的便是哥哥。那時候我尚未入學,每天清晨被哥哥拽起來吃早餐,再跟著他一同去學校。
那時我還是個小蘿卜頭,學校的管理比現(xiàn)在寬松許多。媽媽也曾帶著歉意同我商量,以后每天在鄰居阿姨家玩怎么樣。我還沒應聲就看見哥哥有些生氣地提出反對,他說,他可以帶我一同去學校,我坐在他旁邊不出聲就行。我媽糾結(jié)了許久,但哥哥依舊抿著嘴,說什么都不肯把年幼的我放在鄰居家照看。
良久,媽媽嘆了口氣,終于同意了他的請求。那時的我對于這些事并沒有太深的感受,只當是換了個地方玩鬧,可不知為什么,哪怕隔了很多年,我卻依舊記得那一幕。同哥哥記憶的開端似乎便從那幕開場,而后若流水潺潺至今日,韶光流年,難以忘懷。
和哥哥一同上下學的日子維持了兩年,緊接著他便升入了初中。小學畢業(yè)那天,學校舉辦了小型歡送會,愛湊熱鬧的我自然跟著哥哥去了。那天似乎是個雨天,出門時的小雨在半路陡然化為傾盆大雨,一把傘便顯得有些不足了,于是哥哥一路背著我到了學校。
哥哥的同學看到他忍不住笑,調(diào)侃道,以后上了初中是不是還要帶上弟弟一起啊,登時全班都樂了。那天的歡送會我玩得很盡興,當然最開心的是,我也即將成為一名小學生了。
童年的時光總是輕快又美好,無論是早上的晨讀還是課間的游戲,即便老師也格外和藹溫柔,但我最喜歡的還是放學接哥哥的時候。中學的放學時間比小學晚了20分鐘,于是在爸媽還沒下班的間隙,我都會坐在門口小店的長椅上,吃著棒棒糖,哼著歌等他放學。往往我一根棒棒糖吃完,歌也唱了七八遍時,哥哥便差不多到家了。
昏黃的夕陽,溫柔的鳥鳴,哥哥手里的糖果,就這樣構(gòu)成了我那些年張揚卻又溫暖的色彩畫。
02
我上初二那年,哥哥在省城讀大學。大抵年齡漸長,我也到了叛逆的階段,腦子里稀奇古怪的念頭接連不斷地冒出來,也不愿聽爸媽的勸導。
有次和同學跑去網(wǎng)吧玩游戲,向爸媽撒謊說到同學家做作業(yè),最后玩了個通宵。那時候爸媽的工作依舊忙碌,他們的腦海里似乎只有賺錢。所以我那粗淺的謊話沒有引起一絲懷疑便順利混過去了。自此,我常常用各式各樣的理由夜不歸宿。
一直到有一天,我的手機顯示出哥哥的電話號碼,彼時我正在網(wǎng)吧熱火朝天地打游戲。電話接通后卻半晌沒有聲音,我疑惑地問了句,電話里哥哥冷冷的聲音傳來,你現(xiàn)在可真乖。之后哥哥便把電話掛了,而我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我一進家門就看到哥哥坐在椅子上,冷峻的面龐上帶著怒氣。哥哥生氣地拉我進房間,他揚起的手似乎下一秒就會落在我臉上,我嚇得閉上了眼睛。沒想到他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然后嘆息道,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呢?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陡然卸下身上所有的盔甲與尖刺,叛逆期的暴戾氣息也瞬間消失。我小聲地回了句,因為家都不像家了。自從哥哥去了遠方求學,家里便異常冷清,每天一個人在家的日子,著實無聊和孤獨。而孤獨,大抵是人最為抵觸的生冷氣息吧。
哥哥沉默了,沒有質(zhì)問我這么多天去了哪里,而是耐心地囑咐我以后還是要努力,他會經(jīng)常打電話給我的。彼時有風從窗戶吹了進來,米黃色的窗簾飄到了一旁,墻邊少時他同我做的身高器搖搖欲墜,我問了句,怎么好好的就回來了呢。他隨口答道,他的弟弟他了解。我不知道那個電話透露了多少訊息,或許是爸媽說了什么,可不知道為何,聽著那句話,我卻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
高一那年分文理科,我回家同爸媽商量。他們要求我選理科,但我偏愛文科,我喜歡醇厚悠久的歷史,喜歡那山寺桃花始盛開涉及的地理因素。我同他們爭執(zhí)了許久,可他們絲毫不顧及我的想法。
最后依舊是哥哥幫我勸說爸媽,他坐了一夜的火車趕回家,同爸媽聊了許久,終于獲得他們的應允。為了不辜負哥哥給我爭取到的機會,我?guī)缀跏腔耸值呐W習。那段時間我的成績也有了明顯的提升。
到了高三,繁雜如同巨石般的學習幾近壓垮我,清早的晨讀,晚間的試卷,課上飛快的講題做題,我像是起了排斥反應,一連好幾個月的學習成果都不盡人意。我切實地感受到了難過,不僅因為高考,不僅因為未來,還因為那個向哥哥的承諾我似乎完成不了。如同夜空中那顆閃光的星星,努力去綻放光芒,卻在如墨般的夜色中掙扎不開。
03
高三上學期的一個夜晚,我做著文綜試卷莫名心慌到了極點,所有的負能量陡然起了波瀾。我打了個電話給哥哥,他那時候應當還在加班,一聲哈欠道出了濃濃的疲憊,我便下意識地說了句,沒事,只是想和你說晚安,哥哥輕笑著回了句,你哪能騙過我啊。
我藏了好久的緊張不安終是找到了出口,絮絮叨叨地同他說了許多。哥哥認真地聽著,良久,他溫和地說,別多想了,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要坦然面對,要無所畏懼。
當時我很想跑到他的居所,像他從前等我一樣,等著他。然后整裝待發(fā),不懼一切地站在戰(zhàn)場上。
高三下學期時,他突然辭了高薪的工作,回到小城專心陪我。長久的思念終是落到了實處,他辭職的理由是厭倦了大城市緊張的節(jié)奏。復雜的情緒在我內(nèi)心交織,就像我瞞不過他,他自然也是瞞不過我的。
哥哥在家工作,于是每天晚上除非我睡著,否則他都會找我一起學習,他在一旁辦公,我在書桌上寫試卷。但凡有不懂的地方,他都會一題一題地給我斧正,直到我睡下,他才回房間睡覺。終于,我的高考成績出來時,連我都感覺不可思議,可一想到哥哥那段時間疲憊的樣子,我又有些心疼。
但我也總算走到了大學這一步。我如愿去了哥哥的母校,曾幾何時,那是我夢中的支柱。時光美好如斯,大學的日子依舊免不了哥哥的參與,他出差時給我?guī)Ц鞣N禮物,他每月額外給我的零花錢,都足夠讓我在大學里萬事不愁。
大二那年,哥哥自己創(chuàng)立的公司遇上了危機,工作上出現(xiàn)無數(shù)繁雜的事情,感情上女朋友也同他分手,似乎各種各樣的煩惱都找上了他,可他在我面前仍舊一副什么問題都沒有的樣子。那年我拿著稿費帶他去吃大餐,付賬的時候他習慣性地掏出錢包,我得意地同他說,以后我會養(yǎng)他的,所以不要怕,我會努力工作的。那時的我已經(jīng)長到同他一樣高,最后他還是拍了拍我的頭自己付了賬,但臉上的笑容卻怎么也掩蓋不了。
后來,每到春節(jié),我都會給他發(fā)個大紅包,跟他說這是我這一年里沒能請他吃的飯。他想還給我,可我都拒絕了,我拿著一摞各家雜志的樣刊拍著胸脯說,我可是“小土豪”。
哥哥請我吃過無數(shù)的飯,亦曾讓我勇敢而堅定地走下去,更溫暖了我小半生的歲月,所以在我羽翼漸豐的現(xiàn)在,又怎么會再讓他為我付出呢?有句話說,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流。若是能選擇,我一定會努力找準那個位置,而后繼續(xù)做他的弟弟。
我的筆下寫過無數(shù)人,有過春夏秋冬,有過時空流轉(zhuǎn),但最喜歡的仍舊是那個溫暖堅強,永遠疼我愛我護我的哥哥。只愿他的未來,永遠充滿著美好,生活如是,愛情亦如是。而我則在筆下,日復一日地為他的人生祝福,愿歲月流金,他與愛共生。